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秘史

　　清晨未起，拥了被衾，听着外间传来自鸣钟“布谷、布谷”的叫声，我不由皱了皱眉，这东西一直收在书房，几时拿到寝室来了。伸手掀开帐帘，当值的琳琅忙扶了我起身，替我套上石榴红绣软底鞋，脚放在踏子上，接了醒目茶，拭了眼睛，这才开始穿衣梳洗妆扮。妆容镜里的人儿应是美人迟暮了，却因着保养的好，经不着风吹日晒，肤色白皙细腻，眼角眉梢有几丝细纹，却如风拂柳般斜入鬓角，越发显得几份慵懒从容。眼睛扫过妆台上的林林总总的各色胭脂水粉、凝脂玉膏，双眸中的倦怠之色尽显无疑。唉——一口气叹出，自己却惊了一下，怎么如此心恢意懒？又想起那句“叹气，便是心有不足”之说，难道我真是心有所求而不得吗？低头又见那把玉柄六鱼水草纹铜镜，心中念头一闪，难道是——春日思春……？想想好笑，大概真是日子过得有够无聊了。
　　“布谷、布谷”那钟儿又叽叽叫了起来，我正纳闷呢，苏茉尔进来接了琳琅手里的玉梳，边为我梳头边说：“扰了太后清静，只是原先汤神父赠的那块怀表今儿不知为何不走了，想着拿这大钟看着时辰方便，却不知佩儿是动着哪儿了，一大早上的布谷布谷叫个不停。”我想起这钟的来历来，忽然有些想念这蓝眼睛的日耳曼神父了。自打多尔衮去后汤若望进宫给福临讲过一次上帝之子耶稣的宽恕后，便再没有见过了。当下让人带了这些坏了的布谷布谷，去钦天监找汤神父修理，并传个话，让神父什么时候有空了到慈宁宫来说说话，可又有什么新奇玩意儿了。
　　未及收拾停当，宛如带了佩儿用描金大盘盛了各色花朵来簪花，我故意择了朵姚黄的牡丹，宛如略一思忖替我压在髻后作分心使，又用双镜对照了让我验看，我笑笑，世上果然有心灵手巧的女孩，这样大朵的牡丹要真顶在额头上可就成了傻妞了。
　　却从镜中瞧见宛如今儿却是隆装盛饰了一番，浅粉色的压枝海棠刻丝旗袍妆，小巧圆润的耳垂上坠着点点珊瑚珠子，却都是前些时候我赏她的，踩在花盆底上摇曳生姿，不施粉黛却是粉面朱唇明眸善睐，正像春日里绽放的海棠，娇艳动人。旗髻上簪了两朵娇小的蓝色鸢尾，清新怡人又不夺目，若是再簪海棠花倒有些俗了，花色配得刚刚好，只是忽然想起这种花的花语代表着宿命中的游离和破碎的激情，精致而美丽，却易碎且易逝。压住心底的丝丝缕缕地悲悯之意，转头对她笑言：“宛如今天真漂亮。”宛如却是慌忙放下手中妆镜，双膝跪倒在地上，叩首请罪：“太后恕罪，奴婢这点心思不敢欺瞒太后。奴婢今日的装束逾矩了。”
　　我拿起一枝金丝宜男萱草，在手中细细赏玩。宛如如今虽是慈宁宫女史，却也是宫女的例，依例是不得妆扮的，平日里衣饰简洁自有内务府定制，只是主子赏的却又另说。所以今日她穿戴的俱是我往日赏她的物件，连手上的碧玺钏亦是那日她亲手做了玫瑰酱与海棠蜜浆辅膳，得的贵太妃的赏儿。
　　自打宛如来了慈宁宫当差，贵太妃和博果尔往慈宁宫跑得勤快着呢。隔三岔五地便赏些东西不说，总要借了她去寿康宫帮忙，我亦对贵太妃言明，这事得两厢情愿，只看宛如自己的打算。福临对她的心思如今已是明了，博果尔亦还惦念着她。只是君王宠不易受，现有孟古青摆在那儿，还有储秀宫东西配殿里住的那些个有身份有地位有相貌有才情却只待金印册封的四有妃嫔，入宫为妃这条路并不好走，再高贵的妃嫔也不过是与人为妾。可博果尔又实是个莽撞儿郎，不对她的心思，别的不说，就那首关关雎鸠都被他说成刮叽刮叽的鸟儿乱叫有什么好听，他更愿意带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在旷野上驰骋，只是宛如这样的花朵当真像极了海兰珠，塞外的风沙着实是唐突佳人，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只适合在意境里远远体味。
　　难为她今儿个打扮起来，却还是柔婉嫣然，并无张扬气息。我在心里暗暗叹息，如此心性聪慧的女子，实当觅得一有情郎，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只可惜，我不能冒这个险。她的情郎亦不好找。
　　我不语，她便只得继续跪在冰冷潮湿的地砖之上。
　　终于我对她笑意温莞：“起来吧，你是一片孝心，想让你额娘今儿个见着安心，你想要这份体面，我自然成全你”，说到这里，语意一转：“只是也要你自己成全自己。”
　　听闻我言语并不及笑意温暖，宛如面上并不见惊慌，依旧身姿端正跪在仰面莲花青砖之上，徐徐回答：“苏嬷嬷吩咐奴婢的事情，奴婢一定记在心里，不敢或忘。”
　　果然是个聪明人，只是我还是要及早扯碎她心里哪怕一点点妄想。
　　“听说你昨天一整天都在丽景轩随侍，辛苦你了”，我故意赞赏于她。
　　“奴婢不敢担太后辛苦两字，只是尽奴婢的本分。”她亦不卑不亢。
　　我再出语已不是温和口气：“只是我却不是要你去伺候孟古青的，我是要你却帮她得到皇帝的青睐，教她如何揣度皇帝的喜好，不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女红刺绣还是骑射游猎，哪怕是耕作稼禾，只要你能让皇帝看上你的主子，不仅你的体面我会成全，连你额娘的体面我亦会成全。”
　　此语一出，终于见她娇小的身躯微颤，她怎么会不顾及她的额娘。本是汉人女子，娶作侧室，又抬成继室，却没有娘家父兄帮衬，怕是连府里的侍妾家世都比她出身高贵，在满朝贵妇中受尽冷嘲热讽之苦。宛如如此聪慧的女子，怎会不知道她额娘受的苦。
　　我学足了前世见过的坏人样子，拿金萱草的枝干挑起她楚楚楚可怜的面庞，逼近了她的眼睛，语意森然：“记着是让皇帝看上你的主子，不是看上你。”说完，把一枝金萱草丢给她：“把头上的鸢尾换了吧，不吉利。倒是这萱草又名忘忧，更可安慈母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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