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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理
盯着远处的天际，整个军营陷入一种诡秘的寂静当中。
或许是峡谷之上视线开阔，也有可能是黑色正在侵袭，眼前的场景远不在余生的想象当中。
天已经亮起来，但远处依旧是一线漆黑。不管这边亮度怎么变化，那黑漆漆的一条始终没变过。
这么看来，西国早已遭受黑夜的侵蚀。余生不由得想起那一句“还我白天”，原来是这个意思。
但这种场景，究竟是怎么造成的，根本没有谁知道，为什么西国就一口咬定，是东国的问题，还不惜代价征战？
蹊跷。
余生皱着眉头，暗暗握了握手中的长枪，转回目光，注意着西国骑兵的动向。
“余将军。”旁边悄然出声提醒，道：“他们过来了。”
“嗯。”简短的回了一句，余生继续将目光锁在通往峡谷的路上。
马匹行进很乱，步伐有些不一致，零零散散的，几乎是后一个踩着前一个，只有最前边儿那个，还是稳健。
马背上的影子歪歪斜斜，左倒一下右倒一下，要不是拽着缰绳，定是要七七八八摔在地上。全然是根本没骑过马的样子。
一排长枪明晃晃左摇右晃，险些将旁边的戳下马去。
余生瞪大了眼睛，这完全是她没有料到的场景。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正规的骑兵，马背上坐的全是女子。穿着略显不合身的军袍，一摇一晃的，很缓慢很缓慢的，朝前面行进着。
只有最前边带队的那个唯一男子，还称得上是个军官。
余生这才恍然大悟，西国也早已没有兵力。
在东国看见的，不过是这些虚张声势。估计是想着没有人会带队打过来，想要演一出戏，希望东国投降。
“余将军？”旁边显然也发现了端倪，稍稍瞪大了眼，“这该怎么打？”
一队全是没有学过武的女子兵力，根本没有战斗力可言。但若是就这么放她们过去，也说不通。
“什么怎么打？”旁边一个声音，是那个瘦高个，略有些欣喜，“反正是敌军，杀光就是了。”
“可是这些不是......”另一个却有些犹豫，盯着那军队半天，又看了看余生，“咱们只要回去告诉一声不就行了？”
“敌军就是敌军，他们杀过来的时候，有考虑咱们吗？”又是一个声音。
“就是，我看就算是妇女儿童，他们也不会手软！”有人同意道。
“他们杀我们就杀？”先前犹豫的那个妖出声道。
“他们杀咱们难道不杀？”立马反驳道，瘦高个儿瞪着眼睛，“咱们死这么多的士兵，难道就算了？”
“但是......”还是有不同意的声音，顿了好久才沉声道：“她们好像也没什么错？”
“错？”另一个一声讥笑，“谁有错？咱们东国死这么些士兵，谁有错！”
两边意见不一，声音不自觉越抬越高，险些要打起来。
“行了。”暗暗咬了咬牙，余生出声呵止，从埋伏中站起身，盯着下面正在缓步靠近的“军队”，对着旁边道：“先等着。”
黑色好像又漫了几分过来，原本亮堂的地方也暗了下去。而且速度越来越快，已经肉眼可见那一条黑色，逐渐扩散成一片。
“余将军？”先前说话的那个有些急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放他们走？这可是敌国！”
他这话说得不假，对方确实是敌军，但若是领着自己的士兵去打这些女子，和屠杀有什么区别？东国死伤士兵当然不能算了，只是......
余生一直觉得，征战和屠杀，是有区别的。征战的苦楚，从来都不应该由无辜百姓承担。
暗自叹了口气，余生朝峡谷下面攀去。
“余将军？”赶紧有声音想阻止她。
“你别说话。”旁边另一个捂住他的嘴，“咱们相信余将军就是了。”
西国浩浩荡荡的“军队”，在峡谷里直面迎上了余生。
领头的男子停了马，蹙着眉毛盯着余生，“请问......”
“东国将领，”余生对着他，道：“想向你请教一番。”
稍稍蹙眉，但并未说什么，男子一声冷哼，握紧了缰绳，又朝着余生走了一步，“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正对着冲上来的马蹄，余生神色自若，依旧直直对上他的目光，“只是请您赐教。”
“赐教？”仿佛是听见什么笑话，男子竟有些笑出声，“东国将领，莫非不杀我身后之妖？”
“不杀。”余生淡漠的回了一句，长枪一挑，直指男子眉心，却暗自叹了口气，“但不会放过你。”
面对这样的情况，余生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做，只能采取自己觉得最正确的方法，虽这并不能让大家都认同。
天也越来越黑了，明明是白天，却是铺天盖地的黑压过来，分不清时刻。
“哼。”稍微愣了一下，男子旋即一笑，眼神斜睨，利落翻身从马上下来，也晃了下手里的枪。
余生暗自紧了紧手中的枪柄，余光瞥了瞥他身后已经惊慌不已的“军队”，深深呼出一口气，挑起长枪，身形一闪，直窜而上。
“余将军可是胜了？”抬起眼，在一旁等了好久，却不见余生有下文，苏临终于开口问。
“当然。”余生听见问话，这才回过神来，扯扯嘴角，回了一句，“不过并不轻松就是了。”
“那这些坟墓？”蹙起眉头，苏临仍是不解的问道，“怎么会？”
“想知道？”余生又半抬起眼皮，扯出一抹笑来，看着两人，道：“先猜猜？”
苏临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移到蒋安身上，眼下自己都不想动脑子了，反正他肯定知道。
“张将领？”果不其然，余生话音刚落，蒋安就在一旁出声了。
“没错。”余生沉默了半响，露出一个自嘲的笑，答道：“但不全是因为他。”
......
飞舞、逼近、穿刺，直直划烂军袍，耳膜处传来骨肉与皮肤炸开的粘腻声，“啪啦”的响着，鲜红顺着滴落在地上，一股血腥味儿在空中蔓延开来。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不仅仅萦绕在鼻腔，更是充斥在整个口中，一滴一滴砸在地上，土壤红了一片。
血，满眼都是血。却不是猩红，天太黑了，以至于那些涂染地面的鲜血，看上去有些发黑。
沾染破了一截的旗帜，迅速晕开血味儿。
一个接着一个，全部倒在地上。倒在东国的城门之外。
有些直接斜着跪在地上，有些直挺挺栽在土里。
地上有零零散散几颗妖丹，竟是没想到，居然有妖在这种死法之下，却还能心甘情愿。
余生立在原地，看着周围逐渐增多的尸体，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心跳却像是停了一般。
身上中了三箭，血液正在源源不断的，通过这些窟窿往外涌，沾染在本就火红的衣袍上，竟是愈发显得红起来。
失去了太多的血，精神有些恍惚，余生强撑着站起，眼神朦朦胧胧看着城门上。
黑压压的一片脑袋，黑漆漆一片弓弩。
迷迷糊糊间还能听见上面激愤的喊声：“她是妖族败类！杀了她！杀了她！”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余生张张嘴，喉头腥甜，又哑又涩，发不出任何声响。
但她依旧抓着长枪，死死抓着长枪。目光一片模糊，余生只知道长枪绝不能放。
抵挡下太多从空中坠下的箭，枪尖已经折了，看上去有些扭曲。
东国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光亮。
黑，终于覆盖了整个妖族。
但是恍惚之间，漆黑中仿佛只有明晃晃的枪尖还在闪着。
一道影子正扬威耀武的站在城门上，略带着报仇雪恨的快感，扬眉吐气地抄着手，又稍稍带着天理难容的神色，朝着旁边高谈阔论，让其他妖更加义愤填膺。
“就是她！就是她违背天道！妖界这才见不得光！”激愤无比，一道声音恨不得将余生千刀万剐。
“自古以来没有女子带兵！而且她还把敌军放回去了！绝对是触犯天道！”挥着拳头，这妖架着弓弩，方才毫不犹豫的朝下面射了几十箭。
“没错！”立马有声音附和了，“不然怎么会一下子就全黑了？”
“光杀了那些士兵有什么用？要赶紧杀了她才行！”又是一个声音。
“对对对！赶紧杀了她！”像是听到什么至理名言，旁边一堆脑袋都忙不迭点起来。
“张将领！赶紧下令放箭！”一个声音大吼道。
旁边立马又是一片：“对对对！”的赞同。
“那可不行。”像是想做一回好妖，张将领摆出义正言辞的神色，“这好歹是余老将军的女儿，可不能随便杀。”
“那该怎么办？咱们绝不能轻饶这种违背天道的败类！”旁边赶紧问道。
“怕什么？余老将军到现在都没见着影子，”眼神四处张望，又一个妖出声道：“估计他根本就不在乎！”
“说的也是，要是这种有违天理的在我家，我也不想管！引火烧身！”撇撇嘴，那妖眼神不善的瞟了一眼城下。
“哎呀，那余老将军也太惨了！”有妖开始发散话题，东拉西扯，道：“养了这么个败类。”
“就是啊，就是啊。”一听这话，一群妖赶紧又一次点头。
生怕自己不站个阵营，就会显得特别没主见似的。
“张将领，您说到底怎么办！”所有妖又把希望寄托在那个神气的影子身上。
暗自得意，张将领摇头晃脑。
“就把她赶出去好了。”故意这么说，张将领一声讥笑，“连着那些死了的士兵一起。”
“对！赶出去！这种败类不配呆在妖族！”一时间旁边声音四起，越发是慷慨激昂了。
张将领高高站着，神色大义凛然，像是什么天大的重任在身上，已经被赋予了天高的权利，神气如天上的法官。
他大喝道：“余生！你可知罪！”
什么东西高高在上，什么东西低入尘埃？好像根本没有谁关心。
迫切需要的不是真相，而是借口。压迫心头的不是解决，而是怪罪。
“我没错。”余生勉强撑着身子站起来，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表情微变，却凛然大义的拦下正欲阔步上前的妖，张将领眼神狠厉，继续对着她，道：“再问一遍！余生，你知不知罪！”
“我没错。”一片寂静当中，黑压压之中，只听见一道声音，微小却坚定。
“没错？”终于有忍不住的，站出来朝着她吼道：“女子带兵，放走敌军，违背天道，酿成大祸，还敢说你没错？”
“没有谁说女子不能带兵，放走的不过是百姓。”已然气若游丝，余生拽着那长枪，哑着声道：“我没有，违背天道。”
“去！直接带走！”张将领手一挥，道：“把这种败类扔出去！”
像是得到至高无上的委托，那些妖黑压压一片冲下来，嘴里嘀嘀咕咕叫骂。
余生头晕眼花，霎时间辨不清东南西北。
......
黑，一片黑，像是再也看不见光，从此要长眠在黑夜里。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只有时模模糊糊中，听见有纷乱的脚步声，嘈杂地朝什么方向走。
余生勉强咳出一口污血，眼神昏暗，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伸手摸了摸，好在枪还在。
又隔了好一阵，才勉强转过头，眼皮上凝结的血渍挡了视线，只能勉强看了看四周。
妖族边界，一片荒凉。什么都没有。那些尸体堆在一旁，谁看了都要心惊肉跳。
还有散在地上，那些所有死去士兵的妖丹。竟是一个不少，全都送了出来。
还有一面旗帜，上面厚厚染了好几层血迹，但已经干涸，上面的图案已经辨别不太出来。
三百多士兵，余生确确实实全部带回东国，只是，也全都死在了东国的城门之下。
仅仅因为这所谓的有违天理。
余生躺在地上，又闭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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