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故梦

　　林群和张山口称要守在门边迎接骑兵一队的勇士们，实则背靠瞭望台，不时偷偷瞄两眼那边槐树下的“仙女”。

　　少女端坐阴凉处闭目休憩，宛若与身后垂杨共同眠于画中，恬静美好而不似身处纷扰人世。轻风吹动斑驳光影晃上她线条圆滑的肩膀，拂下几缕柔软青丝，又悠然擦过她雪白的脸庞。有道是心静自然凉，盛夏的炎热聒躁仿佛绕开那抹单薄的身影遁去别处，当真腾出一隅宛若春秋般的清爽。

　　脑海里有股隐秘暗流穿越时光，猛然汹涌翻滚而来。如轩睁眼，心潮澎拜，不由自主缓缓起身。

　　姬如轾快到了。这种预感似乎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愈加强烈。

　　“她睁眼了，她站起来了！”张山高度注意着美人的动向，随时感叹。

　　军营外声响混杂，由远及近。林群化作一只灵活的猴子三步并作两步窜上瞭望台，只见惊魂未定的大批人马朝这边奔来，为首的却不是姬如轾。骑兵队多数聚在中央，像是在照应着谁。

　　“快让我们进去！如轾伤着了！”一名年长的士兵对林群大喊。后者大吃一惊，连呼张山打开营门。

　　如轩与莫为还未走近，骑兵便哗然涌入，掀起尘土飞扬迷乱了视线。眼前十分混乱，人言嘈杂，一时找不出姬如轾所在。

　　莫为刚要上前询问，他们又策马向营地南去，只好跟上。

　　骑兵们确认姬如轾并无大碍后，各自拴好战马抹去满头大汗出来。张山林群弄清楚了情况，俱松了口气，这才想起要寻人的来客，转身就见他们已经到了这边，却被众多目瞪口呆的兄弟给团团围住。

　　二人初次如此有默契地同时发怒，并肩跑上前扯开一个个杵在地上不会动弹的木头杆子。

　　“仙女姐姐我带你去找老大！”

　　“别听他的，仙女妹妹跟我走！”

　　难得的默契刹那间烟消云散，这对冤家眼看着又要掐起来。莫为在一旁哑口无言，只见如轩闭上双眼，伸直胳膊轻轻分开了他俩，摸索着径直向前走去。

　　林群傻眼了，诧异道：“她这是干嘛？装瞎么？”

　　张山回答他：“你懂啥？人家这叫眼不见心不烦。”

　　莫为怕如轩撞到别人，上前去扶，却见她准确地避过许多障碍，绕出去老远，仿佛能够看见。

　　这时人群后冒出一少年响亮的声音：“老子怎么听见谁叫仙女呢？林群真把那满脸麻子的婆婆给忽悠来了？”

　　如轩脚步霎时停顿。什么意思？满脸麻子？原来所谓的仙女是这样的吗？

　　呆愣的士兵大梦初醒，忙不迭让出条道来。姬如轾活动着左肩，眉头还未舒展就看清了面前站着的是谁，瞬间以一个十分奇异的表情僵在当场。

　　“姬如轩？！”

　　“怎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如轩非常得意地默问了两句，不急不忙抬起眼皮，脸突然一沉。

　　“你为什么看起来像吃了屎一样？”她不悦道。

　　以他们两人为中心，方圆十尺以内被其余兄弟们自觉空出，四周静悄悄的，连莫为也不好意思去打扰这珍贵的重逢。众人万分好奇地围观这对少年少女，瞎想什么的都有。

　　姬如轾瞪了半天也不讲话，像舌头打结了似的。他心想：你不说，我就不说！凭什么我要先发话？你难道不应该先表示一下对老子的思念之情么？

　　如轩个头到他胸口，只得仰首去看。几年来姬如轾身材结实不少，人高马大，颇有威严。两道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目光似剑，容颜愈发冷峻，肤色晒暗了许多。

　　姬如轾等她抒发想念呢，就听如轩鄙夷道：“你好黑啊。”

　　？？？

　　“哪黑了？”他俩眼又瞪大了一圈，差点挤飞眉毛：“你转一圈看看这帮人里哪个有老子白？”

　　群众们“唰”地扭头看向张山，后者视线朝左右扫了扫，随即迎上正中那两人投来的目光，僵直着上身默默蹲了下去……

　　如轩回过头又打量自家哥哥一会儿，再次扎心：长得比以前更凶了。”

　　！！！

　　姬如轾脸颊肌肉颤抖：“凶怎么啦？不凶老子带兵打仗能镇得住人吗？！”

　　旁人此刻看出些不对劲，林群眯着眼自言自语：“仙女姐姐说话了吗？我怎么没听见？是声音太小还是在用意念交流？”

　　如轩又仔细瞧了瞧，一脸嫌弃地垂首叹了口气。

　　“你大老远跑过来难道就是为了说我丑的吗？！”姬如轾火冒三丈，气得差点蹦起来。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狠狠盯着面前这死丫头。

　　“倒也不是。”如轩调整了下表情，眼神真挚地望着他，松口承认：“想你了，来看看。”

　　这话一出，犹如一桶冷水当头浇下，湿了个通体透彻。姬如轾头顶熊熊燃烧的怒火“嗤啦”一声被打压下去，可怜地摇晃了两下，最终苟延残喘着从喉咙里挤出个“嘁”字，然后彻底熄灭。

　　他偏过脸，表情十分不自然，不想直视眼前人，目光却又时不时瞟过来：“想我？想我就不知道早点来看？六年才想一次的吗？”

　　如轩听他如此哼哼，心间讶异：真神奇哎，这家伙还会闹别扭呢？她油然而生一股要安慰安慰他的冲动，想说什么这些年总挂念着你，之前来了四次都没能见到之类的，奈何话到嘴边就彻底变了味，脱口而出：“别得寸进尺，我还记得有你这么个傻瓜你就已经要谢天谢地了好吗？”

　　于是又大眼瞪小眼，半响无言。隐约能听见气氛凝结后发出丝丝碎裂声。

　　“老子凭啥要谢天谢地？我让你记着了吗！爱记记不记拉倒！以为我稀罕？”

　　怼姬如轾的快感犹如惊涛拍岸撞开心扉，通经活络，堪比舒爽按摩一番。丝毫不觉过分的如轩暗自快活，眨巴着俩大眼睛乖巧如小白兔，外人在旁看着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姬如轾面对如此可爱的姑娘却活像只炸毛的大尾巴狼。

　　林群心疼道：“不是……老大你咋还吼人家呢？”他咽了几口唾沫又鼓起勇气发问，“她到底是你什么人啊？”

　　“孪生妹妹。”管家莫为两手交叠放于身前，端庄微笑着观看自家少主与小姐这“温馨”的重逢场面，波澜不惊地回答身旁少年，一语出惊走了在场所有人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幻想。

　　“哈？怎么可能？”林群完全不敢相信，转头对着莫为怪叫道。

　　姬如轾立即朝他瞅过来，下巴一抬，逼问：“怎么不可能？哪儿不像了？”

　　空气安静了片刻，只听林群的声音有些发抖：“哪、哪儿像？”

　　“…………”

　　那位语塞，竟不知如何反驳，正使劲思索着，突然肩膀被只细嫩的手扒住。

　　诧异看去，如轩眸光微凝，脸色煞白，往前更贴近了点。

　　温热的气息急促扑在胸前，他愣了下，脑海像一锅沸水般冒出无数泡泡来：怎么着？骂完了还想来个拥抱哄哄？拿老子当猴耍呢？门都没有！

　　“边儿去！不接受！”虎了吧唧一掌把如轩推了个趔趄，才发现力气似乎使大了，这死丫头过会儿嚎起来可不好应付……

　　然而如轩只是瞪了他一眼，又凑过来仔细确认了下。

　　“是血……你受伤了？”

　　肩部点点殷红洇出衣物，浸成一片慢慢向四周渲染。姬如轾微怔了怔，而后漫不经心往下一瞥，道：“没啥事，被狗咬了。”

　　莫为撵上前去急问：“狗咬了？怎么回事？哪里来的狗？”

　　“我怎么知道？”姬如轾皱眉耐着性子任由亲妹妹扒开自己衣服，视线聚焦在淌血的伤口之上，莫名感到一阵羞耻。狗咬的有啥好看的？还盯个没完没了了？凑这么近，眼神有问题吗？

　　他却没注意如轩额上渗出薄汗，喉咙动了动，脚下有点不稳。莫为连忙扶住了小姐，他这才发现她状态不对，奇怪道：“怎么了？”

　　“老毛病，小时候见了不该见的，打那以后看到流血就晕。”莫为向他解释。

　　姬如轾左眉一挑，“唰”地合上了衣襟：“不能看就别看，逞强有意思？弄得谁都不舒服！”

　　如轩咽下翻涌作呕的难受，没再说什么。

　　莫为仍寻问着受伤细节：“在哪里遇见的野狗？怎么就咬到肩膀上了？”

　　“不像狗！我看那是头狼，好大一只呢！”有个兄弟抢着道。

　　“对对对，特别壮！俩眼睛冒蓝光！速度可快了，跑起来像飞，咬了如轾一口‘噌’地就不见了！”另一人接着补充。

　　蓝光……

　　如轩心口猛然疼痛，眼前闪过雨夜里的惊恐一幕，寒意霎时从内里深不可测的黑洞中弥漫而出。

　　姬如轾不耐烦地挥手：“滚滚滚！瞎扯什么玩意？还跑起来像飞……真能胡咧咧。都不饿是吧？凑热闹凑到现在还不想着吃饭？你们不去老子去！”说着也不管如轩和莫为，扭头就走，边走边嚷嚷，“吃完我就让炊兵大哥把剩下的都拿去喂猪，给咱未来的口粮也改善改善伙食。”

　　“哎哎哎可别！给我等等！”一大帮小伙子拔腿蜂涌而去，骂骂咧咧，“咱的口粮还用不着你体贴！没事多想想我们这些兄弟成不？你个瘪犊子！”

　　姬如轾大笑两声，突然转头对林群和张山说：“等会儿我把饭给咱屋里人都带过来，你们先帮我把那俩送新屋里歇着去，任原回来问起你们就让他直接过来扒我的皮。”

　　“好嘞！”

　　二人神采奕奕，万分殷勤，在莫为笑意难耐的注视下一左一右搀着如轩，伺候祖宗似的给送去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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