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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陌生关怀
病房门吱呀一下打开了,为首的医生个子较之后面的轮岗实习生要高出许多,已经四十多岁的他不再留板寸,而是换上了更为成熟稳重的发型,他捏着听诊器大踏步向前,最终在病床的床尾站定,好看的眉毛蹙起,声音低沉,压制着薄怒:“什么骗过主治医生?不要砸我招牌行不行,陈九山是吧,还不符合出院标准。”
永馨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对面那个年龄快与父亲差不多、满脸布满煞气的医生,哆嗦了一下,结结巴巴地打了个招呼:“炎叔叔......没什么。”
炎彬就是母亲口中的那个空降主任,集万千优点为一身的外科奇才,最初的母亲对于他的能力深表怀疑,但最终还是被他的随机应变能力和随时能快速进入工作状态的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平时赏罚分明,为人光明磊落,当然臭脾气犯起来的时候也无人能及。
话锋又转,炎彬走上前去查体,后面的医学生刷刷地在自己的便签本上纪录,安静的病房里传来沙沙的声响,那都是笔尖滑过纸张的声音,例行的问询和检查之后炎彬的视线扫到了这个年轻人无神的双眼上,又想起做手术时打开腹腔看到的糟糕透顶的肠胃,惋惜地看了一眼这个年轻人多嘴问了一句:“要出院多久,办完事儿能保证继续治疗吗?”
永馨还要回答,被九山按住了手背,他示意永馨扶他坐起来,剩下的话由他来说,只见九山将盲眼保持平视的状态,虽有些偏移还是落在了炎彬的脸上:“两天,需要提前准备一天。”
视线重新聚焦在永馨身上,后面跟着的医学生识趣地退出病房,留下病房里的一大一小面面相觑:“小馨,你来找我之前没说病人会不配合治疗啊,我可是临时帮你加了一台手术做的,私自出院出现任何问题我们医院是没法负责的。”
对于逃院这件事炎彬最有经验,奈何人家媳妇儿从来不敢说他一句半句,在病房外也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公益演讲”这样的词汇,心里赞成的同时又想起来这个人是自己的患者。
“我知道...但是,学长他...他很需要这样的活动。”在结巴了很久之后永馨几乎要哭出来了,那个喜欢和同事的孩子一起玩还会买糖给他们吃的炎叔叔发起脾气来比一般人吓人多了,甚至于九山学长发怒的时候都没有叔叔的气场吓人。
“嗯,知道了,早去早回,出了问题别说手术是我做的。”白大褂翻飞,暴躁主任带着一肚子邪火走出了病房,留下俩人表情各异。
打破僵局的还是陈九山,他伸手拽了拽永馨的衣角小声询问起那个医生是谁,怎么他们好像很熟样子,又问起他的手术是那个医生做的?
永馨低伏于九山身侧,咬耳厮磨:“他是江苏有名的大外科主任,以前听说炎叔叔是出了名的臭脾气,但是小时候认识他的时候他就跟小孩子一样,喜欢在空闲的时候和我们这些同事的孩子一起玩,还会和我们抢糖果吃,而且啊,炎叔叔的媳妇儿以前是超模,超级漂亮。”
九山的耳朵因热气吹拂染上了一层红霞,心情也因为听着八卦轻松了许多,咯咯地笑了起来,伸出手去抱着永馨的腰让她明天做手术不要怕,他会偷偷遛出去在外面陪她的。
回想起炎主任那满脸猪肝色愤怒的表情,永馨后怕地缩了缩脖子,赶紧制止了九山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走陪她做小小的人流手术的提议,踩了大外科主任的禁区绝对没什么好果子吃,以后要是有任何问题还要仰仗他那一双灵巧的双手呢。
这一对年轻人的对话里没有太多对于生活不如意的抱怨,谁也没有提起自己生活的不幸,九山对于自己未来或漫长或短暂的抗癌生活缄口不谈,永馨也对于自己千辛万苦怀上的孩子是个畸形儿不得不做人流不再讨论。
他们笑着闹着,一直到夜幕低垂的时候。
黄昏往往能使人的意志动摇,心绪不宁,永馨也难以释怀,她牵着九山的手一根根展开手指盖在隆起的小腹上,他们一起为这个即将离去的孩子祷告,祝福他早日托生,转世做一个幸福的孩子。
他们肩并着肩,头靠着头,将对余生的恐惧藏在心底,许之未来以微笑。
永馨走出病房去打水的时候正巧遇到了之前带着一脸怒色离开的炎叔叔,她愣了一下抬起头望向他,手心里被塞了一张名片和一把五颜六色的糖,炎叔叔还是和儿时见到的那样偏爱糖果。
“小馨丫头,照顾他会很辛苦吧,我也有女儿的,你爸爸妈妈会心疼你吧,叔叔请你吃糖,如果后期还有手术,我们科室的所有医生都会尽全力帮你们的,名片上是肿瘤外科的领军人物,你们如果需要的话也可以去联系他,直接说是我推荐的就行。”
“谢谢叔叔。”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泪水顺着脸颊流淌到了地上,一下下地砸在地上,近在咫尺的距离内是他递过来的手帕纸,对面的男人拍了拍她的肩膀留给她一个坚定的背影。
医患之间理应少牵扯进个人情感,永馨一度因为个人情感过于丰沛而被母亲料定为根本不适合做医生,可面前这个人,这个儿时买了糖给他们这些孩子吃还要与他们猜拳赢来吃的人却很好的平衡了七情六欲与自保的平衡。
手里抓着那一把糖,把它们塞进了口袋,已经大了的她其实不再喜欢吃甜食,但那来自于陌生人的理解与关怀还是让她感动到泪流满面,她没有想到除了父母也会有一个人站在她的角度上支持她的决定,祝福他们永远走下去。
永馨望着那一道白色的背影,深深地冲着那个方向鞠躬,她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谢谢您!”
因为第二天要做人流手术,永馨晚上索性就在医院住了下来,她没有和九山学长住一间房间,而是双目放空地躺在床上,手指下意识地抠着指甲,似乎这样就能让她减少一些恐惧。
本来从普通朋友到盲人家属她就用尽了大部分勇气,现在又从盲人家属晋升为抗癌家属,她真的有些精疲力竭,几乎要丧失继续走下去的动力了,九山学长依旧是那么的好,那么的温柔,是她的心再次动摇了。
从小穿梭于各个病区的她到头来还是没能见惯时时刻刻在医院里上演的生与死,到了关键时刻往前走的脚又想往回缩了,如果学长他抗癌失败了呢?如果他们的明天中别离是必然结果呢?
发呆的过程中疲惫逐渐侵袭她的全身,让她的四肢像是被注入了剧毒一般沉重,呼吸都成了一种负担,胸口的起伏越来越慢,进入肺部的空气也带了血腥气,一切美好都变得狼狈不堪。
永馨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将手盖在心口感受着心脏的跳动,那里曾经装满了一个人,他的名字叫陈九山,现在,因为癌症,她再一次怀疑起他们的未来。
那一片森林依旧笼罩在死气沉沉的阴影之中,永馨起来翻开日记本继续将挪威森林的故事写了下去,字里行间都流露着控制不住的哀伤。
————
狮子与老虎的爱情故事像是被笼罩了一层迷雾,经验老虎先生很好也很温柔,狮子美女也尝试着用整颗心来爱他,他们仍旧始终没能留下孩子,每一次满心欢喜都会换来绝望。
老虎先生得了癌症,他依旧爱笑,依旧对她很好,可是他们的未来真的不长了,不知道是几年,明天还能再见到安静趴在身边的老虎先生吗?
狮子美女变得忧心忡忡,恨不得当时没有爱上老虎先生,不然也不会这么心疼他了吧,他在不断消瘦下去,曾经的辉煌似乎也因为这一场地震永远消失。
“哒哒哒...哒哒。”这样的声音太熟悉了,是盲杖点地的声音,虽然知道学长看不见她的故事永馨还是下意识地合上日记本装睡。
他的伤口还没有完全长好,从他的病房到这儿挺远的,床的旁边是一把有靠背的椅子,他摸索着椅子坐了下来,也不说话,只是在黑暗中静静地坐着。
九山觉得即便他还在生病,他心爱的她要做人流手术他也不能留她一个人面对这个夜晚,永馨背对着陈九山,牙紧紧地咬着胳膊才不至于哭出声,带着寒意的指尖轻轻地按在她肩头,然后被子被往上拉了一些,九山起身的时候应该是不小心牵扯到了刀口,呼吸声较之之前重了些。
在他点着盲杖离开前,那微不可闻的叹息声和一句自言自语敲击着永馨的心房:“早知道癌症会侵袭我的身体就不会一定要追回你了,恨总比爱更让人好受一些。”
“学长,别走。”她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身子,泪水沾湿了他的病号服,不敢过于用力生怕挤压到他的伤口,又怕抱得太松他的生命就会像从指缝间流逝的阳光般流逝。
她甚至于没来得及穿鞋,光脚踩在瓷砖地上,那冰凉的瓷砖将寒意由足心传递到她的全身,泪汹涌澎湃,心沉至谷底。
“我不走,我陪你,是不是没穿鞋,快回去躺好。”陈九山没有被发现自己偷偷来看她的窘迫,而是自然地先考虑她丢三落四是不是没记得穿上鞋子。
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她先行抱了起来,那一张狭窄的单人床上紧紧地挨着两个人,九山轻拍着永馨的背安慰着:“小馨,别怕,我会陪你的。”
“陪我多久?我们有多少个明天?你明明说好要照顾我一辈子的,为什么会这样,你不会死的对不对,学长,我不要你离开我。”
“小馨,你乖,我还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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