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都

　　迷雾般的一夜过去。缙云晰眼眸酸疼，腰也酸疼。他睁开双眼，见黎秋已起，披着外衫站在门外，他发还散乱着，蒙着一层慵懒，看着没什么防备，也没有那么尖锐。

　　“秋儿。”他唤他。

　　黎秋思绪回身，转向他道：“早。”

　　他刚想开口回他，一个寒颤袭来，让他狠狠地一个喷嚏。他立即躺下，往被子里缩了缩。

　　他抱怨：“秋天来了吗？怎么早上冷成这个样子。”

　　黎秋疾步而来，一手探上他额头，探他的体温。

　　他眨巴着双眼，直直的盯着黎秋，微笑道：“你不觉得这情形似曾相识嘛。唉，那时的你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就已经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了。”他突然感叹。

　　黎秋嗔他一眼，将被子给他蒙上，转身出去给他倒了杯热茶。

　　他将中衣穿上，接过黎秋的茶杯，喝完自然的将空茶杯还给了他，他问：“我们先回魔都吗？还是直接去地都？”

　　黎秋回答：“回魔都。还剩了些事情要处理。”

　　他点了点头，拉着黎秋坐下，抱着他的脖子，靠在他肩头：“秋儿，你真好。”

　　黎秋轻哼，嫌他油嘴滑舌。

　　缙云晰走时还有些不舍，关上竹门的时候，表情落寞。

　　黎秋安慰：“还会回来的。”

　　他跟着黎秋回了魔宫，一回去就看见侑觞和墨卿在前殿门口争论不休。听着大概是墨卿要出宫，侑觞不许。

　　黎秋走近，侑觞率先发觉：“尊上，您回来啦。”

　　墨卿也转身行礼，见缙云晰与之一起，也与他示意点头。

　　“吵什么呢？”黎秋发问，威严又出。

　　墨卿紧了紧神，侑觞回答：“墨卿大人想出宫，可尊上您说了，在您回来之前，谁都不许出宫。”

　　墨卿插话回答：“那尊上现在回来了，我可以出宫了吗？”

　　侑觞回答：“外面情势不定，属下认为现在不宜出宫。”

　　“你认为，你凭什么认为。”墨卿今日说话很不客气，全然没有平时那副好脾气的样子。

　　黎秋问道：“你要出宫干什么？”

　　墨卿皱着眉头，挣扎了会儿才颇为低落的回答：“今天是他的忌日，您就放我出去吧。”

　　黎秋没有继续问下去，挥手准了他。

　　墨卿立即转身离开，擦肩而过时，侑觞向他低头：“抱歉。”

　　墨卿也没理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缙云晰跟着黎秋进了前殿，见侑觞一直望着墨卿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以为他心里还歉疚着，便安慰道：“他不会记恨你的。”

　　侑觞喃喃：“不会记恨才让人愧疚。”他转身跟上进殿步伐。

　　缙云晰坐在客位上，毫不避讳的听着他二人谈话。

　　黎秋道：“很快，我要去趟地都，魔都的一切事宜都由你掌管。”

　　侑觞答应的很快，有些心不在焉。

　　黎秋从暗箱里拿出半块虎符交给侑觞，嘱咐道：“军备司的兵力我交你一半，前君司的主事，我也会下令让他们听你调遣。”

　　“尊上，您这是？”侑觞不解。

　　黎秋回答：“这些事总要交给你的。逃避了这么多年，你也该面对了。”

　　侑觞似是而非的点头，落寞的表情在他那张丑怪的脸上却显得异样合适。

　　“属下明白。”他收下虎符转身欲要出门，走了几步又扭头调回：“尊上，楚瑄殿的楚妃娘娘说是不想留在魔宫了，想请您放她出去。”

　　黎秋顿了顿才回：“准。”

　　缙云晰云里雾里的听着他二人对话，好奇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黎秋瞄他一眼，道：“后宫不得干政。”

　　缙云晰难得见他开玩笑，配合般的站起身来，学着女子体态动作：“是，妾身知错。”说完，他又捧腹大笑，老远都能听见他明朗的笑声。

　　魔都的天气也随着他的心情变得晴朗。

　　午后，黎秋带着缙云晰进了星移殿。星移殿乃传送之处，夜晚收集星辰光芒，白日里再制成星位，以通灵纹者之纹力为其蓄力，悬挂于半空，便能无时无刻形成犹如夜晚浩瀚星海一般的光景。

　　星移殿中央是移台，站在其中央，由八方星光照射在上，即可传送。

　　缙云晰跟着黎秋踏上高台，紧紧握着黎秋的手。当他再次睁眼时，眼前已是地都的五行阴门入口，俗称鬼门关。

　　阴冷黑暗的环境，阴森恐怖的气氛。空气中蔓延的都是死亡的气息，让人极不舒服。

　　抬头望去，一片黑暗，看不见顶，只有氤氲的黑气。时常有纸钱飘下，惨白的钱纸在半空摇摇晃晃，飘飘然然。

　　缙云晰伸手接过一张，纸钱立刻燃烧起来，只剩灰烬落在手心。他情绪淡然：“走吧。”

　　黎秋停在原地回答：“我要进去，恐怕有些困难。”

　　魔都之人是不被允许进入地都的，他们没有转世轮回的权利。若是死了，便永世得超生，这世间便再也没有他们的痕迹。

　　缙云晰拉起黎秋的手带着他前进：“你放心，你身上有我的气息，我用我的气息在你身上使了障眼法。”

　　黎秋回道：“所以你才非要和我……”

　　缙云晰轻笑：“你说什么呢？我是想做才做的，这个么就是顺道的事。”

　　五行阴门的双门上各盘了一只神兽，谛听兽与司命兽。它们形态诡异，身体扭曲成一种不自然的姿势，谛听兽头尾交缠，司命兽眼鼻交错。

　　缙云晰带着黎秋来到阴门口，守在门外的阴鬼举叉拦路。

　　“来着何人？非死者不可入内。”

　　缙云晰一挥袖，阴兵探得其气味，立即收叉，俯首尊敬道：“参见南灵神君。”继而见阴门打开。

　　缙云晰踱步进入，轮到黎秋时，阴兵又是相拦：“请问这位是？”

　　缙云晰回道：“是我的举案，新雨。”

　　阴兵对视一眼，将黎秋放进。

　　缙云晰自从进入，神情就异常肃穆，当然了地都本就是亡者之地，显得太过高兴也不好。

　　他熟门熟路的走着，黎秋走在他身旁，见他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问道：“你从前不是最怕这些阴鸷鬼魂嘛。”

　　他停下步伐，回给他一个似笑非笑：“你忘了，我已经死过一回了。”

　　黎秋眉头轻颤，有些心痛。

　　五行阴门进入后紧接着就是离尘道，离尘道的终点就是阴灵庙，也就是亡者轮回之地。

　　离尘道是死者之路，由黑白无常押解，以作镇魂之效。大多阴灵正常死亡，正常轮回，称为合魂。有些阴魂死不瞑目，留有狂态，还有些阴魂，心有不甘，不愿轮回，就成了需要押解的散魂。

　　缙云晰二人自然不走离尘道，他们首要去的是阴灵庙后的大红莲烈狱。大红莲烈狱是关押恶散魂和堕落天神之地。

　　地都作为独立一都，除了为鬼魂引领道路之外，也有它自己的运作秩序。缙云晰要进烈狱就必须获得地宗的允许，当然这点不难。

　　缙云晰贵为神君，要进趟烈狱自然无可非议。只是若进了烈狱，那么地宗定会将此事禀告给天宗。他此次前来，并未想打草惊蛇。但是不免门口阴兵已然将他来临之事告知了地宗，那他也就不得不与他打声招呼了。

　　他来到阎殿门口。阎官在门口守候，见缙云晰来临，并未惊奇，看来是已经知晓。他问：“不知神君前来所为何事？”

　　缙云晰回答：“我入地都，自要与地宗打声招呼。”

　　阎官道：“不巧的很，地宗半刻前已上天都述职，现下不在阎殿。神君来地都可是得了天宗圣令？”

　　缙云晰有些心虚，开始胡诌：“啊，我在人都有一好友，阳寿刚尽入了地都，我想着尽尽情谊，送他一程。”

　　阎官道：“这有何难？属下吩咐鬼官为您带路。”

　　缙云晰连忙拒绝：“不，不用了。我也并非初次前来，路我都识得，我可自己去。”

　　阎官坚持：“神君，这不合规矩。莫让属下为难。”

　　“看来这阎官是看出我心虚，怕我有歹意，在地都闹出事来，非要叫人跟着。不过也好，有鬼官带路，进出也方便。”缙云晰心道。

　　他道：“有劳。”

　　阎官招手，唤来一鬼官。这鬼官穿着阔袖玄袍，皮肤惨白，却是少年之貌，十二三岁的样子，五官清秀，是人脸面，脸上用墨汁画着奇异的咒符。

　　鬼官手里提着盏灯笼在前卫缙云晰二人引路。整个地都连哭叫声都听不见，寂静的吓人。一路走来只有缙云晰与黎秋二人的脚步声，只有在经过大红莲烈狱时才听见惨叫声从内发出。

　　大红莲烈狱塔，一共又九层，塔顶是一朵暗红莲花，花心是舍利子。莲花不停转动，从花苞到盛开，周而复始。每次盛开都会散发暗红的光芒，从上往下可见花芯中滚动的金黄熔岩，伴随着塔内的鬼叫声。悲伤又凄厉，听的人一阵阵心惊胆战。

　　“神君要去送好友，必要先经过离尘道，再入往情室，最后才能通得阴灵庙。”

　　小鬼官开口，缙云晰眉头皱了皱，他拉了拉黎秋的衣袖，与他小声谈道：“你不觉着这声音有些熟悉吗？”

　　黎秋还未来得及开口。前方鬼官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向他们一笑：“神君忘了，我是山楂啊。”

　　缙云晰捏着下巴，嘴里喃喃：“山楂，山楂？谁啊？”

　　黎秋叹气。

　　鬼官垂头：“这名字还是您给我取的呢？您不记得了，从前您将我从赌坊救回还给我买了糖葫芦。”

　　缙云晰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继而道：“是你啊，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鬼官转身继续引路：“当年人宗之战，处州沦陷，缙云一族死伤无数，我也没能幸免。我入了地都后，并不想转世，便进了阎殿。”

　　缙云晰疑问：“真是个傻小子，为什么不转世？”

　　鬼官停下脚步，扭头回答：“您的救命之恩，我不能忘。”

　　缙云晰笑道：“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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