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梧

　　日子从沙漏的缝隙漏下，悄无声息，不知不觉，从白清梧回宫到现在，已过去了五个多月。
　　天气总算渐渐回暖，冰雪消融，大地春回，却不见春＊色。
　　这些日子里，白清梧尝试了许多种代替阳光的办法，譬如说在农田上方吊一颗火球，用冰蚕纱阻了大部分热，使到达植物的热度和光亮度与阳光相近；又或者在农田四周均匀放置十数颗焰珠，再布阵使光热均匀……结果，都是以失败告终。
　　然后，橙舞对她说，只要离开虚无之境阳光的问题不就不是问题了么？
　　然后，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绕进了一个多么愚蠢的误区。
　　是啊，只要回到大荒，阳光的问题自然就迎刃而解了。可是，有了阳光，真的就能种出农作物么？不管怎么想，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先试验试验……
　　当然，尽早让魔族回到大荒也是必须做的。
　　——父君他们真的会妥协吗？他们会相信千铘当真只想要北荒么？
　　也许，她该找三哥商量商量。
　　三哥……白清梧不由得叹了口气，她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他们了啊。怔了一下，突然想起临别时三哥说的那番话。
　　“谁都可以对他动心，你不行。”
　　“三哥只是怕你日后伤心。”
　　“三哥的话，你一定要记住了。不可以喜欢千铘，一定不可以。”
　　若三哥晓得她早已对千铘情根深种……
　　曾听一个凡界的老嬷嬷说，女儿家一旦嫁了人，便会逐渐与家里生分起来。回家是客，夫家亦不会把你视作家人，唯有夫君和孩子是自己的亲人。若夫君再对自己不好，那便只剩下孩子了。
　　——她没有孩子，那她就只有千铘了。若千铘不要她，她就什么也没有了。
　　说起来好像很心酸的样子，可她并不觉得那个嬷嬷的话是对的。
　　在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本身就已经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卑微的乞求者的位置，乞求家人的疼爱，乞求夫君的怜惜，乞求孩子的陪伴，一味地乞求，一味地需要，可是——为什么不能是被需要？
　　若想不因被抛弃而伤心难过，那就把是否抛弃的选择权握在自己手上。
　　她想，她绝不会让自己面临在千铘或家人之间选择的那天。
　　很多年以后，当时过境迁，物非人也非，白清梧站在北荒湛蓝的天空下，再回想此时的自己，总是会报以一笑——我们无法嘲笑自己的少不经事，因为那是历经世事后，再也回不到的天真无畏。

　　当白清梧意识到已经许久不曾见到千铘的时候，已经又过了半个多月。
　　白清梧倚在窗边，一手拿着苹果，一手拿着一本《耕作集》，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目光不时飘向窗外。
　　窗外的天略为阴沉，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对于这种鬼天气，白清梧早已习惯——她并不是在看雨是否停了。
　　从这个位置，能第一时间看到来栖梧宫的人——没错，她在等人。（阿梧将某懒一巴掌pia飞，拍拍手:要你多嘴！ 某懒:嘤嘤嘤……我一定会回来的！）
　　“阿梧。”
　　白清梧怔了一下，挖挖耳朵，心里暗叹——唉，已经到这种地步了么？竟然都出现幻觉了……
　　直到一双手从背后将她抱住，熟悉的味道将她包围，他吻了吻她的耳垂，轻声呢喃:“好想你。”
　　白清梧蓦地瞪大眼，一瞬间，惊喜激动几乎将她整个淹没，他来了！可短暂的欣喜过后，她不禁有些恼怒——卧槽，想我不来找我？有人拿刀架着你脖子不许你来还是怎么的？感情男人都是这样，把别人晾一边，然后想起时哄几句甜言蜜语，说得好像自己更委屈似的？
　　她平静地拉开千铘的手，平静地转身，然后，平静地飞起一脚，终于……
　　还是在距离千铘身体零点零零零米的时候停下。
　　她撇撇嘴，一脚踹飞身边的花瓶，然后仰起头，板着脸问他:“知道自己哪儿错了吗？”
　　千铘说:“我爱你。”
　　白清梧仍然板着脸:“我问的是哪儿错了？”
　　千铘眨眨眼:“我爱你。”
　　白清梧抱着头来回跺脚，几乎抓狂:“你这男人……”
　　千铘低头吻住她的唇，蹭了蹭，抵着她的鼻尖，轻声说:“对不起，这段时间陪你太少。可是，真的好想你。”
　　白清梧紧紧攥着拳头，一瞬间，似乎所有的不甘暴躁都因他的这句话烟消云散。
　　其实有一点生气，气自己变得如此不争气。
　　所以，她不想出声，怕被他发现。
　　大概不论多么强大、多么理性的女人，一旦陷入爱情，情绪总是变得阴晴不定。也许连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生气，为什么难过，可她等待的，往往只是心上人的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难过。
　　对不起，我和你一样难过。
　　也许爱情本生就是一个相互分享的过程，分享后的快乐会加倍，分享后的痛苦会减半，分享后的脆弱会越来越明显。
　　可当一个习惯强大的女人意识到自己的脆弱时，她往往会下意识用冷漠去掩饰。看似满不在乎，实则早已阵脚大乱。可若她面对的男人太自我，则往往不能发现。
　　也许这就是男人总觉得女人喜怒无常无理取闹，而女人总觉得男人不解风情三心二意的原因。
　　并非是两个人身在两个世界无法彼此理解，而是太过在意自我。
　　其实爱情从来没有天生一对，只有是否愿意彼此迁就。
　　“出去走走？”
　　“走什么走，外面还在下……”白清梧一扭头，住了嘴，顿了顿，又嘟囔道，“一连下了几天，说停就停啊，这雨可真没骨气！”
　　“不，”千铘搂住她的腰，把下巴搁在她肩上，“是它喜欢成人之美。”

　　直到走进虚妄礼堂的大门，白清梧终于想明白心里的怪异感源自于何——这一路七拐八拐，回廊深深，路边竟摆满了各色的鲜花……从大荒运来的。
　　魔宫向来崇尚节俭，凡事追求简约，连她跟千铘的起居饮食都极为简单，可几时竟变得如此浪费了？
　　白清梧正准备问千铘怎么回事，一抬眸却不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谁能告诉她这张灯结彩，装扮得跟过节似的大堂是怎么回事？还有这满堂锦衣华服、打扮得像去相亲似的男男女女，又是怎么回事？
　　她拉拉千铘的袖子:“说好的出去走走，走错地方了吧？”
　　不等千铘回答，人们已经发现了他俩，然后他们纷纷跪下行礼。礼毕后，蓝猎他们围过来。
　　蓝猎说:“嫂子今天真是美丽动人啊！老大今天真是帅气逼人哪！”
　　緑决踢蓝猎一脚:“胡说！只是今天吗？明明一直就是！”
　　白清梧竖起大拇指:“小伙子有眼光。”
　　赤练说:“祝魔后娘娘生辰快乐！”
　　白清梧愣了愣:“生辰？谁？我？”然后仰头看千铘，“今天是我生辰？”
　　千铘微笑:“是。”
　　蓝猎坏笑着说:“嫂子是不是奇怪这些日子老大总是不着家？是不是觉得他有了小三小四？”
　　赤练赶紧说:“娘娘千万别误会，魔君可是很痴情的男人！他每天处理完公务就来张罗你的生辰，凡事不论巨细，都亲力亲为，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推敲。为了不打扰你睡觉，也怕被你发现，所以他才没回栖梧宫。”
　　緑决跟着帮腔:“对！这里的一砖一瓦，一针一线，都是魔君精心设计的，魔后娘娘可不要太感动哟！”
　　白清梧看向千铘，一时间，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千铘微笑:“别听他们胡说，没那么夸张。”
　　蓝猎坏笑:“哦哟哟，老大害羞了！”
　　千铘依然微笑:“你确定？”
　　蓝猎拉过緑决挡在面前，露出双眼睛:“我不告诉你！”
　　白清梧“噗嗤”一声笑出来，拉拉千铘:“喂，温柔一点，别吓坏小朋友。”
　　千铘说:“好。”
　　蓝猎被“小朋友”三个字惊得好半天才缓过来，看看白清梧，又看看千铘，握紧拳头羞愤地“哼”了一声，丢下一句“欺负人”便气鼓鼓地钻进人群里没了影。
　　千铘说:“你们也去玩吧。”
　　緑决抛出一个“我懂”的眼神，说了句“祝魔君魔后玩得愉快”便拉着还想说什么的赤练溜之大吉。
　　千铘紧紧牵着白清梧的手，带她穿过人群，上楼，走过迂回的长廊，最后在一扇华美的大门前停下。
　　白清梧有些奇怪，抬头看向千铘。
　　“生辰快乐，宝贝。”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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