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

　　翟青抓住了沈善的准备替他擦眼泪的手，他看着沈善依旧赤诚澄澈的目光，既心痛又羞愧，他甚至转过头，抹了一把脸，想将自己的神情掩藏起来。
　　真是奇怪了，活了几辈子的人了，居然还掉眼泪，可真是好笑。
　　翟青慌乱又狼狈，他抹了把脸，对着沈善挤出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说，“这酒太烈了，呛人的厉害。”
　　沈善好奇的看着他，觉得他是在骗人，他分明见他一滴酒都没有碰，更何况，酒喝多了怎么会流泪。
　　沈善有些生气，他觉得翟青就是欺负他是个小傻子，存心欺负他。于是他故作聪明的端起酒杯，然后一饮而尽。
　　热辣的酒滑过喉咙，叫小傻子忍不住咳嗽起来，翟青就那样看着他，然后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说，“傻子，都说了很呛人的，非不听劝。”
　　小傻子赌气自己要喝酒，结果喝了果真有些呛人，一时也分不清翟青刚刚是不是在说谎，只能乖乖闭嘴。
　　翟青又喝了一杯，然后看着沈善，轻声说道，“别喜欢他，好不好？”
　　沈善摇摇头。
　　翟青再饮一杯，手捏着杯子，语气平静，“为什么？”
　　沈善不胜酒力，只是一杯，脸也红了，眼角也跟着发红，答道，“不为什么，我见到……见到太子哥哥，我就高兴。”
　　翟青眼角发红，心痛如绞，说道，“他会害了你的，他今日娶亲，提前把你丢给我就是不想让你影响他大婚，傻子，他会让你很难过的。”
　　小傻子不知道怎么反驳，只是红着眼睛傻乎乎的看着翟青，说道，“可我喜欢他呀。”
　　翟青的心里一时酸涩的厉害，喜欢，多喜欢，像从前喜欢我那样喜欢吗？
　　“傻子，你今日该瞧明白了，他的心头没有你。”翟青说着就发现小傻子眼眶红红的，噙着泪，可是他依旧说道，“傻子才会往火坑里跳，你该娶个良善人家的女子，温柔贴心，生……生一堆小娃娃，安安静静的过日子。”
　　翟青说着说着便觉得说不下去，可是他依旧咬着牙往下说，像是把一把刀捅进两个人心里，他早看出沈善对太子有不同常人的依恋，于是他今日特意带沈善去了太子的婚宴，他要逼这个小傻子看清。
　　如今，他不仅是逼这个小傻子看清，更是要逼自己放手。
　　小傻子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听着，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
　　翟青知道小傻子难受，可是他比小傻子更难受，而他必须将这把刀扎得更深更狠，“他是太子，你呢，你是沈家的公子，本就是不该有结果的，更何况你们都是男子，他已娶亲，后面还会生一堆孩子，你呢，你不可能在他府上待一辈子。傻子，既是不可能，就不要执迷不悟。”
　　翟青说着，沈善的眼泪就掉下来了，翟青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劝沈善还是劝自己。
　　沈善抹了抹眼泪，有些发呆，翟青故作轻松的端起一杯酒，说道，“我说了，这酒呛人得很。”
　　那天夜里，小傻子吃醉了酒，翟青将人抱回了房里，他看着红着脸乖乖的躺在床上的沈善，痴迷地用手拂过他的脸。
　　小傻子似是觉得有些发痒，跟只小猫似的蹭了蹭翟青的手，翟青带了几分笑意，他痴痴的看了许久。
　　一个活生生的，健康的沈善。
　　他做了许久的噩梦，梦里都是美好的开头，小傻子乖乖的牵着他的手，叫他哥哥，他们去了好多地方，他在偏远的小山村给这小傻子摘下一朵花，他在精致的院子里推着小傻子荡秋千，他也在温馨的家里听着小傻子给他讲故事，可是慢慢的，他总会见到对他失望透顶的沈善，怨恨的、绝望的、哭泣的，他看见沈善尸体出现在每个梦的结尾，从水底捞上来的，从楼上一跃而下的，还有在自己怀里满是鲜血的。
　　就像是一个永远不会醒的噩梦，一直纠缠着他，也消磨着他这一世所有的希望。
　　他不敢靠近，不敢触碰，他只敢远远的看着，他什么都不求，只求这一世小傻子顺遂平安。
　　翟青以为自己可以做到的，他早已下定了决心，可是当看见沈善将原本属于自己的爱意尽数给予他人的时候，他才明白，自己并没有那样大度，酸涩和痛苦不断的拉扯着他的心灵，叫他痛苦至极、以至生不如死。
　　小傻子迷迷糊糊的睡着，翟青痴痴的看了许久，他俯下身，想像一只老鼠似的，在主人没有意识的时候偷一个吻，只要一点点甜头就好了。
　　自上个世界沈善在他的怀里满身鲜血的去世，他便一直处于噩梦之中，于是上一世他如同第一个世界的沈善一般，选择了溺水而亡。
　　好痛呀，水灌进肺里的滋味可真难受，可是比□□上的痛，更多的是无尽的等待以及漫无边际的绝望。
　　这一世，他等到了他的小傻子，可是沈善早已忘记一切，他不敢靠近，不敢触碰。
　　他觉得实在是好累，太苦了，他想讨一点点甜，悄悄地，没有人会知道的。
　　翟青低下头轻轻的吻上了沈善的唇，好软，好甜，还带着一点点酒香。翟青慢慢的吻着，很温柔，很小心，像是一个从没吃过糖的小孩，小心翼翼的剥开糖纸，却也只敢悄悄地舔舐糖粒，偷偷回味甜蜜的滋味。
　　他悄悄的吻着，这许多年的思念和寂寥好似终于找到了一点小小的慰藉，他轻轻的吻着，沈善适时好像被惊动到了，想要说些什么，翟青便顺势探入他的唇舌之中，渴了许多天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心仪的甘泉，本想浅尝辄止的试探慢慢变成了得寸进尺的贪婪。
　　翟青觉得太苦了，他等了太久了，从未有一个世界他等这么久才见到沈善，久到他差点以为他们此生无缘相见。这周围的一切都是苦的，好似只有靠近沈善，在这个小傻子身上才能尝到一点点甜，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渴得要命，只有从这个小傻子身上尝到的滋味才能给他解一解这要命的渴。
　　翟青觉得自己有些疯了，原本只是想要一个吻，可是如今他想要更多。
　　他想，他只是有些醉了。
　　他贪婪的品尝着小傻子的唇，然后慢慢的想要嗅一嗅小傻子的脖子，在他的喉结上落下一个吻，他想解开小傻子的衣服，叫他看看，这身体是否也一样温热鲜活，像是熟透了的水蜜桃，渗出甜蜜诱人的汁水来。
　　他甚至在想，去他妈的命运，老子这辈子就从没信过什么鬼神命运，喜欢什么就是要攥在手里，这是他心心念念了几辈子的人，凭什么他就碰不得！
　　可是他吻到了沈善的颈窝，温热鲜活的生命叫他惊醒，曾经这里流出了大滩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服。
　　那是他走不出的噩梦，他不敢，他认怂，翟青慢慢的清醒了过来，他怕了。
　　他曾经满不在乎，什么都敢堵，有一线希望他就能豁出命往上爬，管他什么刀山火海，可是现在不行，他能豁出自己的命，可是他不能再看见这个小傻子死在他面前了。
　　所以他怕了，他认输。
　　翟青将沈善的衣服拢好，然后慢慢的清醒了过来，安静的看着沈善。
　　在他终于下定决心离开的时候，沈善却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角，翟青回头，就听见沈善带着睡意，迷迷糊糊的叫了声，“哥哥。”
　　翟青俯下身，沈善继续说着，“哥哥，别走，别不要善善。”
　　如同上个世界一样，翟青抓住了他的手，像是抓住了上一世他未曾抓住的人，语气哽咽，“我不走，善善，哥哥一直在。”
　　小傻子好像在睡梦中听到了，露出了一个乖乖的笑，然后整个人迷迷糊糊的，继续说道，“哥哥娶妻了，就不要善善了。”
　　翟青安抚的拍着他的背，哄道，“不会的，哥哥会一直陪着善善。”
　　“那太子哥哥，拉钩。”小傻子傻乎乎的举起自己的手。
　　翟青愣住了，小傻子却不满意的晃悠着自己的手，声声叫着太子哥哥，一声声都像是一根扎进翟青心里的针。
　　翟青还是举起手，勾着小傻子的手指，完成了他的誓言。
　　小傻子傻乎乎的笑着，翟青看着他，笑的苦涩。
　　翟青出去的时候撞见了小扇子，小扇子不知道站了多久了，见着翟青出来赶紧跪下。
　　翟青问他看见了什么。
　　小扇子低头说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翟青让他抬起头来，小扇子胆怯的抬起头，翟青看着那双相似的眼睛，神色不明。
　　最后，翟青让小傻子记着，若是眼睛瞧了不该瞧的，舌头说了不该说的，那便都挖了割了，这才干净。
　　小扇子连忙应了，翟青便让他下去了。
　　小扇子转身的时候看见翟青一个人站在院子里，也不回屋，也不进沈公子房里，明明是这座宅子的主人，可是看着就好像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小扇子跟着伺候翟青有一段时间了，大家都说这六皇子资质平平，不务正业，叫他过来怕是来暖床的，连最开始小扇子过来的时候都心里藏着怕。
　　可是随着时间一长，小扇子觉得这六皇子怎么瞧怎么奇怪。他对周围所有事都是一种漠不关心的模样，更是经常自己一个人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其他这个年纪的皇子或是妻妾成群，或是找人厮混，至少也有个暖床的人。可是这六皇子没人在意，他自己也好似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思似的，虽是在外看着风流，可这院里却没有一点其他举动，连带着院子都十分冷清。
　　小扇子在这里伺候了快四年了，他以为主人本就对房中事毫无兴趣，可是某一日却打破了他原有的认知，那是沈公子搬进来的不久的日子，翟青对此也反应平平，好似不过是多了一个暂住的居客，并不在意。而那日夜里，他路过主子房门口的时候，他听见了主子沉重的呼吸声和隐秘的动静。
　　他一时进退难安，这时他听见了了主人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温柔又痴迷的语气唤了一声，善善。
　　小扇子心头一震，本想溜走，却被翟青发现了，问什么人，叫他进去，小扇子只得硬着头皮进去了。
　　小扇子低着头不敢看，翟青却叫他抬起头来，看着他。
　　小扇子头皮发麻，抬起头看着翟青。
　　分明听到的是笑声，可是小扇子却总觉得，他的主子，好像在哭。
　　从这之后，他才明白，他的主子是个十足的疯子。
　　疯到将所爱之人，拱手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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