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苏恭 病树

　　第三十四章
　　中午回来，猫咪咪叫着，到门口来迎接他。
　　他蹲下身，摸了摸猫身上的皮毛。猫舒服地眯了眼，又开始要去舔他的手。他摆摆手，从柜子里拿了双棕色带毛的拖鞋，穿上了。
　　这下猫又开始舔他拖鞋上的毛。
　　他走了两步摆脱不了，只好又把猫抱起来。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发现今天早上做的鸡蛋煎饼都混乱地趴在小猫吃饭的碗里。边缘只被动了一两小口，估计还都是猫吃的。油腻腻地，都反着光。
　　屠苏停顿了两秒钟。接着他在自己房子里走了一圈，发现欧阳少恭坐在床边。他这时腿上摊着一本相册，正在一张一张地看着。
　　大约是他的脚步声昭示了他的存在，少恭自沉思里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几步走过去，夺下了那些照片，意外的是少恭也没有任何反抗的举动。他劈头把相册一把合起，然后推回书架上。做完这一切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少恭，他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屠苏就闭上眼，长吸一口气，对少恭淡淡道:“我们中午出去吃吧……如果你不喜欢我做的饭。”
　　少恭摇摇头，也不答话，就自顾自去客厅坐着了。屠苏没有办法，只好又到厨房里去。他从冰箱里找出之前买的菜，葱切段，芹菜切段，牛肉切成条状，再码点红辣椒，一起过锅炒过。抽油烟机呜呜直响，但仍然有一些呛人。接下来洗了锅，葱姜一榨，再加上满锅的水，一阵喷香。
　　小白菜自然是要煮汤的，加上火腿肠一起。
　　做完这些屠苏想去擦满头的汗，刚转过身来，少恭就在门口站着，望着他。屠苏被骇了一跳，定了定神，说:“你去……外面先坐着。”
　　少恭不动。
　　屠苏狠狠掐下自己的手，压抑自己跳动的青筋，决定不管斯人。他洗干净了手，把饭菜都装盘装碗里端过来，给小猫的猫粮倒足够的份，然后他自己坐到饭厅里去，开始吃了。
　　自然，中午的饭菜，少恭也是没有动筷子的。他就坐在沙发上，看着屠苏吃。仿佛能把屠苏看成一朵花。
　　屠苏也不理他，看一眼少恭的身材，其实也是觉得应该饿上几回了。

　　闲话不提，在第三天少恭仍然不吃东西的时候，屠苏还是忍无可忍地去喂少恭吃了饭。但这样一来其实屠苏突然觉得自己上了当，于是每天也只给少恭挺少的饭菜，让他饿了一段时间。
　　于是少恭的身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削下去，屠苏隐隐觉得心里很是有些愉悦，仿佛大仇得报的痛快。但一转眼他想起其他事情，那些在记忆里翻覆又从未敢忘的事情，就又忍不住黯然了几分，又怔怔然忽然觉得有些讽刺了。
　　多可笑啊……他都想怜悯自己了。
　　不过除开这些，他与欧阳少恭倒是相处愉快。毕竟这样互不干涉的感觉非常美妙，而且欧阳少恭每次不吃的东西都会喂猫，他也能很好地照顾小奶猫。他倒是记着那个司机的话，有点想去给少恭找一个新的心理医生看看。但是他又觉得不妥当。少恭跟尹千觞都在费力遮掩的这一切，如果贸然让他给破坏了，倒真是吃不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来。
　　不过……他认为，他可以去找一个会催眠的医生。给他，或者是少恭，催眠一下。

　　夜里，天色全暗下来了，零碎地有点星光的影儿。
　　屠苏夜里会把门锁上。每次锁上门的时候，他都会下意识地顿一秒，听听屋外的动静，接着再躺上床。每次入睡之前，他会看好一阵外边的深蓝色的天空，看到心中郁郁又空空，方才闭眼睡下。
　　睡也睡不好，夜里，从少恭来他家的那一天起，他会做噩梦。
　　每次都是他独自一人在雪地里走，来来回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梦里走什么，只是每次都是他一个人，不停地，不住地，走。
　　偶尔会碰到一些路人，他们呆滞着表情，看也不看他，从他身边走过。这群人脸色青白，似乎被冻僵了，动作也很迟缓、生硬。屠苏看他们的脸，长时间过去的话，他们的脸会慢慢模糊掉。
　　而且，就算他不看他们的脸，他也无法停下自己的脚步。
　　雪地冻地脚疼又痒，风也是空荡荡地砭骨，眼睛被雪地的白光刺地直发痛，这样枯燥仿佛永远无法停止的步行，真是引得他烦躁又痛苦。
　　可是为什么不能停下呢。
　　他在梦里也想不通这个问题。只是走地实在很焦心。他眼睛痛，只好一边走一边揉，不知不觉又走了很久。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维持着脚掉了的那个高度前行了很长一段距离了。他看看自己的脚断处，感觉断面十分整齐，又什么血都没有，骨头也看不到。
　　他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就这样一直持续着之前的行为，这样每隔一段路，他身上的某个器官就会掉下来，最初是手脚，后来是鼻子，身上的骨头，他的眼睛。每掉一个器官，他都会觉得身体轻一点，直到骨架都被拆散，他委顿在地上，终于动不了了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只鸟，那般的轻松与解脱。那时候他只是再想他可以停下，他终于可以停下了。
　　可是当他的眼睛被一双手拿了起来，被扔到两张血盆大口里嚼吧嚼吧的时候，他忽然又感到了刺骨捶心的痛楚。那两张嘴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而且老是把眼睛放在口里玩弄，舔，嚼，顶，吞。下肚时屠苏痛苦地揪紧了自己的眉毛，如果他还有眉毛的话。这时候他听见好吃好吃的话语，哼哼唧唧，特别单纯、无辜，那只是对食物的冷漠的评价而已。
　　——那是他父母的声音。

　　他醒了。
　　每天都这么醒过来，而且冷汗淋漓，心口里冒着梦里雪中的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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