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思量

作者: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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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州(九)


      黑云滚滚,狂风将阵前的旄旗吹得猎猎作响。沈琅站在城墙上,望着下头密密黑甲,握紧了他手中的剑。当初,他便是用这把剑砍了张作焦的脑袋。今日,他同样也用这把剑为自己杀出一条路。

      他远远看着军阵前坐在马背上的人,那人头戴金凤翅兜鍪,一身罩甲护身,更显得高大威猛。
      西北王檀远铭么?沈琅在心中想,这人是个难缠的对手,短短数日,便连克数城,沈琅知晓,对上他,自己并无胜算。

      可是,人不是总会有弱点的么,纵使他檀远铭盔甲护身,胸背护心镜严实,可能护得住里头的那颗心吗?

      “好好守着,还没到最后一刻呢。”沈琅对旁边人吩咐,那是一个娃娃兵,脸上稚气未脱,捉住长矛的手颤颤发抖,下头那片沉压压一片的黑甲让他胆战心惊。

      “嗯。”娃娃点了点头,喉咙里涩出一声,未几,他又微弱问道,“沈哥哥,我们今天会死吗?”他的话里甚至带着些哭腔与绝望。

      沈琅望着他那张孩子气十足的脸,头盔戴在他脑袋上格外滑稽,由于大了几号的缘故,向一旁倾斜去,顶上红缨耷拉下来,拂在脸上。

      沈琅忽然想起了楼落时的怒斥,生民何其无辜,他有一瞬间的动摇,自己真的是要拉着所有无辜人同他一起下地狱么?

      娃娃兵见沈浪目光深沉的望着他,内心陡然升起一阵悚然,他害怕这个沈公子,当日他看到了沈公子一剑便斩了张作焦,虽然大快人心,可他觉得那时的沈公子眼神可怖得恨,像是从地狱里杀出来的恶魔。

      沈琅突然伸出手,往娃娃兵脑袋上压去。娃娃兵的眼睛惊恐瞪大,泪水立马盈满眼眶,下一秒,那沈公子却只是将他头盔扶正了。

      他眼里仍然挂着泪水,半带惶恐与诧异瞪大,看着沈琅。沈琅笑一声,道:“这头盔谁给你的,大了这么多。” 这头盔是城西发武器的一位大哥往他怀里塞的,平州兵器匮乏,那大哥本来是想偷偷将这头盔留给自己私用,见他年小可怜,便叹了口气将藏起来的那头盔也一并往他怀里塞去,道:“等城破时,能逃便趁乱逃出去吧。”他一时懵,愣在那处半晌,傻傻说了句谢谢。

      沈琅见他这傻愣愣的模样,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胸膛,道:“放心,死不了。”

      娃娃兵立马挺直腰背,脆生生道了句:“好。”

      沈琅笑着摇头离开,可他没走多远,脸上的笑便止住了,换上一副冷漠的表情。真的死不了么?他心里哂笑,可怜的孩子。方才那瞬间,他心中是生出了些动摇,可很快这动摇又被他以另一种逻辑给稳固住了。他是要带这可怜的孩子,所有同他一般可怜的人从泥潭里爬出来。

      可是,这种爬,是带着毁灭的报复。一场对造成他痛苦根源的人的报复,一场向周围旁观的怜悯者的报复,一场蔓延至所有人报复,最后,成了一场自我的报复。

      后来,沈琅在生命最后一刻,也还是活在一片迷幻中。他不晓得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救百姓于水火?为了自己的私心报复?他一直在这高尚与卑劣的两者间徘徊质疑。

      两者都有吧。楼落时对他说。

      此时的沈琅,尚不知后事。如今,他正在以这种高尚的理想标榜自己,来掩饰自己那卑劣的私心。

      “楼大人可派人看住了?”沈琅问旁边人。昨日,他知晓了檀远铭同楼落时的传闻,便消了留楼落时为己用的念头,他要将楼落时作筹码。

      *

      楼落时被关在屋里,听得外头人闲聊,她才晓得原来朝廷的兵已经打到平州城下了。她推开门,见外头聊天的那几人回头谨慎瞧着她,只片刻,她又把门合上了。

      一、二、三、四、五、六、七。她在心中将门前那一片的守卫数了数,皱眉想,怎么比平日还多了几个。

      她回到桌前,打开书,却看不下。只短短数日,便兵临城下,这领兵之人是谁?她将京营里头的几个总督都数了数,却实在不敢妄下定论。莫非是那东北广林府遣兵来了?

      正在她细捋思路时,听得外头一声凄厉喊道:“城破了!朝廷兵马正往这处杀来,见一个砍一个,快跑啊!快跑啊!”

      紧接着,一阵喧杂声便随即响起,慌乱脚步声,惊恐疑问声,翻箱倒柜声…… 楼落时几步快速走到门后,贴在门上听了一阵,悄悄打开门,见外头守卫早已没了踪影,后院拱门处时不时掠过几个慌张身影。

      府里的人此时都顾着逃命,没有多少人还在意她。

      楼落时出了屋,往后头走,却在拐弯处被一只手给拉住了。她定睛一看,居然是孙尧之。

      “孙大人?”

      “别多问。快跑。”孙尧之匆匆说了句,只推着她往前跑。原来这城破是他谣传的,不多时,院中的人便会明白过来。

      孙尧之带着楼落时往后院一处隐秘小苑里跑,这小苑的墙角里有一处洞,当时,他去捉那狸猫时,便发现了这破洞。起初他本想一人钻出去,可念到逃出去了也没甚么用,又顾及到楼落时还在这处押着,便消了此念头。
      “大人,出去了,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城破是迟早的事。”孙尧之将楼落时推出去了,自己正也要俯身钻时,听到远处后院门口一声厉呵:“城还未破,谁敢逃。”

      这声音是他被关在府上时的夜夜梦魇,他登时软了身子,慌张无措。

      “孙大人。”楼落时在墙外压着嗓子喊。

      “楼大人,楼大人,你先走,我随后就来。”孙尧之泪水哗哗往下流,这是对死亡的恐惧,亦是对生的渴望。

      隔着墙,楼落时在外头不晓得里头情形,“好。”她应了声。

      孙尧之提起袖子,沾了沾泪。现下不能让沈琅发现这处,能替楼大人拖一时便是一时。城破了便好了。

      抹干净了泪,孙尧之离开了,往后院那处走去。只短短一段路程,他抬眼看着低沉的天,脑中想过万千事,年少豪情壮志,醉酒时与朋友的胡吹海谈,以及家中的老母还有妻女。他有些后悔,自己未来得及好好看女儿一眼,甚至没好好同妻子和母亲道个别。

      “孙尧之。”沈琅发现了在后院里晃荡的他。

      “沈,沈爷。”他强压住心中对沈琅的恐惧,挤出笑,转过身来。

      “楼落时呢?”沈琅声音冷沉得可怕。

      “小,小的,不晓得。”孙尧之声音发颤。

      “不知道?”沈琅挑出一抹笑,噌然拔出剑。

      “那留着你是真的没什么用了。”他将剑拔出,对着孙尧之,挥下。

      *

      檀远铭在阵前,盯着城楼那处,那里久不见动静。历英在一旁问:“王爷,何时攻城?”

      “是时候了。”檀远铭道。那特使未被拿出当筹码,倒是省了一事。

      一声令下,铁甲如潮水,往城墙下压涌而去。

      *

      楼落时刚往外头跑,便迎面撞上一个守卫。那守卫正一脸懵时,楼落时顺手摸着旁边的棍子,将他打晕了,又顺手将他身上的盔甲扒了下来。

      她四处小心躲避着,越往城门这处走,那喧哗声越大,是在攻城了,楼落时想。

      平州城门轰然打开,西北边军叫喊着汹涌进来。街上乱兵纷杂,只见人群四散,情形混乱。

      楼落时躲在小巷,却被裹挟着出来了。被推搡着,她四处看,只见一张张满是鲜血的惊恐的脸。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片飘零叶子,平生第一次,她感到了自己的渺小与无助。

      西北边军围追着平州乱民,在无向的奔跑中,楼落时脚下一绊,双手撑住地,磨了一层皮,她挣扎站起来,继续往前跑。

      檀远铭牵住缰绳,坐在马背上望着那一片混杂,突然,他看到一个瘦削身影的乱兵在人群中拼命往外拥挤。这乱兵身形瘦弱,在一众人中格外显眼。

      不知为何,檀远铭起了兴趣,握紧长.枪策马往那处奔。待近了那乱兵身后,他手持长.枪,欲要将这小兵的头盔挑下,猝不及防,一个名字如惊铃般骤然在心中响起,他猛然拽缰绳,欲要收回手中枪。

      可是来不及了,踏云猛地一声嘶鸣叫那小兵顿脚回过头来,在她回头那刹,枪头恰好从她脸侧险擦而过,挑落了头盔。

      是她!是那个狠心负了他的人,是那个他恨不得掐死的人,是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檀远铭在心中幻想了无数次两人相见情形,是勃然大怒,是冷面作不识,却没想到万般情绪涌入心间,到最后都抵不过深深的思念。

      头盔摔落在地,楼落时因惊恐而身子往后倾,就在她要跌倒之际,檀远铭侧身一把拦住她的腰将她捞起,大掌扶住她的腰肢,将人死死按在怀里。

      楼落时脑袋埋在他胸膛,鼻间涌入一股明烈的苏合香,耳朵里只听得见那人一颗心噗通噗通跳。她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叫嚣着,刚刚变故来得太快,她都没来得及瞧清那人面孔。

      可是,现下她知道了,是他。

      楼落时双手缠住他劲瘦的腰,檀远铭发觉身前人收紧的动作,低下脑袋,将下巴抵在她头顶,轻声说:“抱紧了。”

      踏云在混乱人群中疾驰而过,他二人穿过混杂的人群,将所有一切都往脑后抛,此刻,只有他们两个。

      历英匆匆一瞥,见檀远铭打马而过,见他身前还抱着个小兵,他护得紧,教旁人瞧不见这小兵的模样。

      他咂舌,嘀咕道:“这王爷何时换了口味,男女通吃了。”

      时杰拿剑鞘敲了他一脑袋,冷声道:“眼下平州乱,王爷吩咐下来的事,你还不去做。”

      “嘁——”历英白了他一眼。

      檀远铭停在平州县衙门口,抱着人儿翻身下马,阔步往里走。此时,平州县衙已被西北兵把守住,那一队亲兵在两旁迎着,见王爷抱着一个人走进,也不敢认真瞧。

      檀远铭入了县衙厢房,将身后门踢上。又抱着楼落时往床铺边走去,把她轻轻躺放在床上。

      楼落时刚躺下,正要爬下,却被檀远铭一把按住:“要去哪?”

      “孙大人,孙大人还被沈琅扣着。”楼落时焦急说着。

      “时杰已经去处理了。”檀远铭答。他盯着楼落时瞧,那目光灼灼,像是要把眼前人拆吞下肚。

      “你怎么跑平州来了?”檀远铭问。

      “你怎么也跑平州来了?”楼落时反问。三年未见,檀远铭皮肤黑了些,面上也多了分沉稳,怕是归京时,又要惹得春情阁里的姑娘一片芳心乱。

      “东北广林军被兀哈兵缠着,抽不出身。马知行便点了西北军前来。”檀远铭的手仍然按着她的手背。

      “那是西北边军立名时机。”楼落时仰着脸答。檀远铭头盔还带着,没由的,她伸出手替他将头盔拿下了,放在一旁。

      檀远铭为着她这动作,只是望着她不住笑。

      三年不见,楼落时出落得愈发好看。眼神的清冷更教他颠倒如狂。

      瞧不够,瞧不够,他脑中有个声音在拼命的喊,他愈发肆无忌惮地看着楼落时,直到瞧着楼落时脸上浮起一阵红晕。

      忽然,他猛地俯下身子,欺身上前,膝盖跪住在楼落时候身侧,楼落时手被他扣住,动弹不得,只瞪大眼睛,看着那铺天盖地的吻袭卷倾倒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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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平州(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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