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出圈套，又落圈套

　　南香半夜被热醒了。
　　天知道为什么她要这么严严实实地盖着被子！她伸手伸腿要摆脱这个火炉，却不想被拉进一个微微冰凉的地方，南香随手摸了两下，倒也舒服。她不自觉地靠得更近了些，却在下一秒愣了。
　　这触感，怎么像是一个人？她床上还有别的人？！
　　南香挣扎着坐起来，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又被那人给拉了回去，接着是嘟囔不清的声音：“乖~”
　　南香被人搂在怀中，有些懵。她口干舌燥，想喝水。
　　南香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他，她还未清醒过来，道：“我想……喝水。”一发声，喉咙沙哑得很，便知道自己昨日有些放肆了，喝了太多酒。
　　公玉珏起身，一眼看到小火炉上的茶水，尚还温热。他拿起旁边的杯子，乖乖给小姑娘倒了杯水。南香一向习惯了夜间小丫鬟们的服侍，自然而然就着公玉珏的手将水喝了一半，便摇头示意她喝不下了。
　　她虽然喝不下了，公玉珏看着她喝水的模样，喉结一动，也觉得有些渴，于是他毫不犹豫把剩下的半杯水喝掉了。
　　南香却没有看到，她还不是很清醒。
　　公玉珏最近很累，皇宫刚刚平静不久，江南又出了一档子贪污的事儿，牵涉甚广，等闲之辈哪里敢插手，自然是他马不停蹄地赶过去，昨日不过刚到京城，向圣人提交了密呈。他本意是想要等南香睡过去便起身离开，不想劳心劳力了这么久，着实没能睡个好觉。眼下小姑娘在怀里，娇娇软软的一团，也不怪他就这么睡了过去。
　　小姑娘醒了，他有些舍不得睁眼，只怕一睁眼，便被赶出去。要说也是他活该，这么不要脸的爬人家的床。公玉珏默，他给自己做好了心里建设，就等着哄南香。还是要早点求娶小姑娘才行呀。
　　公玉珏刚打算睁眼，南香的手又覆了上来。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雕花大床，南香触及他的眼底，是一片青黑。他眉头蹙着，好似睡觉也不得安生。大抵是太累了。南香咬了咬唇，指尖稍稍用力顶了一下他额头。
　　男人丝毫不动。这般触碰，也不醒吗？
　　本来打算把他唤醒呢。
　　南香想了想，又有些不忍心。重生到现在，面前这个人明里暗里帮了她许多忙，她平时虽然表现得不在意，可是知恩图报的心总是有的。更何况这个人与她年岁相差不多，容貌也称得上俊俏，为人坦荡正值，之前种种，好像有些要追求她的意思，偏偏他又不挑明了，说清楚，让她无所适从。
　　其实，哪怕她不想承认，这个人好像在她心里，还是有些分量的。
　　难得见这人这么安静，南香乖乖躺好，不一会儿又睡着了。
　　公玉珏却在她呼吸沉稳后睁开了眼睛，将小姑娘又往怀里带了带，才闭上眼。
　　许是许久不曾睡这么安稳，他的后半夜并不得安生，竟回想起了往事。许是太久没有想起那段往事，这次梦起来，竟然流了泪。
　　那个时候她才多大呢，不过三四岁，记性总不太好，明明说好了只喊他哥哥的，别的男孩子拿些她爱玩的、爱吃的哄上一哄，转眼间又喊别人去了，反倒是不理他。
　　他平日里是小霸王，霸道不讲理，别的小孩子都不敢在她面前撒娇的。偏偏小姑娘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什么都敢做。
　　面对这么个娇娇软软的团子，平日里欺负旁人的手段他自然舍不得用，甚至是哪怕她做错了，只要用那双杏眼看一看他，再撒撒娇，他便什么火气都没了。许是吃准了他不会生气，只要他稍稍冷了脸，她便一副吓坏了的模样，鬼灵精怪的。她这般娇气，他哪里还硬气的起来。即使知道她那副模样是装出来的。
　　8岁之前的他呢，因着一直习武，他又十分有天分，京城里同辈的孩子都不敌他。其实那时候他就认出她了——一个整日跟在表哥表姐身后的小跟屁虫，生得圆润可爱还爱笑的很，一众人都爱拿些小玩意儿给她玩，实在是好哄的很。
　　她慢慢长大，他也懂事了，越发努力读书练武。后来再见到她时，那个粉嫩嫩的小女娃变成了粉嫩嫩的大女娃。尚且七八岁的她，竟然也是个爱看颜色的。那时他还未离开京城，学识曾被圣人夸赞过，是轰动京城“玉面少年郎”。于是便整日整日地被这小姑娘缠着。
　　她那时虽然小，读书认字却不再话下，整日央他待她去看书。两人年纪都不大，还没到了男女大防时，他又懂事，双方父母都放心让他二人同去玩耍。
　　香香的父母许是觉得他稳重，当时一辈称得上佼佼者，自然同意让香香多学些东西。而他的父母呢，因他8岁之后，性子转变实在是有些大，并不放心他这般老成的模样，恰香香活泼可爱，自然存了让二人好好相处，也好遮一遮他突变的性子这样的心思。
　　当时他不甚在意那段日子的相处，后来回想起来，那时他便对这个小姑娘放下心防了。
　　只可惜了她8岁时的那桩事情，两人几乎是断了来往。
　　他十四岁那年，父亲隐退，圣人便开了先例，封他为平阳侯，好歹是对公玉家的补偿，其实也是想要留住公玉家。
　　他受封那年，她也不过才10岁。虽说不曾再联系，他其实是偷偷去看过她的，还近距离接触过，只是小姑娘从来不知道罢了。
　　那日是女儿节，晚上是有灯会的。
　　彼时他年少，一碰到与她有关的事情，脑子便磕磕绊绊的，不大灵光。因不确定爱宅在家里的小姑娘会不会去，他便每日抽空，蹲守在南府，盯梢了足足有半个月，才终于确定小姑娘晚上是会去的。
　　其实这样的事情，随意找个她的闺中好友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确定了这个消息，他便穿上精心准备的衣裳，佩戴上好的玉环，簪起同款的玉冠。那是晋商早就准备好了的当季最流行的。离出家门时，他犹犹豫豫地，终于选定了一个白色的狸猫面具，将那清秀俊朗的面容遮掩起来。
　　是了，那桩事之后，她众多的反应之一是，再也见不得他这一张脸。
　　灯会很是热闹。当朝虽然民风开放，但是为确保治安，夜间一向是早早宵禁的，是以这次灯会越发显得难得。街道上人来人往，多是三五结群，有的是一家的兄弟姐妹，有的是相熟的朋友，有的是相恋的情侣，独自往来的倒是没几个。
　　公玉珏却毫不在意，他示意晋商离得远些，自个儿独自逛了起来，目的地是天下第一楼。这是他早早打听好的地方，订好的位置能毫不费力地看到一整条情景。其实他来得有些早了，此刻只端坐在窗边，心不在焉地捧着茶，目光似不经意扫过楼下的行人。
　　南香是和福安郡主一起来的，徐长恒作为弟弟自然也陪着，三人年龄都未到谈婚论嫁的地步，自然不用拘着年轻男女的那些礼数，只随便逛一逛。
　　从南街步来，一路人声鼎沸，路上各种杂耍小吃，均是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三人相熟，自然知道南香身子娇弱，经不起冲撞，故而把她护在中间。短短一段路程，走了足有小半个时辰，三人才终于到了天下第一楼。三人自然也是定了位置的，此时跟着小二上了楼。
　　他们的雅间就在公玉珏隔壁。
　　从南香踏入这条街，公玉珏便注意到了，他目不转睛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看到她笑，他眉头舒朗；看到她不喜欢，他皱眉锁额；看到她累了，他心疼；看到她说话，他便盯着那唇，似乎要从中读出些什么……
　　晋商自然跟随公玉珏进了雅间，他看着自家主子种种表情，只觉得不忍直视。尤其是，明明眼巴巴地跟了人家小姑娘过来，也戴了面具确保不会被小姑娘看到脸，居然不出去转转，孤家寡人坐在窗边，看着还怪可怜的。
　　他们三人自进了隔壁后便开始说话，一片笑声。公玉珏这厢却格外冷清，他并未意识到这点，哪怕意识到了也觉得这般挺好，如此才能让他格外清晰地听到隔壁传来的小姑娘的笑声。
　　“阿香还要再逛吗？”这是福安郡主的声音。
　　南香犹豫了下：“不了，又挤又累，况且每年都是一样的，没什么新意。你们还想要再逛逛吗？”
　　福安郡主摇头：“没意思，还不如我在庄子里骑马射箭好玩呢。”
　　“我也不去了。”徐长恒也道。
　　“如此甚好”，福安郡主笑道：“咱们也许久未聚过，今日便在第一楼坐坐，阿香，你可以留到灯会结束吗？等灯会散了，我和阿恒送你回家。”
　　南香没什么意见，只道好。
　　公玉珏这一晚上便在暗处，看着她过来，又送她回去。他其实，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足足两年时间，当初的一切，她忘的一干二净的事情，他记得一清二楚。开始的时候，他也尝试过去见见她，只是小姑娘的反应太大了，吓得他再也不敢妄为。那就只能在暗处默默看着她了。
　　他有时也会自嘲，大概生就武将命，本不该有这么一段缘分吧？
　　可他才十四，怎么会不想争一争？
　　他那时无功名在身，只有区区一个名头，少年人志比天高，便存了要建功立业，把她风风光光娶回家的想法。适逢边疆时局不稳，他主动请命，一去边疆三载，从一名小将，沐风栉雨，厮杀回来已经是人人称赞的平阳侯。而昔日的“玉面少年郎”的名头，竟是华而不实，再没人提起过。
　　而上辈子他好不容易杀出一条血路，平安归来，她却所嫁非人，香消玉殒。
　　这辈子初见那天，她一声“珏哥哥”竟让他觉得恍惚，仿佛回到了当年，无忧无虑，欢声笑语……
　　梦境支离破碎，公玉珏半梦半醒间，天已经有亮起来的趋势了。
　　南香还熟睡着，整个人乖巧地窝在公玉珏怀中。看着小姑娘粉扑扑的脸颊，公玉珏觉得有些要命。他悄悄撑起身子下了床。明明知道时辰不早了，公玉珏却舍不得走，他伏着身子，亲了亲小姑娘圆润光滑的额头，小声道：“香香……”一时却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
　　恰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似乎是丫鬟们已经准备好了来服侍。公玉珏只好忍痛，果断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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