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凡记

作者:宋微子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回忆相逢如梦中


      沈澄交接完官事,准备好车马,挑了个黄道日子起身,因家眷众多又有孩子一路行得甚慢,走了半月才到西安城外。两边箭楼平地而起,城墙就如土山头一般高阔,要论雄伟更胜南京和洛阳,眼见是个大地方了。

      早有一班差官候在城门口,见了车马远远在就迎上来,下拜道:“大人一路风尘,小的们日盼夜盼终于将大人盼来了。”说着递上名帖儿,沈澄接过手又放下了,“大家客气了,让大家久候,是我疏忽。“

      那为首的差官道:“大人说得哪里话,折煞人的,是小的们有失远迎,府尊县爷都在堂上等,大人请行。”

      沈澄同婷姑和锦姐说了一声,坐上轿先行进城了,另有差人领着锦姐们往衙内安顿。

      众人都在整行礼,搬东□□锦姐东西一点没动,婷姑想冬英不在了没有替她收拾,自个抱着孩子叫让婶子去锦姐房中帮忙,谁知锦姐锁着箱子在车上一个也没动,说:“你只给我铺盖拿来,并寻两个盆倒一壶茶,其他都不用管,我过几天自家料理。”

      让婶子虽不明白还是照做了,沈澄赴完宴回来先就到了锦姐房中,见里面空如个雪洞,问:“这怎么回事?想是没人替你收拾?”

      “不是的,我不日就要出远门所以东西不用动了,你看看哪天得闲送我往华阴去。”

      “好好的往华阴去做甚?”沈澄莫名。

      “我在山东时认得两位师父,如今在华阴县华山下的圣莲观里,一直邀着要去不曾有机会,如今到了这里想着去看看。”

      沈澄一听就不同意,“这尼僧野道能有什么好人?平日上门骗几两银子就罢了,怎么还千里寻去呢,只怕是羊入虎口连人也骗去了,在山东那岑姑子的亏你还没吃够吗?”

      锦姐给这顿抢白勃然大怒,这得亏是沈澄说的,要是王敏正等人口中说出这话,早大打出手闹将开来了,眼前因是沈澄锦姐强忍怒气,冷冷道:“我只要去就是了,你也不必说这些话拦我,拦不住!”

      沈澄看事出突然她又立意甚坚,实有蹊跷,随即温言道:“是我不好,还没细问就武断了,你好好跟我说,何时约了要去了?准备去多久?你看我刚刚到任,官事繁杂我也要有空才是?如何说去就去呢?”

      锦姐看着沈澄一时有万般留恋千般难舍,眼泪漱漱而下,那怒火又化为心伤,就靠在他怀里低低的哭。沈澄一头雾水手足无措,搂着她替她轻轻地顺着背,温柔道:“你怎么了?有事只和我说哭什么呢?“过了一会儿听锦姐呜咽声小了,捧起她脸儿替她拭泪,”是我不好,你实在想去,抽空陪你去就是了,想你陪我在洛阳两年拢共也没出过几趟门,你的性子我是知道的,为我做到这个分上已是大不易,如今在上华阴我无论如何也陪你去一趟。”

      锦姐想起前情心下早碎了,拉着沈澄的手,“你我从小走到这一步实在是想不到,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想你也不会怪我。“

      沈澄只当平常道:“我怪你做什么?万事错在我,我要怪也只能先怪自己。”

      锦姐忍不住泪又要往下淋,外头让婶子来叫,“大人,奶奶请大人用饭。”

      沈澄说:“我外头用过酒饭了,你让奶奶自个儿吃不必等我。”

      锦姐知道沈澄不能是她一个人的,到了此刻已是要放手的光景了,就大方道:“你去看她和孩子吧!”

      沈澄不放心,“我再陪你一会儿吧!”

      锦姐推说:“我要睡了,你晚间再来吧!”

      沈澄替她盖好被方去了,到了婷姑房中还说:“妹妹房里无人得再买个丫头,你这些日多让两位嫂子去照顾。”

      婷姑抱着孩子正在喂奶,“我这里不用人的,只要她不嫌两位嫂子粗鄙尽着她使唤。“

      沈澄赞说:“到底还是你贤惠,我真是自愧常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说得哪里话,你只安心在外面好好做官就是对得起我了。”

      沈澄更惭愧的了不得,连头都不敢抬了,自恨道:“你何德何能有这样贤德的一个妻子,还嫌多碍着她,真是禽兽不如,贪心不足。”

      锦姐安稳等了一个月,眼看年关将近,立志今年是必走的了,也不等沈澄有空自己收拾好东西吩咐人雇车,沈澄晚间回来见她包袱都打叠好了,问:“这样急着去吗?”

      锦姐说:“我绝不能再等年后了,你若有闲就随我空跑一趟,你若有事我自去,你也不用跑了。”

      “这是什么话?华阴离此也有两百多里路,你人生地不熟那华山又是个险地所在我怎么能让你孤身前去呢?”

      锦姐说:“孤不孤身也不在这一时,我从南京到任城,从曲阜到洛阳,从洛阳到西安,如今再到华阴也不算什么事了。”

      沈澄不放心,“你略等等,我抽几天空定陪你去就是了。“

      过了腊八日,沈澄让人备车同锦姐去华阴,婷姑得到消息时那车马都在门外候着了,只觉得突然极了把孩子给锦绣抱着自已追出来,沈澄扶着锦姐已上了车,婷姑不好做拦,只说:“怎么也不先透个信儿,出远门衣服都没多带几件,这寒天腊月的人都往家里赶,你怎么反倒往远外去,妹妹要去华山也不急这一时?你等等我与你收拾东西去。”

      沈澄正想话别说明,锦姐掀车帘说:“他又不去几天带什么东西?你快放我走吧,他也早去早回。”

      沈澄抓着婷姑的手,“你快进屋看孩子去吧,我十日之间必然回来的。“

      婷姑站在门外眼望着他们的车远了,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沈澄回首见婷姑的小小的身影站在寒风里,也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锦姐看出他的舍不得,只说:“以后我也不拉你出来了,你回去多陪陪她。”

      沈澄意外极了,不知这话是真是假,一时也不敢应。

      锦姐笑说:“我说得是真话,你且看吧。“说着就躺到沈澄腿上,“我先睡会儿。”

      沈澄说:”你睡吧!”怀里抱着锦姐心中又放不下婷姑,但看着锦姐的睡颜心中又舒展了一点,自觉上天对自己不薄,这样的福份就是有些难为处也是值得吧?
      一路天气晴好两天就到了,幻境听闻锦姐到了,喜出望外出来迎接,沈澄见这观离华山不过十几里正在东南面不远处就是乡镇,倒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师父莫会出去化缘去了,观中就幻境和两个师兄一个叫浊音的,一个叫浊尘,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也有几分人才,沈澄看着这几个姑子,梳着油光水亮的头,穿细布细罗的衣,擦着又白又红的脸,远远还闻到一股脂粉香,沈澄就觉得不停当将锦姐拉到一边,说:“我看这观中的人不是清静道家,有些世俗光景,你结交这些人做什么?这会子烧了香吃顿饭,我赏几个香钱,咱就走吧!”

      锦姐毫不在意,“你先陪我逛逛,见了师父你就走吧!”

      沈澄陪她在三清像前烧了香,各处殿内随喜瞻仰,里头有个圣母殿供着三圣母的像,锦姐进去见有签桶就跪在像前诚心求了一支签,是四十九签中下,幻境查了签文递上来,上写着:东南繁烟付水流,眼前新恨交旧愁。
      离欢离合皆造化,来日长安再一游。
      锦姐细细想来不能甚解,想东南是回不去了,只是出路是长安吗?交与沈澄看了,问解。

      沈澄沉吟了一会儿,暗想这签句是飘浮无乡繁华落尽的语境,难道自已这官没有回乡日吗?只说:“这签立意不明,你再求一支?我再评评。”

      锦姐重新跪下又缴了一支,是八十三签,中平:
      捧打鸳鸯得并头,容颜不改旧风流。

      江东才俊相伴短,不若当年双好逑。

      长安王孙玉资质,终是青云入九重。

      有人问尔真消息,还是山东九月秋。

      锦姐仔细思量,把前后一想,不觉心中一酸,几乎落下泪来,沈澄抬眼一看,心想这签中的意思大不好,头两句分明说得是自己和锦姐,这后一句长安王孙又是什么缘故?他一向是不信神佛的到了此时半信半疑,也跪下去通诚一番,求了一枝问自已的终身,是六十八签,中上:

      寒窗折桂官禄早,鸳帐锦屏人占先。

      碧玉生来最有缘,三春只有二春年。

      笑尔花枝难着手,寂寥杜宇声花前。

      堪叹风流情远去,金印官诰待卿全。

      沈澄见签文说得贴切,这鸳帐锦屏,碧玉生来,都是说得自己与锦姐,明明还是欢景短暂有缘无份的话,心中十分不乐,凝神皱眉放不下这段心事。幻境见他二人求了签,一样的不欢,只道是签文不好,也不带着游玩,请到客房献茶,浊音和浊尘也从镇上买好了菜蔬,置办了果酒,幻境说:“观中不能用荦,只备了几道素点心,大人和奶奶尝个新鲜。”

      锦姐说:“你替我整间房来,我们自用饭。”

      幻境去了,锦姐自斟了两杯酒,看着太阳还在半山腰上,就说:“趁着天早你早些走吧,我也不留你了。”

      沈澄不明所以,“这话怎么说的,你我理应同来同走啊,你独留在这里做什么?”

      “我见这里山深观静,人又合群,立志在这里出家不回去了。”

      此言一出,沈澄呆了半响,惊问:“这是真的吗?”

      锦姐一本正经道:“哪个与你说笑,我这些行礼从洛阳过来时就收拾好了,劳你一路送了我来,送君千里此地为别了。”

      沈澄脸上变了颜色,一片苍白,拉住锦姐的袖儿道:“好妹妹,这不是玩的,你若要呆在这儿我不相拦,改日还来接你,这出家的话说了做甚?是我有什么对不起你处,你只说。”

      锦姐只将沈澄的手捏着紧紧的,流泪说道:“你我自小一起长大,论兄妹论夫妻那恩情都是不浅了,如今我要出家心中也十分难舍,只是人生百年还是图自在的日子长,我在这儿出家,你也自在,我也自在,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是极清楚的,真做个闺中女娘官家女眷是要憋闷死的,况那杜小姐确是个好人,我真就治死了她不是冤孽吗?你趁我还没铸下这大错,留我在此寻个自在,他年你得闲咱再见岂就没了旧情?”

      沈澄愣着一句话儿也说不出来,自已抹了抹泪,深吸了一口气,“你这是在跟我说话吗?你这是割我的心肝呢!”

      锦姐只是垂泪,两人正是相看泪眼的时候,外间莫会师父回来请见。沈澄转过脸揩了泪,莫会上前问了安,沈澄见莫会四十开外的年纪,面如清月,身如松柏,眉宇之间都是清静气,知道不是俗家也起身叫了声:“师父。”

      莫会回礼,“大人请坐,小道回来的可是时候吗?再晚些只怕大人就要回去了。”

      沈澄听她有未卜先知的本领,也顾不上诧异只求教,“请师父指点迷津,学生凡夫俗子实在割舍。”

      莫会说:“大人是极有慧根的,少年得志心眼俱明,平日明察秋毫如何到了自家身上就犯起难来,南京一别,眼下又一别,大人不是当日的孩子了,当日别后也知上进况乎今日?”

      “理是这个理,只是难忍这情。自南京分别到曲阜团聚,其中多少风波,正是柳暗花明让我此时放手比在南京还难一万倍呢!”沈澄苦道。

      锦姐也是泪如泉涌,哽咽道:“你说起曲阜教我格外难受,我当日在衙中见了你就如见了真神一样,你那一身朱袍站在灯前让我恍了眼,至今想着还如梦中,你我这生的姻缘终究是太难了些,恩情相爱已有些恨怨相佐,想想你有什么对不起我处?王敏正我都不恨,孔弘绪我都忘仇,独对你又爱又恨又怨十分留情,我细想来你我之间欢情爱恨反害了彼此,不如断了夫妻之念的好。”

      沈澄听来心痛之至,点头道:“妹妹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断了夫妻,你也不必出家。”

      “你不知出家门里的好,我是不愿再随人的了,从此只愿人随我。”

      沈澄听这话头不好,问:“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锦姐说:“你是个读书做官的人,这些话我也不和你细说了,你只凭我吧。“

      沈澄见她不肯说,心中好生难受,只得道:“好,就妹妹要出家,南京尽有地方,我送到家中也好放心,哪有个背井离乡独身在外的道理?“

      锦姐说:“你痴么?人家锦衣还乡?我丢丑还乡吗?父亲养我一场,姨母疼我一世,我回南京不是出家是出丑咧,我虽不才也还知道好坏,难回乡了。”

      沈澄再无话说,大家干坐了一会儿,锦姐说:“我送你回去吧!”

      沈澄同她走出观门,走到外间岔路口,相儿等人就在路边等着,锦姐哭着说,“云哥儿,我就送到这儿了。”说完头也不回的跑了,沈澄呆望了好久,直到夕阳西斜,倦鸟归林,那观门紧紧闭着看不见一个人影,在如血的夕阳中怅然若失,长叹了一声方吩咐:”我们走吧?”
      相儿怪道,”吴奶奶不走吗?”
      沈澄恨道,“不许再提个吴字,我让你走你只走!”自己上了车,相儿也不敢多问,一行人只向南去了。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5055498/35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