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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客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已到了三月。
对黎乔来说,今年最大的变数便是认识了靖北王。
这是一个不循常理的人。
年后,慕容晗明就入了兵部,职掌武官铨选考核及军籍诸事。这样的肥差自然使得他成为人人拉拢的对象,王府一时间门庭若市。但他从未与他人有过密往来,除了黎乔。
靖北王几乎每隔三五天便要登门拜访,这让兰院不胜其扰。
黎乔多年来其实并不常与外人走动,但架不住靖北王的身份,更不能将其拒之门外。他本也是随遇而安的性子,既然人要来,他接着便是了。只是整顿下属,叮嘱了温伯几次,不让旁人有任何空子可钻。
一切似乎归于平常。
但,一个人的表情,行为都有可能作伪,唯有眼神很难说谎。慕容晗明的眼神深邃如秋水,让人溺入其中,时而又如烈火,能灼世间万物。这让黎乔觉得很不安——他似乎毫无顾忌,将兰院当成了王府后花园。
黎乔也曾派人查过他的底细,但除了官方给出的说法外一无所获。这却让人更加怀疑。这世上不存在毫无瑕疵的艺术品,除非有人刻意遮掩真相。
无论如何,两人之间总是越来越熟悉,那种熟稔亲切之感让旁人看了也心惊肉跳。
直到这一日,平安和五福来核对多宝斋的账目。
五福常在外间行走,许多消息都是他带来的,黎乔也喜欢听他讲些市井传闻。
说完了正事,五福躬身道:“二公子让属下留意靖北王府的动向,属下有一事禀报。”
五福向来一板一眼的,黎乔合上账目笑道:“你且说吧。”
“靖北王近日时常出入天韵阁,据说每次都会去寻一名叫谢挽的公子……”
黎乔愣了片刻,随即又释然。
天韵阁是京城除云香水榭之外的第二大青楼。谢挽么,据说是天韵楼的头牌。靖北王府上并无姬妾,去寻花问柳倒也正常,只不过他竟然好此道,倒是让黎乔有些意外。
一旁的平安撇了撇嘴,道:“难怪他总是给二公子献殷勤,果然居心不良,二公子我们可要小心点了。”
黎乔:……
他这几年虽说深居简出,但在京城贵公子里,也是少有的被公开的“此道中人”,莫非靖北王这些日子的举动真的是看上他了?那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
黎乔扶额,有些无奈。若靖北王果真有心,他还真的不得不防。
不得已,他只能装病避了几次,好叫慕容晗明知道自己婉拒的意思。好在靖北王是识时务的,见他不愿再见,也不强求,就这么又过了一个月。
黎乔之前答应过从多宝斋给成王寿辰寻一件礼物,他这日来巡视,正好遇上掌柜的拿出了那尊玉佛。黎乔正好无事,他向来八面玲珑,其实并不想完全同王府断了联系,想着已经冷遇了如此之久,对方应该也已经放下,于是亲自带着东西送到了王府。
他甚少登门,靖北王府还是一如既往的简朴,门口只有两个家丁,好在还算精神。但管家却说靖北王还在天韵楼,黎乔这才有些诧异。慕容晗明流连秦楼楚馆数月,这对他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如今多少双眼在看着他,让皇帝失望的王爷,只怕将来日子不会好过。
思索了片刻,黎乔决定亲自去天韵楼把人劝回来。慕容晗明还未及冠,家中又无长者教导,黎乔不想他年少轻狂就断送了大好前程。
黎乔带人到了西市,正是入暮时分。华灯初上,天韵楼前熙熙攘攘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人群中不时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侍卫挤开人群,黎乔才看到院内高台上的人一身松散的黑衣,长发披散,剑舞如流风回雪,雪花般的点点寒芒飘散而出,那人的身姿和着琴声而起而动,时而如春燕绕梁三尺柔情,时而如惊鸿争鸣一飞冲天。一旁弹琴的美貌少年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琴声却毫无哀怨,铿锵破冰,隐隐有金石碎裂之声,使人听来血脉贲张,围观诸人不时出声叫好。
黎乔却僵在原地半分也动弹不得。那舞剑的少年脸如斧凿刀削,眼眸深邃,鼻梁高挺,寒梅吐蕊,塞北雁鸣,那是梦中人反复变幻却永远不可能磨灭的容颜,是他午夜梦回痛彻心扉不敢回想的一张脸。
那是温澈的脸。
那边的少年轻轻吹了口气,剑尖一挑,数朵海棠应声被绞散成无数碎片,洒下一片花雨。围观人响起了不绝于耳的叫好声。
“天韵阁这是又来了新的头牌?他娘的这美人真够味啊。”
“你疯了,小心人家一剑削掉你的脑袋……”
“你们别想了,再想也轮不到你们……”
黎乔在这嘈杂声中清醒过来,周遭的一切都似梦似幻不再真实,他抬眼望去,人潮汹涌,再也寻不到那个人的踪迹。
片刻后,黎乔发了疯般冲进院中上了楼,他速度太快以至于身后的侍卫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天韵楼房间众多,黎乔一间间找过去,他着了魔般,不在乎旁人闲言碎语,似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世间一片安静,只有胸膛中的那颗心在灼灼跳动。他知道他入魔了,若是今天找不到一个结果,只怕他的心顷刻间就要不堪重负,暴毙而亡。
身旁一扇门忽地打开,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黎乔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把拽入了屋子。
屋里没有点灯,一只滚烫的手捂住了他的嘴,那人关上了房门,把他抵在了门上。
黎乔并没有反应,他的五感似乎都已经迟钝,只闻到淡淡的酒香,对方似乎轻轻笑了,灼热的呼吸喷在他耳边,声音嘶哑如同梦魇。
“乖,别动。”
现实和梦境重叠了。那些熟稔不是作假,那些疑惑不是发疯,那些惴惴不安不可置信不愿相信,最后都在这人迷蒙的眼眸中融化成了一片水雾。
是靖北王,也是他的……阿澈。
黎乔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五年的煎熬似乎都在这一刻被点燃。温澈没有死,他还活着。黎乔说不出话来,只得死死攀着身边人的肩膀,宛如大海中将要溺毙的人攀附到了一支活命的浮木。
他仰着头,眼泪顺着玉如的脸颊流下,对方几乎是顷刻间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他被人揽入怀中,耳边是缥缈地呢喃:“怎么了?吓到了?那你还敢来这里。”
慕容晗明不是没有见过黎乔流泪的模样,当时他只觉得自己心中说不出的难受,但不像此刻,那泪水明明毫无力度,却像是重锤锤在他的心上,让他的心几乎碎裂成一片片的。
怀里的人放下了一切防备,软糯如同最香甜的海棠糕,慕容晗明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忘记了周遭万物,只想做点什么让他赶紧停止哭泣。他退了一步,对方却不依不饶地贴了上来,似乎怕他跑了似得把他抱得更紧。
火一下子腾起,他看着怀里泪眼朦胧,他渴求了这么多年的人。一滴晶莹的泪珠在黎乔白皙的脖颈上打转,又落入了瘦削的锁骨窝,似乎在诱人品尝。着一幕把他最后一点理智也烧成了灰烬。
温热柔软湿润的触感从脖颈传来,黎乔几乎瞬间就软成了一滩水,他眼前炸开了一簇簇烟花,头脑昏昏沉沉如坠泥淖,他推不开这个人,发不出声音,就像是掉进了一块沼泽,不断引诱着他沉沦,直到堕入无边黑暗。
电光火石之间,零零碎碎的画面一闪而过,他曾经来过天韵阁。或许就在这间屋子,或许不是,那是他入将军府前夕,他行动不便,宫中来人却要他来天韵阁学“规矩”。他自然不从,却被一碗药灌下去,烧了一整夜,那个时候,好像也有个人,像现在这样,耳鬓厮磨,温柔辗转,欺负的他快要哭出来……但等他醒来时,身旁只有一身冷硬如铁,脸色阴郁的大将军。黎乔怕他,自然以为昨夜种种,只不过是他中了药之后黄粱一梦罢了。此刻突然想起,却觉得哪里都透露着怪异。
想起了前世的事,黎乔好歹恢复了些神志,慕容晗明还在他脸颊边啄吻,一只手还在他的腰边摸索,眼看着要把他的衣带扯开,黎乔能明显感觉到他动情了。不,不对。黎乔猛地一咬舌尖,痛感传来,他终于清醒了过来。
“……王爷,你看清了我是谁?”
他推了推身上的人,那人停下动作,眼神飘忽,仿佛呢喃般道:“宝贝儿,你怎么了?阿挽……”
黎乔瞬间如坠冰窟,什么旖旎心思也没有了。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他一把推开慕容晗明,直接赏了对方一巴掌。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可惜,他与靖北王,或者说温澈,并未活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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