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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没过多久，我的签证办好了，学校也选定了，所有的安排都在我还没有完全接受现实的当儿进行得有条不紊，滴水不漏。
母亲给我买了两个又大又坚固的名牌行李箱、一堆冬衣、一堆日用品，大大小小的东西应有尽有的在我床前堆叠成两座小山丘。
看着眼前陌生的东西，我只强烈感觉到自己就快被放逐到一个不见生天的荒岛去，丝毫没有对异国向往的热情，也无法勾勒出校园内的任何景色，心里黑洞洞，像一湖死水。最悲哀的是，这事仿佛与我无关似的，可明明那个等待负笈国外，要适应崭新生活的人是我啊，现在我连自己的大学长成什么模样、什么规模都不晓得。
顺从是我唯一能做的事，要不然就等于给自己封锁往后唯一的生路。
反而是夏心不断在电话里给我安慰和鼓励，她说：“没事的，你妈要真的把你放逐到那里，反而让我有机可乘，有我陪你入学，有我陪你去适应那里的生活啊。”
动荡难安的一颗心，经夏心这么安抚，倒是完全定下来了。于是，我接受了这铁一般的事实。
接下来的日子虽过得无风无浪，但母亲对我的态度仍然强硬，我们的交流近乎等于零，除了晚饭前我会招呼她一声，其余时间，在这空荡到处充塞着紧张气氛的房子，我们就只各就各位，各自生活着。
我完全失去了自由，每天都被困在房子里走不出去。母亲把我看得很紧，好像怕自己一个不慎，就让我跟夏心跑了。
也许，这种捆绑，这种冷战，非要等到我出国后才能脱困和好转？
我不知道。
前路茫茫，我根本看不清方向。
我几乎不需要再回学校上课了。通知同学要出国的事，因为时间的选择很不恰当，他们个个无不惊讶。
时间飞快，转眼间距离出国的日子已经来到最后两个星期。
这期间我只能跟夏心偷偷摸摸的通电话。
她一直忙着计划自己飞往澳洲的日子。本来盘算在我安定后才飞过去找我，可是，前思后滤的，又因为我的惶恐而最终决定和我同一天起程，只不过，我们会乘搭不同时间的航班。
显然，这种安排又是大错特错，残酷的事实证明：我们又走错这一步棋，而且全盘皆输！
我以为，只有我和夏心知道，把我们远远隔绝并不是一了百了的方法，那甚至是个弄巧反拙的做法，这样非但不会了结反而助长我们相爱的决心，我更以为，这种如意算盘只有我们两个人才打得出来，却万万想不到，母亲早早就意识到这一点！我们都太低估她了！
风平浪静的前夕，完全看不出惊涛骇浪的征兆。
“你和夏心说清楚了吗？”离开三天前的上午，母亲突然在饭桌上冷冷的问我。
我没有及时会过意来，只是愣愣的看着她：“什么——？”
“你知道我说什么。”她神色严厉的看着我。
我忙低下头，不吭一声，心里困惑，正在思索这话里究竟什么含意，几个毫不留情的字句已经从母亲的口里吐出来，而且清清楚楚，一下扎在我心上：“你和夏心到底分手了吗？”
一口饭再也咽不去下，我成了哑巴似的只顾盯着眼前的饭碗。
母亲到底是绝顶的聪明人，我想她对我是全盘掌握的。为什么她的眼睛好像能够穿墙，仿佛我背着她做着的事她都无一不知，无一不晓，仿佛我怎么做都无法逃过她的眼睛似的，难道就因为我是她的女儿，和她血脉相连吗？
“怎么不说话？真的那么难回答我？”那凌厉的目光让我畏惧不已。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对我——”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起来，甚至变得结巴。
看见母亲的脸色一点一点变了色，我马上意识到自己说这话未免太愚蠢。我该撒谎，说我们已经分开。可是，这种谎，我竟然撒不出来。
“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不是非要和夏心在一起？”母亲不答反问，声色俱厉。
我放下碗筷，下意识双手掩耳，有点赌气的冲出一句：“就算你送我出国又怎样？这究竟代表了什么？”
“你说得很好，说白了你心里的想法！”母亲突然愤然的拍案而起：“我的女儿读书读多了，人变得很精明，计谋也很多，我也早料到，现在的科技进步，去到那里都没有距离，没有什么可以阻拦你们，夏心还会飞到你身边，我现在就想看看你怎么跟我招供！”
我简直不敢相信母亲居然当起探子在我们背后调查起这些，这让我震惊的脑子缺了氧。
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又是一场风暴的延续——
母亲推开椅子，霍然起立，猝然赶到我的房间，用力扯出我其中一个行李箱，然后摔出大门口，回过头来厉声说：“我知道要把你送到国外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现在我成全你，你别去了！你那里都别去了！你留下来，别说我要隔开你们！”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母亲，这一次，我吓得心尖颤抖。一开始我想上前阻拦母亲的暴行，可是我真的无力应付。上几次的体验还历历在目，我已经感觉心力交瘁。没有人能长期处于抗战的状态，而此刻，我的身体，我的心，根本瘫软无力做出任何举动。
对于母亲愤怒时的举止言行，我深深的恐惧着，我担心她承受不住会倒下，也担心自己承受不住会崩溃，如果她在我童年就无法自制地对我歇斯底里，今天我肯定会变成一个心灵残缺的孩子。
而现在，我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和退缩。我一步一步退到角落，瑟缩在那里，什么也反应不过来。
这些日子，难道这样的对抗真的还不够吗？
我闭上眼睛，疲惫的只想能化作一缕轻烟，然后痛快的消失在人间。
就在我闭上双眼，什么也不想面对的时候，耳边尽是狂乱的噪音，我不知道母亲在干什么，她到底要把我怎么样，可是我的思绪还很清晰，我开始意识到我们不能够这样下去了。
当我张开眼睛，竭力站起来，只见母亲早已满脸泪痕，披头散发坐在地板上。
看着眼前这样的她，我知道自己深深的伤了她的心，我心碎的急忙扑过去：“妈，对不起——你别这样，对不起——。”
这种没有完结的抗战真的让我身心疲惫。我扶着她一起坐到沙发上，一如心脏衰竭的病人，口中喃喃，带着游丝的声音，哀哀的说：“妈，你真的不能接受——接受我们吗。”
“我要和你脱离关系！”母亲喃喃的冒出一句令我吃惊的话。
“为什么你非要把话说得那么绝呢？”我不觉声音都抖了。
“徐铮，我对你太失望。与其对你那么失望，我放了你，让你自由去！”母亲绝情的说。
“妈，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原本大乱的情绪又一步一步被逼到崩溃边缘。
“你的良知死了，你的纯真也死了，你这个人无药可救了。你堕落了，迷失了，我救不了，我让你自生自灭去！你和时下那些吸毒的人有什么分别？为了自己的欲望，为了自己短暂的快乐，不顾伦理，不顾道德，不顾天伦，你什么都不顾，就只顾你自己。你自私，又不负责任，我就当自己从来没有生过你，我教育不了你，我让你走！”
“我真的——真的如你说的那么糟？”我不甘心，悲愤的问。
“你就那么糟！”
“我没有那么糟，我没有！如果我真的那么糟，我就不会还要听你的话出国去读书，我从来没有不要我的学业。”到了这种时候，我竟然还在为自己辩护，而且不由自主的嘶喊起来。
“要你死了心你就是不能，你就是糟糕，你糟透了，我怎么生出你这个痴情种啊？我把你交回给上帝让他收拾你去。”
“上帝没有叫你不要我！”我反驳。
“你别拿他当幌子，我是救不了你才把你交回给他！”
我整个人渐渐软化下来：“妈，那你倒底要我怎样？”
“和夏心分手，去跟她说清楚，以后你们不要再来往，互不相干！你可以去交任何正常的朋友，除了她！”
为什么每句话都非要说的那么无情，每个字眼都如一支针，毫不留情的扎在我心上。字字句句，犹如五雷轰顶，让我招架不住，最后我绝望的哭起来。
“妈，你告诉我，你不是用这方式来恫吓我，也不是威胁我，你真的不要我了吗？”我苦苦追问，为自己的最后一线生机争取着。
母亲强忍住泪，坚决不二，一字一句清楚的说：“是！我不要你！因为是你先不要我这个母亲！你扪心自问，你重视过我吗？我给过你多少次回头的机会，你在意过吗？一次又一次，你敷衍着我，敷衍着你自己。”
“我没有，我没有不要你，我没有说过我不要你。我从来都没有这种想法。”
“你只要你要的，其他的，你都看不到。”她摇着头，失望的说。
“妈，我——不能没有你。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一个亲人，难道，你真的舍得不要我？我已经没有爸爸了，为什么你不要我？”
我知道母亲说得出口的话必然也做得到，要不然她断不会说出来，我近乎绝望的握住她的手，哀求着她，这时我才忽然发现母亲已经年迈，甚至变得很苍老。
这些日子，我忘了去留意她日渐花白的头发，也忘了去留意刻在她脸上深深浅浅的皱纹，我忽视了她对我的寄望。那一刻，我心痛得几乎稳不住自己的身体，最后我跌坐到另一旁，只是流着泪，呆呆地看着她。
我知道她不是在恐吓我，也不是在威胁我，她是真的对我灰心和绝望了。我来不及开口说更多的话，她已经把一边的座机抱到怀里，双手颤抖地找到了某间报馆广告招徕员的号码。在那么混乱的心情低下，她竟然还能把那些听起来让人心尖颤抖的启事内容给电话那方简单说一遍。她的声音尽管颤抖，但思路依然清晰，从那里我意识到了她的决心——放弃我的决心。末了，还提供了自己的姓名和身份证号码，还有我的姓名和身份证号码。
我的身份证一从母亲口里念出，我知道我没有机会了，于是我扑前去，哭着抢走电话，做出最后的妥协：“妈，我求你不要抛下我！不要不理我！我知道你宁愿不要我，也不能接受我是个同性恋，我现在知道了，我和夏心分手，我们分手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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