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蜗氏

　　清晨的九天山，有雾，雾从山间树冠来，从屋顶的烟囱来。山底到山顶共有1008个台阶，总有求愿之人在这些台阶上，拾级磕头。找到盒子，这是一定要打探的地方，至少在K先生的心里是这么想的。九天山，汉地佛教，是距离茸城只有百里路的庙宇。马达辉口中所说的天助禅师就是这座佛堂，第八十七代住持。
　　不知道走了多久的台阶，过了一处平地，到了可以歇脚的亭子里。亭子里，有一歇脚的老人，有点眼熟，可是老毛病犯了，怎么也不清楚这张脸在哪里见过。老人正在擦拭双脚上的泥渍，爱干净的程度绝对跟农民一身的打扮完全不符合。老人好似没注意到K的存在，或者说是根本不想注意。当他擦拭完，起身就上山。K尾随其后，只是几分钟的相差，老人已经不知踪影。
　　空气突然变得冷了，风呼面而来，钟鸣声由远及近，穿过耳膜，庙宇隐隐绰绰，在视线中越来越显原形。走到跟前的时候，K脸上的汗一直淌，太阳快要榨干身体。
　　“请问施主，是上香，还是有他事相求。”一个小和尚走到K先生的跟前，挡住了去路。
　　此庙，甚是凄凉，一眼望去，竟看不见一个香客，连刚前后上山的老人也不在此。古树矗立耸天，伴随着鼎中的青烟，显得更加孤独寂寥。
　　“我来找天助禅师。”K向小和尚说明来意。
　　小和尚思索了一下：“禅师现在正在接待客人，施主可否等等。”
　　“也好，我就在此处闲荡一番。”说完，K先生在庙宇的周围信步转悠。
　　古树边有一条黑狗正观察着K，它眼球乌黑，几乎看不清眼神通向哪里。它似乎在示意K跟着它走，它汪汪了两声，就撒腿向庙宇后面走去，K跟随上去，它还会时不时停下来，再汪汪两声。
　　这只小黑，把人引到庙后的一处空地，此地面积很大，当然这是相对于庙宇来说的。而中间凸起的土成方形，边上看来非常规整，几乎是人为的形成的整齐。四面凹陷的沟壑，没有水，早已长满了杂草。这个地方怎么看，怎么像是墓地，想来，K先生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不知道缘由。小黑站在空地上，叫得更加凶猛，还时不时刨着地，翻起了土。
　　说来也怪，这么得叫唤声也没有引来小和尚的注意，好像此时的山上只有K跟小黑。K从后面捡了一根柴火，开始扒小黑刨的地方。乌鸦在上空哇哇叫着，像是偷窥着底下见不得人的事情。
　　刨着刨着，突然碰到一个很硬的东西，小黑上前闻了闻，五根手指，肉色的皮肤。K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听到小和尚的声音，正在唤着：“施主，您在哪儿？”他不断的重复这句话，K将挖了的土，胡乱遮挡住裸露出来的肉色。
　　“施主，您这是上哪儿去了？”小和尚看着出现的K先生，满头都是汗，好似掩饰自己的心虚，“这山上的太阳就是毒辣。”
　　小和尚并没有想要应和的意思，只引着K先生向庙宇中走去。
　　走到一处小屋，四面是高墙，只有一面墙有窗户，且是那种安在快接近墙顶的地方，导致屋外的光线很难集中得进入到屋子来，只有微弱的光亮打在人的脸上。
　　“天助师傅，施主带到。”小和尚跟围布后面的人说道。
　　“这里没你什么事情，请回避。”天助师傅示意小和尚离开。
　　这位叫天助的禅师，始终都没有离开围布，并不知其长相，只可辨别他乌鸦般的的嗓音。
　　“施主来此山，所谓何事？”
　　“天助禅师，可否知道一个东氏的樟木盒子。”
　　那头迎来的是短暂的沉默，忽然禅师发出一声笑，虽然很轻，可耳朵尖敏的K，却真切得听到。
　　“谁派你来的？”禅师的语气里是强硬的，甚至带点害怕，害怕有些事情被人抖搂出来般。
　　“马元帅死了，东青水也死了。”K在那里答非所问。
　　这句话，更是迎来禅师更大的沉默，突然他从围布里走出来，手有点发颤。“你是谁？”
　　禅师瘦小得几乎可以用瘦骨嶙峋来形容，可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褶子，完全不像外界所说的七十开外。他着一身长袍，在位子上成打坐状。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盒子现在在何处？”K慢慢靠近禅师，也可看清禅师的手正在发抖。
　　“你是来索我命的？”禅师不敢再靠近K，更不敢直面他。
　　“没错，你怎么清楚？”K想顺应着禅师的话，套出关于盒子的秘密。
　　听完这话，禅师快要踉跄地跌到台子下面。
　　“如果告知你下落，你可否让雇主手下留情。”他求着K，这个以求菩萨为生，远近山庄皆闻名的师傅，这回却在求一个杀手，实属可笑荒唐。
　　“成交！”K果断得答应。
　　禅师拭擦着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向K诉说着缘由。
　　“这个樟木盒子，其实说来话就长了，是一个偶然的机会从东青水那里所得。”
　　“做什么用？”
　　“原本只是放佛本用，没想到在请回来的那天夜里，我跟小和尚都发生灵魂出窍的感觉，于是我便将此物当成贡品，供奉在观世音像之下。”
　　“然后呢？”K有点不耐烦，这个老头的漫游的说话方式。
　　“然后就是有一个当兵上山来找我，说是想升官发财，光宗耀祖。我就将盒子赠与他，原本只是想忽悠他，将这个不祥的盒子带到山下去。”
　　“你可知道，你说的这个当兵的，奸淫掳掠无一不做。”
　　“也是这盒子造的孽。”
　　“我想知道它在哪里？”
　　“刚刚上山来，施主见过之人。”说完，法师又钻回了那帷幕之中，看不见他转身之后的表情。
　　“施主请回吧”小和尚是要赶人走的意思。
　　K走出庙宇，回望着庙后那片隐约能看见的地，小黑不见踪影。
　　法师所说的见过之人，是老人没错，可这人又在哪里见过？朝山下走，却见小黑正走在前头，它汪汪向我喊来，身边正是老人，但他并没有因为小黑的反应而朝我看来，径直向山下走去，走得时候，腿一跛一瘸，脚后跟竟然有很大一块褐色的斑，像刚从泥潭中淌过，不规则得。他背上背着的袋子，像是信徒所背的包，却鼓鼓得，与痩骨的他格外不符。一块像肉骨头的骨节部位裸露在袋子口，白晃晃的。山上，阴天，有点雾气，只在树叶夹缝中透出来的微弱的亮光，照着袋口，显得扎眼。
　　K先生好像想起什么，并未跟上老人的脚步，而是放慢了速度。小黑的喊叫声冲破了天，可是变成了黑点，直到离开了视线，老人像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一样，轻弱的脚步声，渐渐成为默片。

　　“今天，你男朋友没来看你？”小护士来给我换药，还顺带想要八卦到关于K先生的事情。
　　“有几日不见了，况且也不是我男朋友，只是朋友而已。”我假装看窗外，不想让小护士看到我脸上变化的样子。我听到小护士“嘻嘻”得偷笑了两下，转脸看她嘚瑟的劲。
　　“这个伤口隔几天就得换，我看差不多也快好了。”换完药，护士便出去了。
　　“人怎么又玩失踪？”我心里想着，算着日子，快到出院的时间，但K先生始终都没有出现。
　　小护士走出病房，激动得不能自已，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护士台，给大家报告一个好消息。
　　“娇娇，你跑啥跑呀？”一个年长的护士正吃着午饭，看小护士气喘吁吁的站在护士台边。
　　“我，我跟你们说个好消息。”这个叫娇娇的护士，走到了护士的中间，摆出一副矜持但却不失傲慢的样子。
　　“你们知道嘛，那个607病房的女的，才不是那个帅哥的女朋友。”说完，娇娇按耐不住，面露喜色。
　　“你怎么知道的？”一旁拿着病人名单，假装工作，却心在八卦的护士问道。
　　“那女的说的，我两只耳朵都听见了。”说完，娇娇去里屋洗手，还不时哼着小曲。坐在护士台吃饭的小护士们都一脸艳羡地看着娇娇的身影，还时不时夸赞她的身材好，她的容貌好。
　　“人家说不是就不是啦，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的模样。”那个假装工作的护士，一脸的不悦，好像是跟娇娇要抢男友的架势，护士们都有点大气不敢喘，互相做着与她们何干的样子，纷纷收拾完饭盒，各干各的工作去了。
　　“护士，请问607病房在哪里呀？”娇娇耳朵最尖，导台的小护士正要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娇娇就从里屋赶出来，将小护士赶到了一边。
　　“哟，这位小帅哥，来问事的呀？”娇娇尽所能的抛出她的媚眼，来吸引来到这家医院的帅哥。
　　“这位姐姐，我不是来问事的，我是来看病人的。”
　　一句姐姐，没把整个护士室的人逗乐了，大家在屋子里，憋着不笑。而娇娇的脸，一下子从红润的颜色降到了灰色系，玻璃心碎满地。她强忍着，念在对方是帅哥的份上也得忍。
　　“那请问帅哥是看哪个病房的病人呐？”
　　“607病房。”这位小帅哥似乎对娇娇有点不耐烦。
　　“走廊尽头右拐第一个房间。”
　　“谢谢”
　　看着帅哥走远，娇娇一气之下，甩掉了手边的工作簿，“怎么哪个帅哥都去607，那个女的有什么好的！”
　　一群护士，才把刚才憋着的笑，都给释放出来，一时间护士室欢乐不断。娇娇笃定今晚是睡不着了，怎么就成了小姐姐，有这么老，气得只能摔东西了。

　　我看着窗户发呆，肚子在咕咕叫，但我却没有叫护士要吃饭的意思，大概是心里对K先生的赌气。正在这时，门外有人敲门，“这个时候，又有谁来？”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多么希望开门的是K先生。
　　“请进。”我期待着开门，门开了进来一个男人，但却不是K先生。
　　来人很眼熟，身材高大，穿着姿势，年纪上撑死也就十八又九。
　　“你是？”我不确定来人的身份。
　　男人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露出柔美的眼神，“姐，我是小熊。”
　　“小熊？”我疑惑得看着男人，他一抬手把一摞罐子搁在我面前的时候，手背上有个荷花的刺青。“你是那天送我们去藏经路的司机？”
　　“是我。”小熊将罐子一一打开，露出来里面的菜色，很是丰富。
　　我没有跟小熊多说什么，拿起筷子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菜很香，一种久违的味道。吃到一半，我才意识到坐在椅子上看着我的少年。还没有咽下嘴里的饭，就着急想要知道K先生的下落，至少那晚在车里，他跟K的关系不一般。“你知道K的下落吗？”
　　“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情。”小熊将病房门反锁，搜查了整个屋子，将窗帘拉起来，确认一切无误。
　　我焦急得等待小熊要给我说的事情，他却突然降低了声调：
　　“K去调查东氏老板的死因了，暂时由我接你出院。”
　　这句简单的话，好像是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般，不敢声张。此时我跟小熊就像在接头的特务，一旦大声说话，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东氏老板？樟木箱案子有眉目了？”这个东氏老板的事情，又勾起了我的好奇，或者说是一个作家的求知欲望。
　　“这我就不知道，反正今天我接你出院。”说完小熊开始收拾屋子里我的东西，甚至绝不避讳帮我收拾乳罩这样令人尴尬的东西。我看着，还冷不丁说了一嘴：“这东西，你不尴尬呀？”
　　我一说完，他的脸就胀的通红。
　　“原则上，医院规定我还需要几天才能出院，现在怎么走？”我吃着菜，因为说话说得快，还不小心喷到小熊的脸上，他一脸菜色的看着我，假装出要打我的样子。
　　他拨拉掉脸上的米粒，强压住内心的怒火，挤出一脸笑容看着我，感觉那表情真是比哭得还难看。
　　“我的大小姐，规定是死，人是活的。”

　　“娇娇，你不要气馁嘛，我给你介绍男朋友，都是多金帅气的主。”一个微胖的护士正在吃着病人送来的糕点，还不忘给娇娇打气。
　　“胖美凤，这可是你说的，帅不过607那两个男的，绝对不要！”娇娇还刻意提高一个声音八度，以证明给其他人看。
　　“我的乖姐姐，这是说哪里的话呀？”这温柔到骨头都要酥的声音，穿过娇娇最敏感的部位：耳廓，然后全身像是淌着电流般。娇娇一转身看，原来就是刚才那个欠揍的小帅哥，见他这副样儿，娇娇怎么有不原谅的理由呢？
　　“有什么事情？”娇娇故装高冷。
　　“当然是想跟姐姐你澄清一个事实。”小熊的手在大腿一侧微微竖起了拇指，我看到，便匍匐前进，又刚巧来了一个推车的，人群将我与小熊隔离开，我也就顺利的从这些好事的护士们，眼皮底下逃脱。
　　“什么事实？”娇娇还是没有松懈她的矜持，假装看着病例。
　　“就是我跟那个607的大姐没什么关系，只是普通朋友。”
　　话音一落，这个把持不住自己的娇娇就放下了稳重，开始和小熊公然的打情骂俏。我穿过的时候，听到了这句话，心里暗想，小熊你这下死定了，竟敢喊我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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