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重量

　　姚沛走后，她的总监办公室完全安静下来，曹艾艾推开茶水间虚掩的门，端着紫砂水具怯生生地走到姚罡面前，停下来等候吩咐。
　　“都听到了吧？”姚罡抬眼淡淡地问。
　　曹艾艾点头。
　　“是不是觉得我太专横？”
　　“怎么会？我知道，您做什么都有道理。”
　　曹艾艾这低微的陈述里有种近乎盲目的拥戴，可姚罡生得富贵，见惯了唯唯诺诺和曲意逢迎，自然觉得曹艾艾的话充满了搪塞意味，于是不再多说，拖过桌角处的内部通报机向一楼接待厅发起了会话：“我是姚罡，请詹姆生到我办公室来。”
　　“呃……总、总经理，我这就请詹先生上去。”
　　************
　　铂兆总部接待大厅，詹姆生一迈进门，立刻有导引员微笑着上前问候：“詹先生您好，请问我能帮您做点什么？”
　　“我找你们总经理。”
　　“是这样的詹先生，访客系统里并没有关于您的筹划，你确定您已经预约了吗？”
　　詹姆生一愣，配合地停住脚步：“这样，我打电话给他。”
　　詹姆生掏出手机，正要动作，分装在接待大厅不同角落的通报机突然间同时响了，女导引员选择就近的一部接起，然后瞬间就红了脸颊：“呃……总、总经理，我这就请詹先生上去。”
　　詹姆生露出善意的微笑，待女导引员看过来时，他朝她眨了下眼睛，和声揶揄道：“看来你们总经理魅力值满表啊，你冷静冷静，我自己上去吧。”
　　调侃完青涩的小导引，詹姆生笑笑地走向电梯区，看着电梯屏显数字逐级地往下降，轿厢门一打开，十分意外地和姚沛迎面遇见。
　　姚沛今天穿着黛青色长裤和吊带，外搭乳白色驼丝绵加纱的小西装，以往弹力十足的螺旋卷发少了刻意的打理，化作自然流畅的曲线倾泻在肩头，减去几分放肆张扬，又增添了让男人柔情满怀的娇俏甜美。詹姆生心动得近乎窒息，不受控制地向前迈进了一步。
　　原本发愣的姚沛感觉有人靠近而下意识地抬头，等看清眼前的人后，脸色倏地就变了，反射般退后抓住后置的扶手，目光警惕地像是见到了怪物。
　　“沛沛，你怎么了？”詹姆生担忧地问，语气温柔又不知所措。
　　姚沛静看着他深情伪善的脸，只觉得脊背发凉。她无法想象，一个人如果连脾性都是假的，那得有多可怕！然而，也许是天性中猎奇和冒险的基因使然，又也许是因为姚罡说的，“请你为满是皱纹和白发的老父亲讨个公道”，和詹姆生对峙的片刻，姚沛心里的烙板已经淬了火，变成了最锋利的刀，对于姚罡的提议，她竟开始跃跃欲试。
　　用一秒钟平复好心情，姚沛仰头露出灿烂的笑脸：“是你呀，生哥！刚刚在想事情，你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
　　“是我的错，我应该先提醒你，不该突然走过来。”詹姆生忙顺着姚沛道歉说。
　　“既然你错了，打算怎么补偿我？”
　　“请你吃你最喜欢的松露牛排怎么样？”
　　“那走吧，今天翘班了！”
　　“嗯，现在不行，我要跟你大哥谈些事情，今天晚上吧，我订好餐厅去接你。”
　　“成！”姚沛在耳边比了个电话的手势，笑说，“那晚上联系！”
　　“没有问题。”
　　和詹姆生分开，姚沛在转身的瞬间收敛了全部笑容。严格地说，姚罡的一家之言冲不垮她对詹姆生十几年加固的信赖，可她还是客观地执行了姚罡的规划，原因很简单，她突然间想到了安然——
　　“铂兆和CBD公司的合作可以稍加变动，我看成立单独的子公司就很好”、“如果能和他们合作，我们就等于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搞研发，未来一定大有可为”、“詹先生不必担心，我想我能帮贵公司解决这个问题”……安然说的话一句句涌进姚沛的脑海，亦成她的念念不忘。
　　她说过要帮他做成他想做的事，这个承诺，即使在两人关系陷于僵持的当口，姚沛依然牢牢记得。
　　自嘲地笑了笑，姚沛望着车水马龙的城市街道，拨通了姚罡的电话：“游戏开始了，布置任务吧！”
　　“和CBD公司的联合开发马上启动，你请安然来主持立项。”
　　“好。”
　　姚沛答应得很痛快，电话切断得同样痛快，姚罡把电话随手递给曹艾艾，示意她一起搭乘专梯到总经理室。
　　“知道为什么一定是安然吗？”姚罡在电梯里问。
　　“他有一颗冷静、严谨、高效的大脑，还有和您一样明确而坚定的信念。”
　　这话概论得精准无比，6月13日地下车库里，安然展示了他的卓绝，而詹姆生透露出的毒.品磷凡的消息，又让姚罡确定了后者。
　　“所以，我非他不可。”姚罡靠着电梯厢，沉沉地说。
　　************
　　铂兆大厦楼下的观景亭里，姚沛经过反复的思想斗争，最终把电话拨到了产品部总监白斌那里：“通知安然中午休息时给我回电。”
　　“安然今天没来上班，他朋友打电话替他请了病假。”
　　“病假？”
　　“对。沛沛你……”
　　嘟嘟嘟——
　　顾不上再听白斌说什么，姚沛挂机，没有停顿地拨了安然的号码，电话很快被接起，但接听的声音十分陌生：“姚沛，你好。”
　　“你是安然的朋友吗？他怎么了？”
　　“皇都酒店，1513，你可以自己过来看看？”
　　这话说得含混不清，姚沛本来就不安定的心更加悬了起来：“他到底怎么了？”
　　“我说了，想知道什么自己来看。”Jesse暗地里笑了笑，挂断电话，继续用手里的冰块包擦拭安然的额头和手腕。
　　差不多十分钟功夫，姚沛的车子就到了皇都酒店楼下，Jesse从窗台旁看见，不由对着安然的睡颜笑起来：“小乌龟，如果你真的不能从你的甲壳里出来，那就让姚沛进去吧。”这么说着，Jesse将一粒混糖药丸溶在口服液大小的蒸馏水瓶里，给安然灌了下去，然后到门口去给姚沛开门。
　　“人呢？”姚沛闯进门来，开口简短直入主题。
　　Jesse指了指敞着门的卧室。
　　姚沛快步走过去，蹲在床边摸安然的脸：“好热，吃过药了吗？”
　　“他不肯吃。”
　　“这也能由着他吗！你就不会来硬的？”姚沛又急又气，撑着床沿正要起身，安然突然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姚沛失去平衡，不由“啊”地惊叫一声。
　　Jesse见姚沛吃痛的表情，赶紧帮忙掰安然的手：“Ivan，快放手，你把姚小姐抓疼了。”
　　膝盖撞击地板的锐痛退去，手腕上的麻木感就明显起来，姚沛却还是隐忍着对Jesse摇头说：“我没事，你别强迫他。”
　　Jesse一愣，悄悄退了出去。
　　由于手腕被安然攥着按在床上，姚沛只得用另一只手撑住安然那侧的床垫，才勉强保持平衡，然后用这样半环抱的姿势静静看着他的脸。安然外表生得极美，深邃的眼眸、英挺的鼻梁、东方人的温润气质和妍柔体态，足以让人一见倾心，可姚沛对他钟情早在见过他之前。那时候她在国内初中毕业，才转学到法国，偶然听到一个叫做Ivan Lance的男生在校广播台赏析一首中国诗歌：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无端更渡桑干水，却望并州是故乡。姚沛说不清她是迷上了那个声音，还是那声音触动了她心底最隐秘的弦，反正Ivan Lance这个名字在她心里从此扎了根。
　　想起往事，姚沛的瞳仁逐渐变得柔和深窅起来，直到床上的人深深蹙着眉头，在枕上几经辗转，然后呢喃着说了声：“疼……”
　　姚沛心里一紧，抓住他搭在腹部的手，紧张地问：“哪儿疼？是胃疼还是肚子疼？还是腰疼？疼得厉害吗？”
　　安然不说话，更深地往姚沛怀里扎。
　　姚沛几乎要急哭了，望向门口准备喊Jesse进来，安然又适时地出声唤她：“沛沛……”
　　“嗯，我在呢。”姚沛紧了紧握着他的手，俯下身，强笑着柔声道，“哪里不舒服，你跟我说。”
　　“沛沛……”安然也不答话，依旧轻轻地叫姚沛的名字，或者也并不是在叫姚沛，而只是无意义的呼喊。
　　Jesse这时终于端着鲜榨的番茄汁进来了，姚沛看着他无力地摇头说：“我很抱歉先生，这个酸度有些高，换成蜂蜜水可以吗？把水温调到42度。”
　　Jesse摸了摸鼻子，又返回了料理间。他开始后悔刚刚喂药给安然了，人家自带推进器，哪里还用他来助攻！可是，谁能体会神助攻瞬间变电灯泡的心情。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