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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时,见花不见叶(三十四)
白天的战火仍然在燃烧,夜晚的暗战也像幽灵般困扰着赵容真,而后来的这些偷袭者目的曾几何时转变为彗星,赵容真让人在军营大门严加防守外,也派兵在彗星的军帐周围日夜把守,他身上的仗伤还没好,即使赵容真想把彗星送出军营也不放心。
即使章玮的地图雕刻般地记在赵容真心上,他也不想用同样卑鄙的方法“回敬”敌军,章玮用叛国的方法换来的地图,赵容真觉得像是巴掌一样打在他脸上。
除了严加守护兵营里所剩不多的士兵和粮草,只要不在战场上,赵容真就会一直呆在彗星身边,除此之外,还要熬夜商量作战计划。
这三件事情让赵容真觉得焦头烂额,感觉快要撑不下去了一样,之前那次被赵容真视作偶然发生的心悸,也几次三番地出现,但他没有跟别人说,只让宝勤悄悄出营帮他开一点药,凑合着吃,宝勤经常劝他让军医看看,但都被赵容真借口没有时间推脱了。
好不容易熬过一个月,十月,天气凉下来的时候,彗星也能下地走动了,赵容真才把一直考虑的事情说出来,尽管他一万个不愿意说出来。
“回宫吧,最近对方晚上偷袭的次数越来越多了,现在敌军的目标很显然是你了,回宫避避会不会比较好?”一个晚上,临睡前,赵容真艰难地向彗星开了口,背对着自己躺着的彗星沉默着,然后慢慢地翻过身。
“觉得疲惫了么?”
彗星的声音低低地在黑暗中响起,敲打着赵容真心门,他不是没有看见赵容真这阵子日渐消瘦的身形和疲惫的表情,他也知道现在敌军的目的变成了自己,如果自己一直留在军营里的话,会给赵容真带来很大的麻烦,他也想过回宫去,但他怕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赵容真了。
“能让你一直在我身边,我做什么都不觉得累,我只是觉得,我们都要活着,活着……才有未来,是不是?”赵容真轻轻抚摸着彗星的手臂,接着又是彗星长久的沉默,“我答应你,等战役结束了,不管是赢是输,我都回去找你,好不好?我之前找的房子我也会保护好,等我们从宫里出来了,我们就去那里生活,再也不分开了。”
黑暗中,彗星把手试探地抚上赵容真的唇边,赵容真的胡子又密又硬,就算自己的手指因为常年练习琵琶磨出了茧,但赵容真的胡子长出来的时候还是有点扎手,就像现在。
“等过两天我走之前,我帮你刮刮胡子,我不想你暂时留给我的形象是胡子拉碴,邋里邋遢的样子,行么?”许久,赵容真以为彗星睡着了,想明天再跟他说的时候,彗星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回去等你……你肯定会回来找我吧?”
彗星再次确认,他感觉到赵容真郑重地点点头。
“我一定回去找你,等我……
赵容真做事是雷厉风行的人,也怕夜长梦多,彗星答应回宫后两天赵容真就准备好了彗星回去的马车和三天两个人的口粮。因为赵容真不放心军营里其他人送彗星回去,就让忠义送他回去,彗星开始不肯的,因为第二天就有战事,赵容真需要忠义,但赵容真执意让忠义送他,也只有忠义才可以让赵容真相信。
下午,赵容真带着一小队人马把两个人护送到战区边上,赵容真下了马,走到马车旁,彗星撩开马车上的窗帘,看着赵容真刮过胡子后的脸依旧略显憔悴,他有点后悔答应赵容真回去。
“要不然……我还是跟你回去吧……”彗星小声地说着,他请求地看着赵容真,赵容真却宠溺地笑笑。
“我们都送你到这里了,就不怕他们说你折腾?”赵容真斜眼看看站在后面护送他们的将士们,彗星低下头,轻轻地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跳下马车。
“这两天的战事就拜托各位多多帮忙赵将军,忠义送我回到京城后会尽快赶回来,彗星就拜托各位了。”彗星轻轻颔首,双手抱拳在胸前,来送别的几个将士都受宠若惊地地回礼,尽管通过这些日子的了解,他们知道了这个平日在深宫中的五皇子并不像他们想象中的冷傲,大家相处得也都还不错,但毕竟彗星的身份还在那里,这样的礼他们受不起。
“五皇子请放心,保卫国家是将军和我们的职责,也是共同的目标,臣等定当鼎力相助。”彗星相信地点点头,又回到马车上。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开始凉下来的原因,天也开始黑得特别早,赵容真催促着彗星赶紧上路。看着彗星的马车渐渐淡出视线,赵容真的心没也没来由地紧了一下,因为这一别,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了。
但赵容真给彗星的承诺不是假的,彗星已经不在军营里了,即使还可能有人来偷袭,但赵容真已经不怕了,他只要还活着,就会有机会回去找彗星。
赵容真现在只想尽快结束这场看似没有尽头的战争。
离开赵容真他们不久,彗星和忠义就进了镇子,天也黑了,在镇子里一家人相对较少的客栈里投宿了。
即使出了战区,忠义的精神也不敢放松一刻,为了保证彗星的安全,他们只要了一间客房,忠义想彗星能安稳地睡一觉,自己就在房间里坐着守一夜。
彗星躺下后,还留出床一半的位置,但他发现忠义只是坐在桌子旁边,也不过去。
“过来啊,坐着怎么睡觉?”彗星拍拍身边的位置,向忠义招了招手,忠义却红着脸摇了摇头。
“……殿下睡吧,我不睡,我帮您守夜……”忠义低下头,不敢看彗星。
“明天你还要赶车,不睡觉怎么行?快点!”彗星再次拍拍身边的位置,忠义还是摇了摇头,“要我下去请你么?”见忠义不过来,彗星一骨碌爬起来,掀开被子作势要下床,他知道忠义可能在估计君臣之礼,但彗星一直把忠义当弟弟,从来都没想过君臣之礼,虽然总在一直对他毕恭毕敬。
忠义见彗星起来,赶紧站起来两步跨到床边,“……我睡,我睡还不行么?”没办法,忠义只好把外面的盔甲脱下来,和衣躺在床上,但也把宝剑放在身边。
两个人并排躺在床上,这还是认识彗星十二年来,忠义第一次跟彗星躺在一张床上,他连大气都不敢出,但彗星似乎并没有想那么多,不一会儿就进入梦乡。忠义侧脸看着彗星平静的睡脸,自己的内心也从未有过的平静起来.
多少年来,忠义觉得就连在旁边看着彗星都像是种奢侈,更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这样和彗星这样肩并肩躺着,本来有些困意的忠义不想浪费这个时刻,于是他轻轻地侧过身冲着彗星,左手肘支撑的脑袋,就静静地看着睡着的彗星,直到深夜了,忠义实在抵挡不了困意的侵袭,也睡着了。
此时的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只不过,梦见的人不同罢了。
平静地度过一夜后,第二天清晨,早饭后,两个人又继续赶路。
此时的战区,两边人马已蓄势待发,只是赵容真并没有在对方军马里看见陈远的身影,而是由他的副将坐上主将的位置,赵容真嗤笑了一声,不知道对方又出了什么样的对策,虽然心存怀疑,但还是无所顾及地带兵冲上去。
出了镇子又是山区,忠义尽量快地驱赶马车,希望能把彗星尽快送回京城,但内心有矛盾着希望时间能过得慢点,这久违的只有两个人相处的时间。
在经过一段山路相对狭窄的地方,忠义慢下来,因为一边是长满大树的山崖,一边就是山谷,速度太快的话终究是不太安全的。
当快要走出这段窄路的时候,忽然间从树里跳出七个身影落在地上,挡住了两个人的去路,两个人的马因突然出现的人而受惊,高高抬起前蹄,忠义拉紧缰绳,“殿下坐稳!”因为受惊的马,后面的马车也受到了震动,坐在车前部的彗星因受到震动跌坐下去,头也撞到马车的座位上。
前蹄落下的马并没有平复情绪,撒了欢似的向前跑着,还没等忠义看清来人,就冲开了挡在前面的人,忠义怕马把马车拉到山谷里去,就快速地打开身后的车门钻进去,一把扶起还没有搞清状况的彗星,打开后门,带着彗星跳下马车。
落地的两个人还没缓过神,就眼睁睁地看着受惊的马带着马车跌入谷底,这让两个人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他们的所有东西都没了,只剩下身上仅剩的两把佩剑。
“殿下,没受伤吧?”半躺在地上的忠义用左手手肘撑起上半身,但手肘上面的关节处却传来剧痛,刚刚为了不让彗星的身体先着地,他本能地把手臂垫在侧身落下的彗星身下,而此时,彗星正满面痛苦地倒在自己怀里,“殿下!怎么了?!”不顾自己的疼痛,忠义撑起身体,查看彗星身上是否有伤口,而彗星蜷缩着身体,两只手一直捂着右腿的膝盖,忠义小心地拉起彗星的下衣,才发现膝盖已经红肿了一片,膝盖下面是山路上一块突起的石头。
“……殿下……”忠义皱着眉头,心疼地看着蜷缩在地上的人。
还没等彗星的疼痛过去,两个人前方就出现马蹄声,两人抬头看向前方,一个骑着红棕色高头大马的人出现在眼前,马上的人戴着面具,只能看见两只眼睛。两人身后又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两人又循声望去,忠义认出是刚刚从树上跳下的那几个人。
忠义强撑着把彗星扶起来,右腿使不上力气,彗星只能把半身的力量倚在忠义身上,“你们是谁?”彗星忍住疼痛,抬起冷酷的双眼,看着坐在马上看似头领,好像并没有下来意思的人,忠义和彗星都以为是附近的山贼,但头领身上讲究的盔甲和镶着宝石的面具都不像是山贼能佩戴的。
“五皇子果然名不虚传,从远处看的话不是很清楚,但从近处看的话,果然是个美人,赵容真果然会选人……”那头领的声音听起来还很年轻,应该超不过三十岁,不过口音有些像金国人。
“说话放尊重点!这是你应该说的话么?!”不过,还没等头领说完话,忠义就打断了,头领轻蔑的语气让忠义火气往脑门上冲,但彗星攥紧了他的手,示意不让他出声。
彗星在脑海里搜索着这个头领应该有的身份,不是本国人,认识赵容真,但又对他们满不在乎的样子,彗星猜测这个人应该是陈远,但此时的他不是应该在战场上么?怎么又会在这已经远离战区的山里?
“请问是陈远将军么?”彗星不确定地问,如果真的是他的话,他身上的那身行头还真的很适合。
头领嗤笑了一声,慢慢拿下面具,一张巴掌大莲花般清秀的脸慢慢显现在两人面前,眼带桃花,白皙的皮肤好像从未经过风吹雨打,只是右边颧骨上因战事留下一道大概两寸长的粉色的伤疤,如果那道伤疤再向上延伸一些,估计眼睛就保不住了,嘴角两侧因微笑留下两个梨涡。
如果没有这身戎装,没有脸上那道疤,这个人也应该是有着优渥生活的年轻人,他唇边的笑容也怎么不会让人联想到,这个人是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的将军。
“彗星殿下果然聪明,是不是很纳闷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不是在战场上?”那个声音里带着笑意,却找不到笑容的温度,彗星没有说话,只当是默认,“那个战场不需要我,依然可以打得有声有色,我的副将就能代替我了,你们国家和赵容真也不过如此,你们不是没有多少人了么?为数不多的人中还有叛徒,我想用不了多少时日,我们金国的边境线就可以扩大一点了,而你……也将不会出现在赵容真眼前了……”
陈远声音里的笑意都没有了,反而是一脸的冷酷,他使了个眼色给两人身后的随从,七八个人抽出腰间的剑一起冲上来,忠义不得不松开彗星的手,和彗星背对背,抽出腰间的佩剑,彗星没有再把自己的重量放在忠义身上,而是也抽出自己的佩剑。
“殿下,您站在那里就好……”
“哪有这样的道理?!”彗星喝止了忠义,这还是这些年来他第一次跟忠义大声说话,他用同样冷漠的眼神瞪了一眼依然坐在马上的人,“你去对付那些人,等我杀了他们的头领,我就去帮你,我一定再次‘站’在容真面前的。”身后有人杀过来的声音,彗星瘸着腿尽量快地向前走着,而彗星那句“我一定再次‘站’在赵容真面前的”让陈远震了一下,这让他一下子想到任强,那时候,当他带着援军赶到战场的时候,赵容真他们已经走了,只留下一片狼藉战场,到处横七竖八地躺着自家的士兵,而任强正躺在他们中间,左胸口中箭的地方正汩汩地向外流着鲜血,陈远满眼泪水地跪在任强身边,托起他的上半身,他半睁着眼睛,还有些意识,艰难地从胸口掏出一个被鲜血染红椭圆的石头,费力地举在陈远面前,然后眼睛死死地盯着陈远脖子上那个和这个石头相同形状,色泽上乘的玉,而他留给陈远最后的一句话只有两个字——留着,然后举着石头的那只手就突然地垂下去,半张的眼睛也没有再眨,只是留下一行混着红色的泪水。
而那颗石头其实也是一刻被雕琢成椭圆形的玉,原来它和陈远脖子上的那个是同一块玉,因为陈远喜欢,任强就找人把玉分成两半,一人戴了一块,任强死后,陈远就把任强的那块一直带在身边,只是上面的血渍还留在上面,已经干了,陈远没有洗掉的原因,是觉得那是化为灰烬的任强唯一留给他的温暖了。
身后的那些人似乎早就料到彗星会去对付陈远,所以其中四个人围上来,挡在彗星面前。
一场七对二从开始就能看见结局的对战开始了。
从小就在一起习武的默契此时在彗星和忠义身上充分体现出来,即使背对背,他们似乎也能感受到对方的空隙,两人时不时对换位置,帮对方抵挡着袭击,但也是在打斗中,彗星才发现忠义不方便的左手,这让彗星更加注意忠义左边的空隙,忠义则更注意彗星右腿的周围。
但即使是再好的默契,对于两个人身上有伤的人,七个人还是太勉强了,还是有拳脚打在两个人身上,就在彗星一个转身后,一个随从的剑横划过彗星腰间,彗星很勉强地躲开了,但被彗星一直系在腰间的绿松石被划断了绳子,随着彗星的转身,那绿松石飞到了陈远的马蹄下,彗星的精神都被那绿松石牵引住,目光也随着过去,见那绿松石飞到了马的前蹄下,彗星怕马一动就踩到了它,于是想到没想就飞身扑过去,看似在观战,但却在回忆任强死前样子的陈远见一个人影扑过来,心里一惊,手不自主地突然拉紧了缰绳,双脚也夹紧了马肚子,马也随主人的紧张也紧张起来,再加上彗星飞扑过来的身影,马高高踢起两只前蹄,彗星正好压低了身体,见马踢起前蹄,就迅速伸出右手去拿绿松石。
陈远见有人在即将落下的马蹄下,本能地拉住缰绳,别着马脖子,想让马把马蹄落在另外的地方,但已经来不及了。
绿松石是拿到了,但彗星的手却没有及时抽回来,马落下的右蹄不偏不倚地踩在彗星右肩膀上,彗星似乎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比腿伤更加强烈的疼痛感迅速传遍全身,让彗星不自主地发出一声哀鸣,然后全身都觉得动不了了,眼前也一黑,昏过去。
而在昏过去的那一刻,彗星的脑海里闪过的都是赵容真各种表情的脸,最后,定格在这次分别前,赵容真看着自己舍不得的表情……
“……容真……”那个名字随着彗星的呼吸吐出来,从前的日子也好像随着呼吸远去了。
当彗星从自己身后离开的一刹那,忠义的心思也不全在右手的剑上,他趁空回头看了一眼彗星正往马蹄那边扑过去,再听见彗星的哀鸣回头再看彗星的时候,彗星已经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而陈远的马刚刚把踩在彗星身上的马蹄从彗星身上拿下来,陈远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但看见忠义望向自己这边的目光,又立刻冷漠下来。
“殿下!”忠义无心再顾及面前杀过来的随从,转身跑向彗星,但他并没有注意身后正有一剑向他的左肋刺来,还没等跑到彗星身边,就觉得左腹部一热,然后疼痛也蔓延至整个腹腔,因为疼痛,忠义在还离彗星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来,他低头看着从自己腹部刺出来,带着血液的剑,然后又回头看看身后正拿着剑柄,冷酷地看着自己的人,那人又猛地抽出剑,忠义却没有力气再挥剑,口中一股血腥的味道,一口血吐出来,右手的剑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掉在地上,然后忠义直直地跪下去,上身也倒下去,趴在地上,身体无法再动弹,眼睛却看着彗星的方向,一股莫名的悲伤哽在忠义的喉咙,却无法哭出声音,只能任泪水拼命滑落。
另外一个随从再次挥剑,冲向彗星的时候,却被陈远喝止了,陈远跳下马,蹲在彗星身边,扒开彗星还没有攥紧的手,拿出那颗绿松石,认真地看了看,本来他想再放回彗星手里的,但好像又想到了什么,本来放下去的手又收回来,把那绿松石放进怀里,又让人把忠义的剑收起来拿着。
陈远再次上马,随从吹响了口哨,几匹马从山后的一个地方跑出来,随从也翻身上马,几个人离开前,戴上面具的陈远回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两个人,没有人看见他的表情,只有一种复杂的目光从面具后面透出来。
“走!”陈远一声领下,随从都跟在陈远的马后面向战区的方向跑去。
听着渐渐远去的马蹄声,忠义觉得身上的温度正随着流出的血液也慢慢流出去,直到马蹄声不见了,忠义的世界也遁入黑暗……
而此时的赵容真正带着自己的兵马在战场上厮杀,并不知道在这偏僻的山路上彗星所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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