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之歌

　　世界从何而来？
　　生命由何而成？
　　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5月，东西伯利亚南部，贝加尔湖边附近一所隐蔽的古老宅邸里面，风云三次看到了以上三个问题。
　　第一次，是在古宅的玄关处；第二次，是在上二楼的楼梯间；第三次，是在最大的书房里，也即他们此行的最终目的地。
　　但进书房的第一刻，风云看到的不是那三个问题，而是迎面劈来的一把菜刀。紧接着，是手执菜刀的人。那是一个普通人类，但在这一时刻，却不是一个正常人，他的双眼无神，冒着黑光，整个人的一举一动，就像被许多无形的丝线牵引着，而在丝线的尽头，正藏着一个技术卓绝的傀儡师。
　　风云知道这个“傀儡师”不是别的什么，正是一头高级的魔。魔附在了人类身上，操控着人类的一言一行。这也是他们会到古宅来的原因之一 ——以“驱魔人”的身份。
　　两人轻易地避开了菜刀，随即聂风闪到提刀人的身后，飞起一脚，踢在那人的玉枕穴上。那人猝不及防，不由得晃了晃，但还来不及站稳，步惊云就已一掌拍在他的心脏右上方，将附在他身上的魔拍飞了出去。
　　魔类一离体，人类顿时陷入昏迷状态，他松开了菜刀，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由于风云刚才使用的力度都经过了拿捏，倒地的人并未受重伤，不过筋骨上的疼痛，以及往后在床上躺个两三天，就是难免的了。
　　师兄弟暂时无暇去管地上的人类，他们还得追击试图逃跑的魔。那魔类被步惊云拍出去之后，马上又附在了一本书上，旋即扇动书页，像小鸟扇动翅膀一样，在半空飞快地盘旋了一圈，继而想从风云头上飞出书房。
　　但它没有成功，就在将要冲出书房的那一刻，一面风墙挡住了它的去路，而它刚被风墙撞退，漆黑的剑锋就猛地将它一分为二。
　　书瞬间变成了无数的碎片，碎片跌落到地上，散得哪里都是，而原本附在上面的魔类，则已然尸骨无存。
　　书房安静下来，风云收起了各自的力量或武器，转身瞧了瞧还在昏迷的人类，接着才环顾四周，见到了那三个哲学问题。
　　这三个问题和前两回一样，被刻在一块金色的牌子上。这次牌子被挂在了书房门口的旁边，也和前两回一样，仿佛在暗示路过的人，那三个问题就是帮助他们继续前进的钥匙。
　　但由书房门口再往前，就都是壁柜和堆满壁柜的书了。
　　师兄弟并不急于寻找谜底。聂风走出书房，把古宅的管家喊上来，告诉对方，古宅的主人已经无碍，但书房里可能还残留着某些东西，需要他和他师兄处理，便让管家先把昏迷的主人送到别处，免得再受侵害。
　　管家是个地道的北国人，好在英语学得不错，跟风云交流不难，一听完聂风的话，就千恩万谢，手脚麻利地把地上的人类搬到楼下去了。他始终以为屋主是被亡灵附身，而风云是擅长对付亡灵的驱魔人。
　　由于要解释魔类其实是一种生物，并不容易且可能招来麻烦，聂风便由着管家继续这么认为了。
　　管家的脚步声远去后，聂风回到了书房里面。这时，步惊云正看着金色牌子上的三个问题，若有所思。
　　“云师兄，你想到什么了吗？”聂风走到步惊云身边，也看那三个问题。
　　步惊云摇了摇头，但过了片刻，又肯定地说：“既然它们指向这里，那东西应该就藏在这里。”
　　聂风琢磨了一下。
　　“会不会是要在书房里找到问题的答案？”
　　“有可能。”步惊云转身走到书房中间，扫视起周围壁柜上的书，“说不定就是要我们从这些书里面找出来。”
　　聂风跟着他师兄的脚步，也向四周环顾。由于古宅是北国人的宅子，周围的书籍便多由北国文印成，光是书名，就已经不方便两人辨认。聂风这第一遍环顾，就只从中认出了几本著名的人类作品，这还得归功于这些书的书侧还多附了一条英文名字——《在人间》、《圣经》、《亡灵书》、《格林童话》、《荷马史诗》、《国富论》、《沉思录》、《全球通史》、《理想国》、《忏悔录》、《时间简史》、《物种起源》、《伦理学》、《梦的解析》、《存在与虚无》、《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复活》、《作为意欲和表象的世界》……
　　看起来，宅子里的藏书种类似乎很丰富，主人一家可能比较喜欢哲学，也难怪他们会用那三个终极问题来做“路标”。
　　聂风又望了一眼门口边那三个问题，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到壁柜边取下了一本《存在与虚无》。他随意地把书翻了翻，里面除了全是北国文外，看起来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但要把书放回原位时，他瞥了眼壁柜里面，正巧瞥见墙壁上有一个突出的方块，好像一个按钮，便顺手按了按，不想这一按下去，还真按出了机关转动的“哒哒”连响。
　　然而这些“哒哒”声一连响了几遍后，就停止了，整个书房看起来还是原来的样子，四周的壁柜也没有哪里多出什么来。
　　聂风拿起旁边一本书往壁柜内看了看，见里面并没有前面那样的按钮，便再拿起更多的书再看，结果还是一样。他恍然大悟，连忙转身看步惊云。
　　“云师兄。”
　　不需要更多的话，只这一句，步惊云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机关按钮就藏在某些书的背后，而这些书的内容，大概都对应着那三个终极问题——比如聂风最初拿起的那本《存在与虚无》，出自人类的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书本探讨的，正好就是“存在的意义”，正好对应着第三个问题。
　　“找。”
　　步惊云话音落下，也上前几步，迅速地从书柜里取下了一本《物种起源》。果不其然，放着这本书的位置里面有一个按钮。
　　步惊云按下了按钮，此前曾出现过一遍的“哒哒”连响再次传来，但声音停下之后，结果仍旧和之前一样。
　　两人只得继续寻找其他按钮……《圣经》、《全球通史》、《理想国》，还有《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按钮不止三个，仅是两人能够较为轻松地认出的作品里面，就已经暗藏了六个按钮。但六个按钮被按下，书房还是保持着原样，面对这样的情况，很难说在其他难以辨认的作品里，还剩下多少个机关启动键。
　　书房很大，房里的藏书肯定有上千本，而两人已经知道的只是极小的一部分，剩下的那些，分明是个“大工程”。
　　不过对于风云而言，要简化这个“大工程”，并不困难。
　　“风师弟。”步惊云看了看聂风。
　　聂风点点头，回了一句“那师兄注意了”，便在书房里聚起一阵强风，让壁柜上的所有书全部悬浮出来，露出壁柜内部的情况。
　　步惊云就趁这时迅速扫视壁柜各处，只花了不到二十秒的时间，就找到了目标——原来按钮仅剩一个，就藏在最中间的壁柜的最底层。他一下掠到目标的位置边上，一手捉住位置上对应的书，一手按下那个仅剩的按钮。
　　机器运作的“哒哒”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书房终于有了变化。最中间的壁柜，也就是步惊云刚才取书的那一个，在机械连响中一点点地退进墙里，就像一扇慢慢被推开的门，渐渐地，让出了一条暗道。
　　机械声停止后，壁柜也停止了移动。聂风收起了自己的力量，让浮在半空的书本归位。接着，他走到步惊云身边，望了一眼暗道，又看看他师兄手上的书。
　　“《道德经》。”书的封面印了老子的画像。
　　步惊云则对书是什么丝毫不感兴趣，径直把东西搁在了一边，盯着前方的暗道说：“我们进去。”
　　两人走进了暗道。暗道不长，他们只费了两三分钟，就走到了最里面。那是一个小房间，房里只有一个小型展示台，台上放着一支黑色的羽毛笔。羽毛笔看起来很普通，只是有点旧了，完全不像贵重到必须秘密收藏的东西。但房间里除了这支羽毛笔，还真没有其他“藏品”了。
　　风云见到羽毛笔，倒没觉得奇怪，毕竟关于“千秋大劫”的线索，他们以前接触到的，就没有几个看起来是正常的，其中比羽毛笔更奇怪的也有。
　　聂风拿起羽毛笔端详，依然没有发现任何特别的地方，但他很快作出了推测：“只有笔……那我们可能还得再找什么卷轴或古籍吧，然后用这支笔在上面写写划划——说不定还要再找一种特别的墨水。”
　　步惊云“唔”了一声，走到房间各处查看，确定房里委实没有别的东西了，才回过头对他师弟说：“回去吧。”
　　两人带上羽毛笔离开了暗室，而后再次按动那些藏在壁柜内的按钮，将暗道关上，让书房恢复了原状。
　　接下来他们要做的事情不多，只一件，就是在古宅里等一个人，抑或说，等一个神棍。
　　这个神棍叫笑三笑，根据实际情况，风云知道笑三笑这人已经有八年，而根据笑三笑的意思，双方认识的时长则远不止有八个世纪。
　　风云会突然到贝加尔湖这边来，正受了笑三笑的指示。
　　他们是在一周前收到笑三笑的信息的，当时两人还在摩尔曼斯克，听说南国的西部区域出现了奇异天象，怀疑与“千秋大劫”有关，正想到那地方打探打探，而笑三笑的信息就在这时传来了，却叫他们不必跑那么远，只需到贝加尔湖边走一趟，南国那边的事情他会代两人去办，然后与两人会合。
　　“时间不多了，我们分头行动吧。”这是笑三笑给出的理由，很短，也没有具体指出还剩多少时间。但风云还是照办了，因为根据过往的经验，笑三笑的话，多少还是靠谱的，尽管这老头从来都像一个神棍，而且从来只有他找人家，人家找不到他。
　　据笑三笑说，贝加尔湖边的这座古宅一直归属于一个古老的家族，这个家族的其中一名始祖是觉醒者，这名觉醒者来到了人类世界，爱上了一个人类，就留了下来，发展了后来的家族。
　　这个家族此后一直没再与觉醒者通婚，那位觉醒者始祖也断绝了与另一个世界的联系，因此觉醒者的血液随着后代的繁衍而一点点减少，过了十代人之后，这个家族的后裔们就已经与人类没有多大差异了，他们也渐渐地把觉醒者和另一个世界都遗忘在了历史的长河里，就连自己其实是混血后裔这一点，也已抛诸脑后。
　　但这个家族却始终在执行一项任务——守护他们的觉醒者始祖留下的一件东西，直到有合适的人来取走——尽管他们已经不记得那东西的来历和守护的原因，或者从一开始就未被告知。而那东西，想来正是风云从书房暗室里拿走的那支羽毛笔。
　　笑三笑让风云动身时并没有具体说明东西是什么，只说了古宅的地址、历史和留意房子里的文字提示，此外就是让他们不要向主人家暴露真实身份，以免吓坏了人家，最好想个办法，伪装一下混进屋子里。不巧，风云找到古宅时，魔类也找来了，在房子里捣了好一会儿乱，师兄弟只好顺水推舟，以“驱魔人”自称，借机进入了古宅。
　　现在，东西到手，风云还得等笑三笑，他们又得以“魔物可能还会回来，我们还得再观察几天”为由，请求继续待在古宅里面。
　　古宅的管家巴不得如此，醒来后的主人也没有异议，师兄弟俩便没有遇到任何障碍，就获得了暂住古宅的权利。

　　五月的贝加尔湖还未完全融冰，坐在湖边，放眼望去，还能看到一片片白色的冰块，这些浮冰飘流在蓝色的湖面上，就像一团团徜徉在天空的云。
　　风云到古宅的第二天，笑三笑还没有任何踪迹。
　　聂风坐在古宅靠湖边的小庭子里，手里拿着前一天取到的羽毛笔，时而端详一下，时而抬头望一眼贝加尔湖。没一会儿，步惊云也从房子里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像医药箱的东西，在他身边停下。
　　聂风一看他师兄手里的箱子，就有些无奈地收好羽毛笔，拉起左手的衣袖，卷到胳膊上面，往旁边的桌面摆好。
　　步惊云将箱子搁到另一张椅子上，打开，从里面拿出针头、导管和小瓶子，不出片刻，就已经熟练地将它们 “组装”完毕。
　　“可以？”但步惊云还是先问了一下他师弟。
　　“可以。”
　　聂风点点头，看着他师兄把针头轻轻推进他左手间的血管里，然后是飞快流进导管的深色血液，还有被一点点填满的小瓶子。
　　这只是例行换血，通常每季度一次，无论是待在中华阁，还是外出期间，都不能中断，否则不利于情况的稳定。这是聂风自小就习惯了的。
　　“疼不疼？”步惊云又问，每到这个时候，他总会下意识认定他师弟需要特别小心的照顾。
　　“不疼。”聂风则觉得他师兄未免夸张了。
　　见小瓶子快要被填满，步惊云又从箱子里找出药水和棉签，翼翼小心地帮他师弟撤掉针管，给伤口上药止血，直到看不见一点血了，才把棉签让给师弟。
　　聂风形式性地按住棉签，看他师兄继续忙活。
　　步惊云将之前“组装”起来的东西拆开，擦净，收拾好，逐一放回到箱子里，其中装着血的瓶子放在一格，另外两件放另一格，接着又打开不同的一格，准备从里面取出一支装着血清的针管。
　　聂风特地留意了这最后被打开的一格，那里是专门用来放血清的，原本每支针管里都是满的，现在已经空出许多，而还能用的，总共就只剩五支了。
　　“没事，用完了，就用我的。”步惊云留意到了聂风的视线，知道他在担忧。
　　聂风确实在担忧，也知道步惊云那句“用我的”是什么意思——曾经有一回，他急需换血，但身边找不到血源，他师兄情急之下，就用自己的血与他的更换，原本风云的血型并不契合，但由于步惊云有“麒麟臂”，身上也带了少量麒麟血，这麒麟血就抵消了相应的副作用，但与契合的血源相比，效果自然还是差了些的。
　　“那样不好。”
　　“不过，”聂风松开棉签，放下衣袖，突然又乐观地安慰起自己和他师兄来，“这些血清，应该还是能撑到把事情办完的。”
　　如果中途没有意外的话……聂风没把这话说出来。
　　步惊云感觉出来了，想再对他师弟说点什么，但这时，他猛地觉察到远处有动静，便收住了话头，转眼望向远处。
　　原来，就在贝加尔湖中心，一块浮冰上，突然出现了一个身穿麻色斗篷的人，步惊云看不到这人的长相，因为对方浑身上下都被斗篷遮住，只露出一张嘴巴。
　　聂风也在同时发现了那人。他能断定，那人一定是刚刚才出现的，因为此前他一直有留意湖那边的情况，而且，能够轻易地站在浮冰上，对方一定不是人类，但那人身上又没有魔气，想来也不是魔类。
　　我们过去看看？
　　聂风转头看步惊云，步惊云正好也在看他，他没有说出声来，只是用眼神，就把话传达给了对方。
　　去。
　　步惊云也只用眼神就回答了聂风。
　　下一瞬，两人一并掠过了湖面，掠到了湖中那神秘人的身边，各自都踩着了附近的一块浮冰。
　　神秘人知道风云来了，微微一笑，不看风云，却突然对着周围的景物，发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感叹：“真是良辰美景啊！”
　　“你是谁？”步惊云质问。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人竟反问，“世界从何而来？”
　　聂风顿了顿，尝试问候对方：“这位老先生……”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有一定年纪了，他于是用了这个称呼。
　　但神秘人还是不答话，又问了一个风云都不陌生的问题：“生命由何而成？”
　　师兄弟俩一时都沉默了。
　　神秘人却好像故意的，继续发问：“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风云不由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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