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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梦中欢
重离迷茫道:“什么叫无所谓?”
“无所谓就是无所谓。”傅云疏已觉头大不已,“你哪来的这么多问题?”
重离理所当然道:“夫子曰不耻下问也。”
刚说完这个四个字,脑袋上凭空挨了一掌。傅云疏颇为生气道:“乱用成语,你我之间谁上谁下?”
“你上我下。”重离吐了吐舌头,“总之就是那个意思了,问题多才是好学的表现。”
傅云疏道:“窥探他人隐私算什么好学,该把你的好奇心放到正地方去,再把御风之术练一百遍。”
他简单粗暴地结束了这场对话,重离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御风飞了许久。期间从半空掉下去二十三次,聚风不成却成气旋,被刮得满天飞十二次,总算跌跌撞撞地完成了一百次的目标。
回到云殿后,重离感觉骨头都快散架了,全身经脉又酸又僵,一头扎进床里便闭上了眼。
做梦了。
除了从鬼界回来做了两天噩梦之外,他其实很少做梦,而今不知是日有所见故夜有所梦,他梦见了白日在金乌处看到的那幅图。
只不过画中的人变成了自己。
他被一人抱在怀中,温热的气息扑在脖颈里。他微微张口,却发出了一声别扭的叫唤。
那人轻轻笑了笑,拽着他的手往自己平坦的胸口和紧实的腹部摸去。
平坦的胸口?
重离猛然一惊,大汗淋漓从梦中醒过来,身边空荡荡的感觉让他怔了一瞬。
若是梦到变成了画中的男子也便罢了,竟然梦见变成了被男子怀抱的女子。他看不见梦里人长相如何,但却清清楚楚感受得到一双手划过他全身的感觉。
这简直…有病。
一定是天九给他灌输的男风思想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才会梦见这么离奇的事情。
重离一阵燥热,掀开被褥,忽觉身下传来一阵不寻常的凉飕飕。他低头往腿间看了看,床褥与亵裤都湿了。
见鬼了,尿床了!!
这三个带着奇耻大辱的字眼蹦进了脑海里。
“阿离,你起床了吗?”他刚想偷偷把床铺收拾了,桃叶轻飘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哎,起了,啊不,没起!”重离一阵手忙脚乱,“先别进来,我穿个衣服!”
桃叶没了声音,片刻后,一道低沉清冷的声音响起:“他还没起么。”
桃叶道:“醒了,说要穿衣。”
“磨磨蹭蹭的。”傅云疏说完,径直推开了门,吓得重离一下子倒回了床上,把被子拉过来盖在了腿上。
傅云疏站在门口看着他:“日上三竿了,怎还不起来练功?”
重离慌忙道:“这就起这就起,你先出去!”
傅云疏没动,眯了眯眼:“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重离紧张得舌头都打卷儿了,这要是让他看见,脸不得丢到东海水君那里,“你出去,我要穿衣服!”
他大概是太过紧张,双手一直紧紧抓着被子,甚至于有些发抖。傅云疏盯着他的被子:“你在藏什么东西?”
“我没有啊!”重离大声道。
“你可知什么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傅云疏大步走到床前,“被子掀开。”
“我不……”话没说完,傅云疏直接上了手,一把扯开了他捂得严严实实的被子。
重离的腿一下子并拢缩了起来,被褥下的混乱被尽收眼底,他羞愤得简直想当场掘地三尺把头埋进去再也不出来。
傅云疏只看了一眼,本是清寒的神情中浮现出了两分了然于心的笑意。重离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便当作嘲笑了,更加窘迫得抬不起头来,只能无济于事地拉扯着被子:“你放手。”
傅云疏松开了被角,直起身来,向外道:“桃叶。”
桃叶快步走了进来,他吩咐道:“把这床收拾了,再把他拎去沐浴,换身干净衣裳再出来。”
傅云疏有点洁癖,对不洁之物向来是不敬且远之,一定是嫌脏了。重离又委屈又气,想给自己来一榔头。尿床这种襁褓小儿才会做的事,怎能还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桃叶给他收拾床铺衣裳的时候面不改色,就跟什么都没看见似的淡定。傅云疏则坐在他卧房中喝茶看书,待他沐浴回来之后,才放下了书,把他叫到了身前。
重离看了看已经收拾干净的床,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尊上,我一定是水喝多了,我以后睡觉前绝对不喝水了。”
“与喝不喝水无关,”傅云疏刮着茶沫,“你长大了而已。”
重离迷茫地抬起头:“我…长大了?”
他不太清楚尿床跟长大有什么关系,而且他对“长大”二字也没有什么概念。仙界有父有母的人皆是从襁褓婴儿渐渐长大,而他在无间地狱的时候便已经是少年模样,没有任何童年时期的记忆。
他是无父无母的泛仙族,傅云疏又是路过十八层地狱才将他救了回来,没有人跟他解释他是如何出生的,一个仙族后裔又是如何掉进无间地狱被恶鬼包围的。
傅云疏道:“你若想知道缘故,我倒是可以跟你解释。”
重离点点头,只要能把他尿了床的原因解释透彻,大概就不会这么丢脸了。
傅云疏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了一段话,这段话的新奇程度不亚于他初初看到那幅春宫带来的震撼感。
原来那根本就不是尿床。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男子成人时皆会如此,倒也不必觉得尴尬。”傅云疏道。
“为什么会这样啊?”
“此是繁衍之需。不仅是仙族,除了鬼族无繁衍之力外,各族皆是如此。”
重离消化了很久,才有点艰难地问道:“那尊上,你也有过吗?”
傅云疏顿了顿,没有直接回答:“我也是男子。”
重离试探道:“那你……是什么时候……”
“早已不记得了。”
龙族甚少有能修成真龙者,为妖时寿命只有两千来年,千百条龙里大约只有一人可得位列仙班。
傅云疏的少年时期皆是在无相海度过,那时他也不叫现在这个名字。少时距今年代久远,已数不清有多少个春秋岁月。亲朋早已消逝,连同那时的记忆也已模糊不堪了。
重离发了一会儿呆,又说道:“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变成了金乌星君画上的那个女子,这样也是正常的么?”
傅云疏正在喝茶,听到这话呛了一口:“你说什么?”
“我梦见我变成姑娘了。”重离重复了一遍,“被一个男的抱着,梦里觉得没什么,但现在想想太难受了。”
傅云疏咳了一声:“这我倒是没有体会。自然也不懂你是什么想法。”
重离也不明白自己有什么想法,不过他也没有纠结太久,毕竟不是真的。
这个梦出现了一次之后,接下来许久都没有再出现。重离每天的生活就是练功练功练功,起得比金乌星君还早,一日下来累得失去理想,沾枕头就着,根本没有胡思乱想的机会和体力。
也是这时他发现傅云疏根本就是有施虐倾向,练不好加练一百遍,再练不好加练一千遍,就跟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
若实在练不动了,就得抄书背书弥补之。一旦未达到目标,罚跪面壁之。有意见闹脾气,天梦泽冰火两重天伺候之。
他本还觉得阎罗已是个残暴之师,课业多得累死牛。现在跟傅云疏一比,阎罗简直成了六界温柔可亲第一人。
过了一段惨无人道的日子后,某天一大早,重离睡得正迷糊,腿一抖忽然惊醒,看了看窗外高升的太阳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跳下床便穿鞋子。傅云疏说要卯时起来练功,要是被他发现偷懒骨头得被罚散了架。
桃叶正在院子里浇花,看到他风风火火地跑出来,奇怪道:“你干什么呢急匆匆的。”
“练功要迟了!”重离一边跑一边扎头发,用一根红缨束成马尾,“尊上有没有生气,你怎么都不喊我起床!”
桃叶道:“尊上去溯月城处理事务了,我看你昨日太累,才想着让你多睡会的。放心,他不知道。”
这人处理完时令之事后就一直闲得总待在长生天,现在终于走了,重离顿感一座千斤重担卸了下来:“吓死我了,我以为又要倒霉。”
桃叶凑上来:“你要是机灵点,也不会总被罚了。”
“连你也挤兑我。”重离翻了个白眼,“他去星月天了啊,听说溯月是仙界最繁华的地方,我一直想去来着,可惜没机会。”
桃叶把浇花的水壶放在一边,眼睛狡黠地眨了眨:“要不我们去逛一圈?”
“这合适么?”重离为难道。
“有什么不合适的,尊上一旦下去没好几天是不会回来的。”
傅云疏在一众仙娥里偏挑了桃叶给他做侍女,本意是性情开朗擅与人相处,却不想擅长得过了头,倒是正合了重离的心意:“如此甚好,这就走。”
桃叶牵出来一只傅云疏养的仙鹤,两人骑着鹤飞到了溯月。
正是春日,风细柳斜斜,烟雨暗千家,溯月繁华经久不衰,仙人驾雾腾云,城池市列珠玑,几座黛山抹轻云,玉树展秀姿。
其实若要论风景秀美,长生天当属第一,就凭那琉璃白雪,万丈樱原,意境无处可比。但长生天没有生机,处处寂寥,颇有一种世外孤高之感,待久了便成一座樊笼,抹去所有的血气方刚,只剩沉寂和平静。
溯月没有那般脱俗的景致,更多的是烟火气息。重离第一次知道,原来仙界有这么多人,不仅是各路仙君,亦有灵兽穿行。
重离跟被捆了许久的野兽防风撒欢似的,二话不说先找了一堆卖小吃的摊子,他才知道除了鱼和没滋没味的长生天特色菜外,还有这许多眼花缭乱的珍馐美馔。
“这是烤穷奇腿。”桃叶拿了两串烤肉给了他,“你尝尝,我最爱吃这个。”
“外酥里嫩,好吃。”重离两口吞了,才反应过来,“穷奇不是妖界四大凶兽之一么,妖君饕餮的弟弟,仙界怎么敢吃他的肉!”
桃叶笑道:“这是瀛洲虎的肉,挂了个穷奇的名儿而已。”
“我说呢,吃穷奇那不是挑起两界不合么。”
“看不出来你很心系天下嘛。”
“我是怕给尊上找麻烦。”
“看不出来你很心系尊上嘛。”桃叶换了个说法。
“我才不系他呢。”重离小声道,离开烤肉摊子往前走了两步。
转过街角,一座八角四层细楼浸于雾中,满楼红袖招摇,酒香于笑声一同从灯火辉煌的内室中溢满而出。
重离就没见过这么多人,料定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酒楼,便拉着桃叶往里走:“走走走,进去看看。”
“你确定?”桃叶挑挑眉,“这可是司商的沉瑛仙君开的欢萼楼。”
“有好吃的么?”重离不认识这个仙君,但从卖书的老板那里听闻他似乎不是个好东西。
“你属饭桶的啊,吃这么多不怕撑着。”桃叶无奈。
“怎么了,又不花你的钱。”重离有个甚好的挥霍理由,那便是傅云疏的钱没地儿花,都快堆成山了,自己帮他消耗一点也算是帮了点忙。
桃叶道:“好吃的有,不过你进去了可不要后悔。”
“这我有什么后悔的。”重离拉着她走了进去。
欢萼楼门庭若市,门口有许多模样娇俏的小仙姬在揽客。只是重离带着桃叶走进去的时候,她们脸上的表情似乎有点惊讶。
楼中,绿萼生辉,无数穿着清凉的姑娘抱着琵琶浮于半空弹奏。宾客如云,欢声笑语中夹杂着几声娇俏的呢喃。
重离看着一对对男男女女坐在一处,感叹道:“他们都是夫妻吧,感情真好。”
桃叶拉着他坐到了一处空位:“不是夫妻,逢场作戏的伴儿而已。”
“什么意思?”
“你一会就知道了。”
重离不明白她这个话是指的什么。屁股还没坐热的时候,一位身着五彩霞衣面若春桃的年轻姑娘盈盈走了来,二话不说坐在了重离身边:“这位小仙君可是第一次来我们欢萼楼,怎还自带姑娘呢?”
“你不用管我,我是看热闹的。”桃叶笑道。
那姑娘笑意越深,把头靠在了重离肩膀上。
重离浑身过电似的往旁边一挪,直接靠在了墙根,姑娘浑然不觉,又贴了上来:“讨厌,躲什么。”
他一低头,看见了姑娘胸前半露的春光,赶紧抬起头,挤眉弄眼地用传音术问了桃叶一句:“这儿的小二是不是热情过头了?”
桃叶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线:“就是这样的,你习惯就好。”
姑娘摸着重离的手道:“今日有新琴师来,要谈一曲《月儿高》,不知小仙君可还喜欢?”
重离把手抽回袖子里,干笑着把她的头推开:“还行,还行。”
正说着话,弹琵琶的姑娘摇身化作一缕烟消失,无数花瓣腾空而起,烟雾弥漫中,一片枫叶坠落下来,化作一位穿着朱红广袖裙的黑发女子。
女子肤若凝脂,面似瑰玉,在漫天飞舞的枫叶中静静坐了下来,广袖一挥,一架青玉流苏琴出现在了面前。
粉面一双明眸似早春桃花,眼波流转之间含情脉脉,看起来有种似成相识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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