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如菟

　　项灵犀回到妇人家后思忖片刻，卫漆摆明了什么都瞒着她，她却不愿被人蒙耳蔽目，或许可以向龙游打听所谓勾国宝藏地图。
　　某人不让她出门，难道她就没有办法了？
　　她打定主意，来不及磨墨了，直接拿松烟墨条在帛布上写字，边写边在小萦耳边下了三条指令。
　　小萦稍有犹疑，仍依言唤妇人过来挑选珍珠。

　　妇人边说夷语边小心捧出一包珍珠。小萦看去，只见珍珠和昨天一样没差，但按照项灵犀嘱咐，取钱买下一包珍珠。
　　妇人又惊又喜：“都、都要？”
　　小萦点头，拿出一片帛布，上面笔画粗糙，是墨条所画，写的是越国文字：炉灶，灰。
　　妇人刚要说话，小萦比了个禁言的手势，递给她一个布袋，做出装的动作，又指指自己。
　　妇人点头，出去装了一袋炉灰进来。
　　小萦接过布袋，给妇人递去一袭自己的半旧衫裙，双手作解衣穿衣状。
　　妇人含糊点头，除去身上的粗布麻衣，脱下布鞋，小心翼翼换上小萦给她的衣裙。
　　小萦拿着麻衣旧鞋和布袋送到里间，折回将妇人安顿在门后一隅。

　　片刻后，高侍卫看见妇人低头出来了。这妇人姿态似乎比之前更卑怯，缩手缩脚，头都快埋到地里了。
　　他清了清嗓子，走到门边问：“贵妃可好？”
　　小萦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高侍卫请小声些，贵妃歇下了。”
　　高侍卫想到方才帐篷那边的事，有心替陛下解释几句，又觉此举僭越，便作罢了。
　　直到走出妇人家院子，项灵犀终于抬起头，顾不上抹去脸上和手上的炉灰，朝一个方向快步走去——南越龙游等人在那边下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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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卫带刀进帐，分列站定，为首的高侍卫听令上前。
　　朵瓶匆忙裹起衣袍，惊恐后退：“不！你们要做什么！我是龙女！”却仍被高侍卫用刀鞘按住。
　　卫漆本想看看朵家培植出来侮辱母亲的人手段有何进益，能在南海装神弄鬼，结果不过脱衣引诱，无聊至极。但匣子竟是空的，此女果然积习不改，谎话连篇。
　　他冷声发问：“说，地图在哪？”
　　朵瓶慌乱摇头，屈辱地咬紧嘴唇。
　　卫漆耐心全无：“带下去审。”
　　朵瓶尖叫：“你——你怎么敢！”
　　侍卫利落动手押人。
　　朵瓶被拉起时崩溃哭泣：“图在我这，叫这些带刀奴出去！”

　　卫漆停住脚步，冷眼看着衣衫不整的朵瓶被押在地上，背上鲜红的秽图露出一角。
　　这就是朵家为报复母亲，精心养出的“尤物”。
　　母亲不愿任朵家摆布，朵家人觉得女人有智慧是罪过，于是另培植一个傀儡，只养皮肉，无才无德是最好。如他们所愿。
　　所幸有所收获。
　　他对光查看缴获的宝藏地图，虽然出处不雅，真假有待证实。搜身后发现朵瓶衣袍夹层里藏有地图，便是这张。
　　地图本应在勾国后人手中，怎样到了朵瓶手里不得而知，想必与她借龙女身份装神弄鬼有关。

　　朵瓶裹着拆散的黑衣发抖，绝色眸子里充满惊惧和恨意。她一片好心，准备成事后把村民献给她的宝藏地图送出手，结果竟受此奇耻大辱！
　　卫漆看着地图，沉声问：“谁给你的地图，谁送你来的南海？”
　　朵瓶对他又恨又怕，却不敢不说实话：“是石花岛民，他们对宝藏图去留犹豫不定，最终决定献祭龙神。我的鲸鱼把图带给了我。送我来南海的是……楚国太子。”
　　卫漆霍然抬头，目光扫来，冷锐如刀：“你和项思齐是什么关系？”
　　朵瓶伏在地上全身颤抖，只说不出话。若在往常她听了这话只当是男人为她争风吃醋，正是她乐意看到的，然而此刻她只觉得刻骨恐惧，他的目光仿佛要生生剖开她，他真的想杀了她……
　　卫漆不耐地在案上扣下地图，起身逼问：“说。”
　　高侍卫一手按鞘，一手拔刀。
　　朵瓶情绪崩溃，不管不顾全都说了出来：“我说！我说！朵家把我送给了项思齐，他起初对我宠爱无度，什么都依我，送我华丽首饰、衣服、珍玩、奴婢，奴婢伺候我略有一分不周，当即被拖下去杖毙，连太子妃陆氏敢给我脸色看，都被他掌掴，我昏了头，以为他当真爱我……”
　　“可他其实是个疯子！唆使我背叛朵家，朵家人走了，他才露出真面目，惯爱在床上折磨人，我背上图画是他让人用针刺的，染上朱砂调的颜料，疼得我整夜哭求，他却笑着说这图画绝美，会伴我一辈子……”
　　“他玩厌了又让我去勾引龙密，那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老皇帝，不惜把我扔到南海喂鲸鱼，只为练什么掣鲸绝技……他还垂涎亲妹妹，对，就是你的女人，他压在我背上啃咬的时候口齿不清叫着她的名字……为什么我这么命苦……为什么为什么？！”
　　她喊到声嘶力竭，满脸是泪。

　　卫漆在她身前站定俯视，眼神漠然：“项思齐来南海，你知道。”
　　朵瓶目光呆滞，形同木偶：“我知道，他说我不听话，不过找你成了事也好，他就有机会了。”
　　卫漆留下一句“把人扣留”，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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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项灵犀走到巷子拐角处，警惕望向来人。
　　来人身形高挑，面白无须，眼神中透着阴沉。
　　项灵犀凝眉，这内侍是龙密派来的？不像，面孔是生的。她后退两步，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心知不妙，一块软布从背后猛地蒙住她口鼻，带着浓烈刺鼻的气味，她徒劳挣扎了两下，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很好。”
　　巷子拐角转出一个水红罗袍的年轻男子，嗓音嘶哑如如毒蛇吐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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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项灵犀离开后，小萦坐立难安，总有不详的预感，找到高侍卫吐露实情：“贵妃说有急事要亲自查证，化装外出，最晚一个时辰回来……奴婢有些担心！”
　　高侍卫心头一凛，斥道：“为何不早说！”
　　小萦顾不上避嫌，直接走出去和高侍卫正面相对，急切问：“是不是越国皇帝扣留了贵妃？”
　　她话音刚落，只见院门大开，疾步进来的人满面严霜，不由双膝一软跪下：“陛下……”
　　高侍卫同时跪下请罪：“属下看护贵妃不力，请陛下遣某寻回贵妃！”

　　一道沙哑怒喝打断他的请愿。
　　“奸贼！玷污龙女不得好死！”
　　主人家的中年妇人带着儿子们持棍而来，满脸怒色，骂着土语，将他们连推带赶出去。

　　仙人岛村民暴动了。

　　龙密侍从放出龙女惨遭卫漆玷污囚禁的消息后站在暗处，看仙人岛男女老少手持刀棍从大街小巷走出，围攻卫漆露营处，暗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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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疼，手疼，全身酸痛……
　　项灵犀皱了皱眉，慢慢睁开眼。看四周环境，是船舱。
　　她猛然睁大眼，这里还有一人，看起来昏迷不醒，被五花大绑着，竟是龙游。
　　项灵犀低头看看自己，同样被绳索缚住——把他们绑来的究竟是谁？

　　水红罗袍的男子迈进船舱，哑声笑了：“六妹醒了？”
　　项灵犀呼吸停滞。怎么会是项思齐——他竟然来了南海！
　　项思齐好整以暇欣赏她惊恐的神情，伸手抚摸她凝脂般的下巴，如丝柔滑，手感妙极。
　　“六妹怕我？怎么，我比杀人如麻的北狄还可怕么？六妹可真懂事，摆脱了北狄来到我身边，阿兄要好好奖赏你！听说勾国遗址重现，六妹成了神女，能通灵龙神。如我见了龙神，便许愿尝遍天下美人……六妹想要什么？阿兄送你一百俊美儿郎可好？”

　　项思齐怎么会知道南越的事情，难道他在暗中关注？项灵犀默然不语，深吸一口气，克制齿间的战栗，努力调整情绪，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项思齐手滑下去，隔着罗衫按在项灵犀锁骨下的犀角胎记上：“怎么，六妹还想回去么？卫漆和朵瓶正快活着，顾不上你我……”
　　项灵犀蹙眉，项思齐也知道朵瓶？不，朵瓶今天才现身登门，他和朵瓶定是旧识！
　　她问道：“朵瓶是你安排的？”
　　项思齐笑道：“朵瓶虽不如你好，庸俗了些，但男人总归是喜新厌旧的，六妹不必担心，朵瓶皮肉功夫不错，会替你好好伺候我们大楚女婿。”
　　项思齐的好色恶心真是从未变过，项灵犀当做没听见这恶心话，转头望向窗子。
　　窗外阳光灿烂，大约将近日中了，她思索问道：“你绑了我来就罢了，龙游是怎么回事？”
　　项思齐看着她，嘴角带着诡秘的微笑：“他比你略差点，不过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
　　项灵犀背后发寒，项思齐要做什么？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说话间龙游醒转了，眼中流露出愕然，然后是惊怒。他不过摆脱侍从奴婢一人出门散步片刻，怎会遇上这等事！是谁这么大胆子！
　　项灵犀简洁解释道：“这位是楚国太子项思齐，嗜好美色，百无禁忌，我们落在他手上是凶多吉少了。”
　　项思齐幽幽笑道：“许久不见，六妹更加通透可心了，有赏！”说着唤来内侍，正是先前掳走项灵犀的两人，一高一矮，眼神和项思齐如出一辙的渗人。
　　两人分别捧着两个木匣进来，项思齐抽出其中一个匣子，里头物事袒露出来。
　　龙游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项灵犀之前在楚国酒肆听壁角时听到过，虽然听过，脸色却仍忍不住变得苍白。

　　项思齐轻柔抚摸着血红玛瑙雕的玉势，如同爱抚情人，幽暗的目光在受制于他的两人之间游移。
　　“这两样都是宫里的宝贝，你们谁想先用？”
　　项灵犀暗自咬了咬嘴唇，强作镇定道：“另一样是什么？”
　　项思齐笑了：“还是六妹坦荡，另一个好宝贝就留给你吧。”

　　矮壮内侍端起另一木匣内的物品。
　　项灵犀望去，见是一盘玛瑙荔枝，俏色雕成，深红果壳和白皙晶莹的果肉栩栩如生，甚至果壳表面凸起的颗粒纹路都极为逼真。
　　项思齐捻起一颗，抵在项灵犀下巴上细细研磨：“好妹妹，阿兄喂你吃？”
　　冰凉坚硬的玛瑙荔枝硌得她下巴生疼，理智告诉项灵犀不能把厌恶摆在脸上，要周旋，尽量拖延时间，但项思齐的眼神让她只想吐。她强忍着恶心闭上眼道：“吃了会死人的。”
　　项思齐笑道：“你是本宫的好妹妹，本宫怎舍得你轻易香消玉殒？你放心，这荔枝我们慢慢吃……一餐一颗，如何？”
　　项思齐身上的熏香浓郁黏腻，让她愈发恶心，项灵犀没忍住，干呕了一下。
　　项思齐勃然变了脸色，用力捏住她下巴，逼迫她张口，将手中的玛瑙荔枝强摁进她嘴里。

　　牙齿和玛瑙相撞，项灵犀又疼又恶心，想吐又被压住舌头，眼角渗出泪水。
　　龙游在一旁怒叱：“你还是人吗？虐待妹妹，禽兽不如！”
　　项思齐在项灵犀耳边道：“就这样含着别动。假如我发现你吐了，不介意换个地方——我很有兴趣，多少个能填满？”
　　眼看他淫邪的目光落在她裙腰下，项灵犀深呼吸，勉强压下了呕吐的冲动，眼角泪花堆积。

　　项思齐转身走向龙游：“你的嘴不太干净，本宫不喜欢，来人，帮他洗洗。”
　　高瘦内侍踢了龙游一脚，被绑住的龙游摔倒在地，被踢滚到舱房门口。
　　哗——一瓢海水在龙游面孔上方浇下。
　　“咳咳！”龙游躲闪不及，被海水淋了一头一脸，呛水剧烈咳嗽起来。
　　高瘦内侍一脚踩住他肩膀，不让他翻滚。
　　哗——又是一瓢。
　　咔，不知高瘦内侍踩到了哪里，龙游痛呼出声。
　　又是一瓢。

　　眼看龙游被折磨得奄奄一息，项灵犀含糊出声叫喊。
　　项思齐踱步过去，低头问：“六妹想替他求情？”
　　项灵犀摇头，以项思齐的扭曲心理，求饶只会让他更兴奋。
　　项思齐抚摸着崭新的玛瑙玉势道：“本宫是心慈之人，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让人伺候你们轮流用这玉势，要么——”

　　他话音未落，船身猝然被浪抬高，随后狠狠落下。
　　剧烈颠簸中项思齐站立不稳，撞上舱壁，登时大怒：“那些刁奴会不会行船？赏他们鞭子！”
　　甲板上的水手突然叫嚷起来，喊声急切而狂热，喊声中反复重复着一个词。
　　两名内侍也摔倒在地，挣扎着爬起来。

　　那个一直重复的夷语，和汉语发音相似，正是“龙”！
　　项灵犀趁乱吐掉嘴里的玛瑙荔枝，抬头望向舱门外，不禁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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