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35 章
长安城外的一处寺庙内,珍珠缓缓睁开眼睛,面前的人渐渐清晰,伴在身侧执手泪眼的是她的冬郎,站立一旁的是林致和安儿。
“珍珠,你总算醒了!”李豫声音沙哑的陌生,全然不是平素好听的嗓音。
看着眼前的人,胡子拉碴,双眼通红,哪里还是那个英姿逼人的男人、那个威严挺拔的陛下,不由声音里就带了哭腔,“冬郎,你的嗓子?”
“我没事,你醒了就好!”
“陛下,既然珍珠醒了,您就去歇歇吧,这里就交给我和安儿!”,已经三天三夜,他就这么不吃不喝不洗不眠地守着他,就是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更不要说是亏空已久的……
“好……”李豫这才感觉自己确是累了,“照顾好她……”又细细叮嘱一番,才眼神恋恋地离开了。
“林致,你跟我说实话,我的伤如何?”看他离开,珍珠开口,目光淡然,这不是她们第一次谈论这个话题了,隐瞒更是没有必要了。
“你接连两次受伤太过频繁,尤其是这次,伤势略重!”林致沉咛片刻,便如实相告,“不过不要紧,你就按照先前之法调养,必定无虞!只是……”
犹豫片刻,却也不再隐瞒,“只是,陛下的身体亏空太大,日日殚精竭虑,怕是难以长寿!”
“那,他还有多久……”平淡退却,哀伤焦灼瞬间侵袭而来,珍珠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长则六七载,短则三四年!”一咬牙,林致下了结论。
“林致,如果我不用先前之法调养,能活多久?”她费力地撑起半个身子,用期盼的眼神望着她,像是虔诚的信徒在等上天给一个心心念念的答案。
“不用?”林致一惊,却也瞬间明了,“也会是三四吧……”
一口气呼出,复又倒在床榻之上,竟是满心的轻松,“这么说,我们真的可以携手一生了!”
眼泪落下,流到扬起的唇边,舔一舔,竟不觉得苦涩。
林致默默转身离去,掩上门的一瞬间,泪如雨下……
前方消息接连传来:
扎达路恭勾结元载占领长安。
十日后,李适、郭子仪带兵收复长安城,力挫吐蕃叛军,扎达路恭仓皇逃走。
宰相元载、丽妃皆不知所踪。
李豫将战报放置一边,踱步珍珠床前,“长安之围解了,过几日就送你去半阴山疗养……”
珍珠摇头,“冬郎,你不用再说了,我是不会去的,你现在要做的,是抓紧时间蓄水开矿,虽说吐蕃大败,但扎达路恭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还有元载和丽妃一同失踪,他们和那个神秘女人是什么关系?有什么阴谋……”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是,难道你的伤就不管了吗?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李豫说不下去,起身转首而立,掩藏起烦乱的心绪,他怎会不知轻重缓解,只是,他怎能舍得?
珍珠强撑起身体,疼痛牵扯着胸口,不由两声轻咳,惊得李豫连忙扶她躺下,“快躺下,谁叫你乱动的!”责备的口气掩不住担心,“来,把药吃了!”
“冬郎,你若不答应,我便不再吃药了!”
“这种事,我是不会由着你任性的!”捏起她的下巴,在背后轻拍一下,一丝微凉,药丸已经顺着喉咙滑了下去。
珍珠一愣,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轻轻抱住他,“冬郎,我怎会不知,一旦玄石开采、温泉水枯,我便时日无多了,但,我怎能为了一己安危置整个国家于不顾,别忘了,我们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十余年了!”
“可是……”反驳的话还没说出口,双唇便被她的手指封住。
“冬郎,什么都不用说了,既然上天让我们在此刻发现这个秘密,便自有安排,我们终究都会离开,不如一同携手离开,我想这便是最好的安排!”
她的手指微颤,柔软温暖一如从前,执了这么多年还是执不够。
轻轻握住,放在手中,如同捧着绝世珍宝,“好,一同离开!”腾出一只手臂环住她,李豫颤声应答。
悲怆、无奈混合着欣慰,在心里幻化成最后的挣扎,“那独活的滋味,我不忍你品尝,却也不愿自己是个自私的人,我该怎么办?”
和林致谈论生死已是无数次了,真正面对的时候却不似想象中淡定。
同样的、残酷的话,林致狠着心,原原本本又说了一遍,他们都时日无多了!
“陛下,您还是不要再坚持了,就像当初让她离去一样,如今也该让她留下!”
“朕这一生,当真要如此自私,如此有愧于她吗?”痛苦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让她活着为朕,死去亦为朕!”
压抑的哭泣哽在喉间,嘶哑了声线,“而朕,却总是食言,许给她的承诺,一次也没兑现过……待到天下升平,做一对神仙眷侣,她期待的日子,朕一天都未曾给过……”
林致默默垂首,这样的陛下,她实在不忍再看。
良久,林致抬头,对着失神落寞的李豫深施一礼,“陛下,你们的夙愿,林致愿尽力一试!”
经历了半月战乱的长安城终于重归平静。
百姓纷纷回城,大街小巷繁华渐起。
赤松德赞再次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悲喜莫辨。
前面就是他们初相识的地方。
那日她字字铿锵,剑剑飒爽,他便惊讶,大唐居然有这般女子,柔弱中蕴含力量,谦逊中暗藏凌厉。
他便期待与她再次相见,日日等在此处。
看她披着一身霞光策马而来,像仙子落入凡间,他第一次感到一个女子的美好。
看她傲然侃侃而谈大唐佛法,她的面容渐渐和观音塑像合二为一,他第一次对一个女子肃然起敬。
他想,这世间,再不会有另一个女子会如此了,让他着迷、敬佩、敬畏。
众人都说他爱错了人。
众人都说他为了她做尽了世间错事,置家国天下于不顾。
只有他知道,自己确是爱对了人。
越是了解她,知道了她的种种,她为大唐、为李豫所做的一切,便越是知道自己爱对了人。
这样女人,世间怕是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只是他爱上她的时机不对、方式不对,所谓有缘无分,便是如此吧!
在一个老者面前站定,“前辈,您是否还记得我?”
老者上下打量,没好气地甩出一句,“自然不会忘!”
赤松德赞苦笑一下,“那名女子,您是否也还记得?”
老者默不作声,转身捧出一个布包裹,一层层打开,一个精致小瓷人栩栩如生,两抹远黛,一汪秋水,浅浅而笑。
欣喜接过来,再三道谢。
老者默然挥手。
正欲离去,却听一声欢快的笑声,两个女子的话语落入耳中,字字惊心,“今日真幸运,能求得这瓷人,这可是瓷神做的,他的瓷人只给有缘人呢……”
是了,当日,她亦如是说。
那么,到底是有缘、还是无缘呢?
像极了她的、微笑着面容变得模模糊糊……
伸手一摸,脸上湿湿的……
大喇嘛说过,自己天生没有眼泪,那么,这是什么?
赤松德赞愣愣地失神,全然不知,不远处有个人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一切……
林致和安儿关了济世堂,预备久居毓舒宫。
陛下和珍珠的身体,需要他们全心照料。
“今日过来的路上,我看见了赤松德赞……”趁陛下不在的空档,林致似乎漫不经心地开了口。
“他没事,那就好!”悬了多日的心,终于放下了,“那日要不是他,我和冬郎怕是早就……”
珍珠叹气,自己亏欠他,亦是不少。
“我看他这次倒是想开了许多,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不似从前的骄横跋扈!”想起他落寞的身影,林致也是一阵感慨,“这世间,最说不清的就是情,最还不清的就是情债!”
“只是,有些人为爱成全,有些人却因爱生恨!”风生衣、素瓷在心里交替出现,绞的一阵阵疼痛。
“爱上一个人,本无对错,能分出对错的,只是心的方向,”林致抚上她的胸口,一下一下,缓解着她的疼痛。
“有的人将爱珍藏守护,就酿成了美酒;有的人为爱生出恶意,便制成了毒药。这些不是你的错,也不是陛下的错,你们这一世的感情是这世间最珍贵,最值得守护的!”她的话一字一句,抚慰了她的心。
“林致,谢谢你……”珍珠含泪的眼笑的弯弯的,“这一生有你,真好!”
有林致和安儿伴在身边,悉心照料,珍珠的伤竟也渐渐痊愈。
又是一年草长莺飞。
御花园里,李豫和珍珠牵手缓行,低低细语。
“第一次和你牵手走在这御花园,是大婚之后进宫请安,不觉间,竟然过去了二十多年……”
李豫侧目,当日的庆幸雀跃似乎还荡在心头,他们却即将携手走完一生。
无论当初多兴奋,他却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让他一见倾心的女子竟会让他爱的如此刻骨铭心。
她不是普通的女子,只带给他男欢女爱的悸动,是她,让他的这一生都充实了、圆满了,“我不知轮回了几世,才得此生有你伴在身边……”
“冬郎,今生能伴在你身边,我愿多受几遭轮回苦!”,一生将尽了,内心却是踏实的、满足的。
终于是自己,不是别人,和他度过了长长的一生。
两个人紧紧依偎、静静回忆,这一生的过往,美好的、痛苦的,相聚的、分离的,此刻都是甜蜜的。
林致远远看着,心中一阵哀伤,还是赏心悦目的两个人,内里却是千疮百孔。
不久前结束的云南之行,让两人本就虚弱的身体雪上加霜。
如今看似的风平浪静、岁月静好,不过只是山雨欲来前的片刻安宁。
封闭已久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素瓷有些神情恍惚,这个时候谁会来此?
关在这里多久了,除了固定时间有人送饭过来,便再无人来过。
来人在一院的阳光里站定。
外面阳光刺目,素瓷在昏暗里待惯了,本是再不愿出去,此刻,却急切地想奔出去,一看究竟。
没错,是她!
素瓷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小姐……”
“素瓷,我来是和你告别的,也是告诉你,你自由了!”珍珠久久地看着她,这个和自己一同长大、情同姐妹的人,“你威胁不了别人了,别人也威胁不到你了,所以,你自由了!”
“自由了……”素瓷喃喃重复,她什么都没了,要自由何用,“我不要离开这里,不要赶我走,我哪也不要去,我就守在小姐和陛下身边……”
看着近乎癫狂的素瓷,珍珠蹲下身,捋一捋她凌乱的发丝,“素瓷,就快没有小姐和陛下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素瓷愣愣地看着,不明所以。
“你很爱他,对不对?”珍珠不理会她的疑问,自顾自地说着,“只是,为什么有的爱能在心里开出花,有的爱却这般张牙舞爪?”
眼泪直直地落下来,声音却依然平静如水,“安庆绪死了,风生衣死了,你变成这样,你知道,我多希望结局不是这样的……”
她安静地哭了一会,留下依旧不明所以的素瓷和一扇敞开的大门,起身离去……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