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骑士]溺水人间人还醉 之 玉天仙

　　昏暗的牢房内幽深寂静，弥漫的汗味与血腥味混杂着室内刺骨的潮气，全数袭向隐没在黑暗中的傲岸身影。
　　枢自昏迷中醒来，意识尚有些混沌。被缚的四肢几乎失去知觉，身上伤处的疼痛却是万分鲜明，加上被强行灌下的药粉作用，此刻正如火灼般撕心裂肺。
　　然而他却始终没有发出一丝呻|吟，强者的意志力让他即便深陷囹圄，也不愿轻易向敌人屈服。
　　最初的几日，他还能凭借周遭环境的细微变化感觉时间的流逝，虽然困难，却也并不是毫无办法。然而随着身体的备受折磨与知觉的迟缓麻木，他已无法确定自己在这处所在困了多久。
　　全然的黑暗容易麻痹人的感觉，却没能让他放下时刻警惕的心。甫一醒来，他便感受到牢室里某种危险的存在，仿佛是久伏暗处的野兽，正盯视着难以脱逃的猎物，直到其完全失掉该有的气势与防备。
　　果然，在他尝试着活动手指的片刻，便有声音从旁而来，妖异中挟带丝丝鬼魅的气息，令人捉摸不透：“醒了？”
　　极具辨识性的声音让枢几乎不费脑力，已然确定说话之人的身份，不由在心中暗自一嘲：刚醒来便遇见最不想见的人，该说是运气差么？
　　弹指之间，万千思绪已于脑中转过一回，枢却是沉默不语，并不理会对方的盘问。
　　声音的主人显然很不满意枢爱理不理的态度，不由加重了几分语气道：“你这是打算无视我？”
　　“如果可以，我倒是想这么做。”清楚对方的底线在何处，枢明白一味的忤逆只会为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道，“你何时来的？”
　　“好问题。”声音的主人微一扬声，心情似乎好转了些，“我已在此看了你三刻钟，却不见你醒来，想是早先下在你身上的灼龙草与无量金丹让你太过安逸了，正准备再给你用一味百花琼浆。”
　　枢闻言一声冷笑：“如此说来，我该说声可惜么？”
　　灼龙草与无量金丹虽能补气养元，是为疗伤圣品，却极为烈性，寻常服用一者虽有奇效，但若两者同服，则药性相冲，让人如受烈火焚心之痛。而百花琼浆性属阴寒，虽能中和体内过盛的阳气，但更主要的功用在于刺激前两味药效。其间用心险恶，不讳多言。
　　声音的主人面枢对如此明显的挖苦似是毫不在意，只道：“你可以先记下，日后再补。”
　　“不谈这个。”枢不想再继续无意义的话题，也知道那人断不会平白无故前来，不免心下生疑，道，“你今日似乎心情很好，发生什么事了么？”
　　声音的主人一丝轻笑，正应了枢心中所想：“吾确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既然是能被那人唤作“好”消息的，那么于他而言，定然是大大的坏消息了。
　　枢缓缓闭上双眼，不再说话。
　　“你不问是什么好消息？”
　　“你会舍得不告诉我么？”枢闻言睁眼，只见一个黑影越发靠近自己，虽然看不真切，却也能从依稀的轮廓中辨认出对方俊逸非凡的脸，“玖兰李土，我一向了解你的残酷。”
　　“我倒认为你认识的还不够啊。”玖兰李土走到离枢极近的地方站住，异色迷离的双眸在黑暗中透出冷厉的光芒，唇边的笑意明明是极美的，却禁不住让人心生畏惧，“我的好侄儿，可是叔父对你太过宽容了，所以你才一点也无所谓？”
　　“哈，在你心中，居然也有宽容二字？”枢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不由好笑道，“是我听错了还是你疯了？”
　　玖兰李土不为所动，却是道：“你这般争锋相对，是不想让我说那个‘好’消息么？”
　　被对方点中心事，枢心知再瞒无益，只会被那人钻了空子，索性大方承认道：“我确实是不想听。”
　　意料之外也是预料之中的回答。玖兰李土带着微微审视的目光看向枢，似乎是在确定某些事情：“你难得向吾示弱。看来他在你心中的分量不轻。”
　　看似不着边际的一句论断，却印证了枢心中所虑。玖兰李土会特意来告知他的所谓好消息，非是关于玖兰府，便是关于那人。而依他所言，应是后者无疑。
　　牢房内忽然陷入沉默。玖兰李土并不急着开口，转而细细观察起枢神色的变化，似乎是想看他动摇的样子，然而眼见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从他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情绪，骄傲如李土者，最是难以忍受。
　　那一刻，他似乎是将眼前之人与某个记忆中十分深刻的容颜重叠了。原本慵懒无谓的眼神忽然间变得凌厉而危险，玖兰李土猛地扬手扯住枢的头发，逼迫他抬头仰视着自己：“无论何时看，这张脸总是那么令人生气。”
　　巨大的拉力扯得枢头皮发麻，却不见他有任何表情，反倒毫无畏惧地迎上李土骇人的目光，淡淡道：“我就长得如此像父亲，以至于你如恨他般恨我？”
　　枢说得极为淡然，然而这平淡如水的一句，揭破的却是隐秘多年不可触碰的疮痂。玖兰李土如同被激怒的野兽，眼神急剧变化，似有千言万语待说，隔了许久却只说出一句：“玖兰家的人都不得好死……尤其是他。”
　　最决绝狠毒的话语，针对的却是曾经血浓于水的手足至亲。对李土而言，那是一个如同禁忌的名字，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来，都不应该再被触碰。
　　耳边隐隐浮起的，是当年犹如诅咒般的言语，一直萦绕在他心头多年，难以消去：
　　“我曾敬你为兄长，亦希望以兄弟之礼相待。然你所作所为，除却让我痛心，再无其他。从今日起，你我恩断义绝。我不想再见到你。”
　　毫无余地，也是不留余地。转身而去的月白背影，竟连一丝留恋也没有。
　　“他是个傻人，以为那么一句话就可以和我撇清关系。”李土松开扯住枢头发的手，隐在暗处的俊美容颜竟露出些许恍然，却于转瞬间化作狰狞，“可结果证明，他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
　　“父亲是傻。”枢特意在最后一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继而话锋直转，针对的却是眼前喜怒无常的长辈，“他最傻的就是不愿对你下杀手，忍让再三，却反而害得自己陪了性命。”
　　枢蓦然想起，多年前的某个下午，玖兰悠看向远方的神情，飘渺得近乎虚无。
　　那一日，数名杀手为杀年幼的他与优姬而来，却被悠举手之间击退。那是他第一次得知玖兰李土其人，也开始明白那于他们而言，是一个极为危险又难以琢磨的存在。
　　他曾旁敲侧击地试探过悠，问及李土与他们家的关系，悠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他一句“没有关系”。隔了片刻，却又极为郑重地补上一句：“日后若对上他，不可取他性命。”
　　那时的他很难理解，为何说起他时，素来温和的父亲眼中会扬起那般难以平复的厌憎，却又偏偏要说出那样宽容的话来。
　　后来双亲去世，他循着遗留的蛛丝马迹一路追查，将无数看似毫无瓜葛的片段串联组合，方才得出一个令他极为震惊的结论。而这个结论，无论从何种角度去看，都应该让它永远深埋地底。
　　“父亲离朝退隐，几乎将与自己有关的一切都完全抹去，只为给你一个补偿。”
　　“补偿？”李土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他难道不知道，所谓的皇位权力于我而言毫无意义？”
　　“那已是他能给的极限了。”枢看向他道，“这点你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才是。”
　　“那又如何？”嘴角的弧度越发上扬，随之而出的话语却让人心都凉透，“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所以你成立冥教，聚集阴损极恶之徒，意图搅乱中原武林。一统中原武道不成，又以望星月之名混入四大世家，设下世家仇杀之局。”枢将多年来自己所掌握之情报一一道出，“绯樱闲如此爱你，你却狠得下心那般利用她。”
　　“她是一个傻女人，为了所爱之人不惜陷入心魔。”提及昔日情人，李土眼中的笑意竟是更深，却全无温柔，“如此良材，不好好利用岂不可惜？”又瞥了一眼枢，“倒是你，竟会以此数落我，不觉得有些做作么？莫忘了，玖兰家的人，向来是凉薄无情之辈啊。”
　　“这句话我不反对。”枢道，“但你不该设计悠与树里，更不该不知足，在他们两人死后还有动作。”
　　“你这是威胁我？在于你如此不利的处境下？”李土以玩味的眼神打量着周身缚满枷锁的枢，道，“我以为你应该是个聪明人。”
　　“我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枢嘴角微扬，优雅的弧线如同往昔般风采不减，“但你确宁愿把注意力放在我这个饵上，却不去管手中的势力被瓦解了多少。想来这段时日你名下诸多资产被封，暗河分舵被破都没能让你恼怒？”
　　“那些劳什子不过是弃子罢了。”看着面前受伤被缚的霸者，李土毫不掩饰眼中的兴奋与得意，“我的目标一开始就只有你，其他的事怎样，与我无关。”
　　哈，果真如此吗……虽然他心中早已有所认定，却似乎还是低估了眼前这人的偏执与任性。枢忽然意识到，眼下之局虽还未超出他之估计，却也有让他意外之处。
　　“你不说话？那换我问你了。”任由枢陷入沉思之中，李土却是自顾自地说起来，“那日你会被更所伤，是故意留下破绽让我对你下手，还是无心的？”
　　被李土没由来的问话打断思路，枢却是无法从中揣测对方的心思，不禁问道：“这对你来说有意义么？”
　　李土道：“你的答案可以让吾考虑是否有变更计划的必要。”
　　知道是对方恶劣的玩性再起，枢索性闭上眼，不再理会这个难以用常理沟通的对象。
　　纵使如此，枢依然能够感受到李土投射在他身上的视线，审视的，玩味的，好奇的，兴奋的，更多的却是连他也难以揣测的复杂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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