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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身下的躺椅轻轻一颤，我慢慢睁开眼睛。四周的灯渐渐一盏盏亮起，已经不知过了多久。我抬起头，发觉飞机已稳稳停好。我这才醒过来。手中的电话早已半晌没有回音。
两边的门被打开。我沉默把电话放回原处，站起身来整理身上衣服，发现Lisa以怪异的姿势面朝下趴在躺椅上，且全身正微微颤抖，我忙问她，“Lisa，你怎么了？”
结果枕头之间传来她压抑的笑声，“呵，呵，呵，呵。。。”
我一愣。她慢慢抬起脸来，看着我欲言又止的笑个不停。我忽然察觉自己眼角似乎宛自挂着泪珠，忙有些尴尬的抹去，也不知刚才对大哥说的话她听懂了多少，再也不理她，起身向舱门走去。Lisa不知为什么笑得诡异非常，一手拉住我说，“等一下等一下。。。”
我回过身来，她却又吞吞吐吐笑着不肯说话，见我要走，这才道，“Veronica，你一定要相信，不管我对你做了什么，都是为了你好。。。”我眉头一皱，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话？转身继续向前走，她再次拉住我，“还有还有，你一定要相信我的中文烂得很，刚才你说的我一个字也没有听懂，这番感天动地的表白只属于你们两个人，灭口的话，杀了你大哥一个就好了。。。”
我甩开她，前面的人已经打开舱门，我刚踏出一步又被她双手拉回，我终于怒道，“干什么？？！”
她的视线却投向舱外，仿佛计谋得逞一般，满眼难忍的笑意。。。我看着她忽然心中一动，猛地想到一路上她言语中不断故意引起我和那个人的话题，还有机组人员一张张亚洲面孔。。。难道。。。她充满笑意的目光仍停在飞机外某处，预感渐渐明显。。。我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一点点失了频率，几乎不敢转过头去。。。终于还是勉力克制着，顺着她的目光向舱门外那个方向看去，就在那一瞬间，感到自己几乎停滞了呼吸。
墨蓝天幕下机场灰白色的一片宽敞空地，他赫然便立于几辆黑色车子之前。。。飞机四周两排照明灯高高竖立着，他抬起头迎视着我的目光投在他被灯光照亮的面容上，照着他一双眼睛把我裹进他的视线里。。我有些迷惑地看着他眼底深处我从未见过的奇特神色一分分漫出，他伸出手从耳边一摘——一段弯弯的黑线从他耳端轻轻滑下，垂在他深黑西服的衣领间，我的手不由自主扶上身旁的栏杆。。。
身旁的Lisa已经笑得前俯后仰，“太离谱了！ 我怎么不知道他可以监听到这架飞机。。。该不会这架飞机就是他的吧？？你确定你上的是Veru给你安排的飞机？”。。。身后站成一排的机组人员微笑着用地道的中文道歉，陆小姐，一路上不得不让您蒙在鼓里，真是抱歉之极。。。
。。。我神游般向外迈出一步踏在悬梯上，忽然轻轻闭上眼睛。
夜空下微凉的空气沁入肺中，只感到全身的皮肤正被一寸寸唤醒。。他在我没有察觉时走来。睁开眼，他就站在舷梯下。几步远的台阶忽然变成了很长的一段距离。我凝视着他的眼睛一步一步走下，看到他眼底有银光一盏盏点亮，宛如星河降临在周身，温暖了寒冷空气。我在几乎可以触碰到他的地方停下脚步，怕忽然跌碎了这日日夜夜里不断幻想的画面，怕忽然发觉，他眼底那些原本不该属于他的细细泪光只是我的梦而已。
“。。。”他有些困难的压制着声音中的情绪，“当时气急了对你说了那些话，我是真的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回来，才让他们。。。”
他停住。
一阵清凉夜风忽然让我清醒。我看到自己暗蓝色的裙装长长裙摆在风中一下下拂着他深黑的西装，他身后俨然便是这世界繁华城市能造出的最美夜景。我慢慢伸出一支手，触在他衣领间的耳机上，“那些从来不能直接对你说出来的话，你既然已经听到了。。。”手指上滑，抚上他被夜风吹得有些冰冷的脸颊，
“你难道还不懂么。”
只感到他的目光直直凝视着我，眼底情绪几乎就要溢出，他忽然猛地上前一步将我从悬梯上抱起来，天旋地转间我只来得及环住他脖颈。。他的手臂紧紧攥住我，他的唇已经印上来，有些疯狂的吻瞬间便夺走了我的呼吸。。我感觉着自己所有的气力在他的拥抱中一点点流失，按在他肩膀的手却渐渐握紧，他抑不住的热情倾诉着他的想念，包裹着我的心情在夜风中静静燃烧。我情不自禁紧紧揽住他，在他双臂中汲取他的气息，“对不起，清言。。。” 他不断在我耳边念着，“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停摇着头，只是没有办法出声，过了好久他才停下来，我在他怀里低声说，“。。。你既然可以在那件事以后为了找到我不顾尊严傲气主动打电话给近臣，我就可以忘了之前说的话来这里。。。”
他牵起我的手在唇边不停吻着，“我却不敢妄想你可以放下顾虑真的来这里找我，我本打算参加完今晚的宴会就回美国的。。。”
我目不转瞬的望着他，忽然不敢相信就在那么短的时间以前我的世界还只有一片混乱不明，而他的面容，他的怀抱如此轻易隔绝了一切孤独不安。。我闭了闭眼睛，“。。大哥他对有些事不了解，何况很多年来，他一直想。。。想把近臣和我推在一起，所以从一开始就对你带了偏见。。。”
“不，”他微微低下头去，随即又重新抬起头望进我的眼睛里，“有些地方的确是我的过错，清言，”我摇着头打断他，“都已经过去了。。。”
我们的眼中忍不住同时露出笑意，我轻轻反握住他的手，两个人微笑着沉默对视，却在下一秒不得不分开一点距离——Lisa笑着站到了我们中间，一张嘴几乎咧到了耳根，“王子大人，我们一群人前仆后继的给你出力，这么大的恩情，你之前承诺的重金酬谢在哪里？”
我几乎忘了身旁还有人在，这会儿不由得满面绯红。只听世风悠然笑道，“Lisa，我已经给你安排了稳妥的关系，助你在Alex Kim香港演唱会期间直接打入他的圈子内部。”
我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好阴暗的交易。。。好可怜的阿赋。”他轻轻捏了捏我的手，两人同时莞尔。
这时却有人从车子后面走近，“杜先生，我们就要晚了。”
我这才忽然注意到他和手下众人装扮齐备的黑礼服，不由惊呼出声，“天啊，你刚刚说的今晚的宴会，该不就是和政府官员的会餐吧？！”
他安慰我，“不用担心，那里有爸爸在，不会出事的。”边帮我披好外套边说，“几年来和政府那边的关系一直是爸爸来维持，今晚的宴会有这件事中的几位关键人物到场，爸爸会出席的。”顿了顿，说道，“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意外？”我拉着他坐进车里边问。
车子缓缓发动。他沉默了一下，“想必Chris和Brian跟你说过了，爸爸最近几件事做得有些反常。。。”随即轻轻摇了下头，像是要甩掉什么不悦的念头，只说道，“不过这种大事上，爸爸从不含糊。。今晚他一定会到场的。”
我忽然哼了一声。见他一幅不明所以的表情，忍不住道，“Chris，Brian果然是被你买通。。。我早该明白过来，飞机上那些人。。。那明明是你的飞机。。。先是Maggie，再是我的秘书，然后是Chris，Brian，最后还加上Lisa，你说，你是不是买通了我身边所有的人？”说到最后却已忍不嘴角勾起，勉强咬着嘴唇说，“难得Chris，Brian这两个活宝竟然也会被你所用，你是怎么把他们说动的？”
世风忍不住笑道，“还不是拿澳门工程的小小便利来讨价还价。公私不分这种管理者的大忌如今我也犯了，如果我有一天被董事会踢出，一定都是因为你的关系。”
我几乎要伸出手去掩他的嘴，瞟了眼车里坐在黑暗中的他的两个手下，皱眉轻声道，“这种话也是可以随便说的么，你太不小心了。”
他微笑，冲对面座位上两个随从之一的身影说，“Are we legal，Karl？”
那人在座位中轻轻欠身，“If we were legal, we wouldn’t be in business。”说着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温文尔雅的熟悉脸孔，竟是拉斯维加斯的宴会上见到的Karl Mickelson——YDL被世风收购后的负责人。他微笑着再次向我垂首，“小姐，很高兴可以这么快重新见到你。”
我微微惊讶，“没想到您也在香港。”
世风微笑道，“是我拜托Karl和Maggie几个人回香港处理YDL的事情。这几天的繁杂过程中Karl已立下了汗马功劳，让我常常感叹自己的幸运：商场里最难找的就是一个完全值得托付信赖的合作伙伴，而我几年中竟找到不止一个这样的人。”
我忍不住开他们的玩笑，“如果这几人中有人背叛了你呢？”
Karl Mickelson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小姐，我们通常是不敢开这种玩笑的。”
我微微后悔失言，一时没有接话。世风轻轻一笑引开话题，“我们来得这样晚，说不定爸爸已经到了。”
可是世风料错了，杜东霆没有来。
从世风几个手下得知这个消息后暗中交换的神色中，我猜度着这件事可能意味着什么。世风几乎是踏进大厅的瞬间就和迎上来的人寒暄成一片。宴会举行在九龙尖沙咀的InterContinental，这个据说是香港最大的宴会厅里几乎汇集了香港政商两界最重要的头面人物。Karl告诉我这样的聚会在香港一年也不超过两三次而已，我暗暗感叹自己挑选的时间还真是巧和得可以。我的名字被世风微笑着介绍给众人时，我在他们眼中看到了来不及收敛的殷切，好奇，探究。。。我不禁暗中怀疑，我在香港到底已经出名到了什么样的程度？而这样的宴会往往最容易感到无聊，在海圣上班时每逢这种场合我都尽可能把自己藏在角落里，世风察觉到我的心情，趁着周旋应酬的间隙，对旁边的助手耳语数句，几分钟后助手匆匆赶回，身后跟着一人，竟是Maggie。
我和Maggie远离人群，沿着大厅休息室的玻璃墙壁慢慢走过去。我不停喝着冰水，Maggie看着我的样子微笑问，“在Las Vegas的时候一连几天的大小场合你都不曾露出过疲态，这边的环境有这么难以适应么？”
我笑着摇头，“是我自己有些累，这几天一直失眠。不过说起这边的环境，每次回到亚洲的地界，同样的社交场合，装扮上往往少了几分正式，多了几分随意，即使是政府的宴会，也没有美国上流社交场上一丝不苟的精致华贵，更没有欧洲传统家族宴席上片刻马虎不得的礼节，可奇怪的是，这里的应酬却总是更容易让我感到累。”
Maggie一笑并不接话。我看着她，忽然想起我可怜的未来弟媳还托付在她手中，便问道，“苏小姐跟着你最近好么？”随即想到苏圆圆对很多事情不了解，最近一定给她添了不少麻烦，不由歉意道，“这件事真是不知怎么谢你才好，你最近处理YDL的事，已经很忙了。”
“别这么说，”她微微一笑说道，“我很乐意帮你照顾她。”察觉到了我的疑惑，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一时没有说，从旁边的侍应生那里接过一杯酒，望着窗外慢慢说道，“我这段日子看着她，经常会想起我的妹妹，”
“妹妹？”我微微错愕，愣了片刻问道，“那么你妹妹现在在哪里呢？”
她轻轻别过了头，抬起酒杯转了转，半晌，面无表情的低声说，“她死了。”
我只觉得心里一凛，不再说话。
“白小姐，”有人忽然从远处唤道。
我们转过头去，那人一路跑来，把一张条子递在她手里，“有一位先生让我把这个交给你。”Maggie展开字条，只低头看了一眼，忽然身子一晃，手里的酒杯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我忙扶住她，“你还好吧？”
她一言不发地推开我，把纸条慢慢团成一团，什么都没有再说便向大厅的白色大理石楼梯匆匆奔去，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消失在人丛里。
我看着地上的玻璃碎片微微纳罕，不知是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让Maggie这样的人失了冷静。转过身来，一个人沿着大厅的边缘继续漫步，偶尔听到旁边的茶座中有人私语，“看，她就是陆清言。。。”
我顿时觉得无味，索性转身走出大厅，沿着宾馆门外的小径一路踱去。InterContinental坐落在著名的维多利亚港畔，晚间对岸无数高楼灯火璀璨，精心设计过的灯光连成一片投射出七彩光影在水面上，勾勒着另一侧隐约可见的群山轮廓，美得令人不忍移开目光。港湾中更有大小船只远远漂过，令我想起我和世风第一次同来香港时在游艇上共饮的情形，不由自主面露微笑。沿途欣赏着夜景，不知不觉已经走出很远。忽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背后叫道，“陆小姐？”
我一愣停住脚步。叫我的人迅速转到我面前，借着一旁的路灯仔细搜寻我的相貌，一丝难以压抑的兴奋随即滑过他的神情，他仿佛捡到了珍宝一样大叫道，“真的是你！”转头向远处一群人喊道，“真的是陆清言！快来这里！陆小姐在这儿！”
我不明所以的看着十几个人在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里围在了我身边，其中一人马上用不是很标准的国语问我，“可以问您几个问题吗？”语调中也满是迫不及待。我的目光扫过她身后几人，总算明白过来——竟然遇到了记者，从这番阵势上来看，应该是来报道这次宴会的，可我有不愉快的预感：他们想要从我身上挖掘的新闻恐怕和商场上的最新动态无关。一时间没有出声。后面已经有人等不及开始拍照，前面几人则不再等我回答，开始用中英文交替着提起问题来，“陆小姐，之前我们有看到报纸转载美国媒体的报道证明你和杜世风先生已经确定关系，您可以谈一谈这件事么？”
哼。果然。我没有出声。他们却并不准备让我的沉默占据太多发问时间，问题连珠炮般紧接着提出来：
“陆小姐，前几天传出您和阿赋的照片，杜先生可否有生气？能谈一谈和阿赋的关系吗？”
“之前阿赋在发布会上称和您是有血缘关系的远亲，请问这是真的吗？”
“陆小姐，你和肖近臣早在杜先生去内地之前就已经熟识，又传说你和肖先生早已同居，不知肖先生对您和杜先生的事是否有发表意见？”
“如今美国媒体都非常关注肖先生和宾州第一家族Hunt大女儿的恋情，请问他们相识是在你和杜先生开始交往之后，还是之前？”
“陆小姐。。。”
“。。。”
问题越来越离谱，我微微有气，转过身去对前面的人说，“对不起请让开，我必须回去了。。。”
这些人似乎把我的话当作发动新一轮攻击的暗号，“陆小姐！陆小姐！请问你这次来香港是为了和杜先生父母见面吗？”
“陆小姐！你们有谈论到婚期吗？。。。”
“陆小姐！不知陈子薇是不是有和您碰面？。。。”
镁光灯闪个不停，宾馆远处的人都纷纷向这边侧目，我感到越来越烦，只能不停步地向前走去，冷丁脚下不知绊到了什么东西，我一个踉跄差点就要摔倒，一片混乱中一双手臂从人丛中伸来几乎是拦腰抱住我，我险险站稳，忙有些厌恶的想要推开那人，不料却是世风的声音低低传来，“你还好吧。”
我抬起头来，果然真的是他赶到了我身边，不由自主长出了一口气，抓到救星般双手挽住他在保镖的护卫下逃离人群，周围的镁光灯在这一刻已经晃得让我睁不开眼睛，世风的人使尽了全力拦着疯狂的记者。等到终于把他们甩在身后，我伸手整了整有些凌乱的头发，叹道，“好厉害。。。”
世风皱起眉，“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儿，我的人四处找你不到，都快急疯了。Maggie呢？”
“她接到一张字条后离开了。”我忍不住逗他，“你的人找我找得快急疯了，你呢？”
他看我一眼，“你以为呢？我本来正和别人在单独的房间里作重要谈话，谈到一半得到消息说你不见了，撇下了一屋子的人出来找你。”
我微微吐舌，“是掌握着你们生杀大权的政府官员么？那我岂不是成了祸水。”转头看了眼身后还在和世风的保镖做殊死搏斗的记者，摇头道，“这是我第一次和香港媒体作正面接触，果然不负盛名。什么欧美大陆的记者，根本就没有办法相提并论。。。”语气中不无劫后余生的感慨。
他看着我的样子忍不住微微一笑，“你这个样子真像妈妈当年。。。”话未说完已经停住。
我亦陷入沉默。朦胧夜色里可以隐约辨出他眼神后藏匿的一丝异样。而我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
世风的母亲并不是杜东霆现在的妻子。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纽约那家灯光昏暗的日本餐厅中Maggie给我讲述那段往事时我的震动。世风的生母，曾是当年香港演艺圈红极一时的女星。刚出道时，因为一直不善于处理和媒体的关系，曾有一段时间香港的小报杂志上每天都能看到关于她的负面新闻。而世风的爸爸却不顾一切的追求着她。后来一个人时我曾悄悄的查询那件事的每一个细节。当时杜东霆为了娶到这位女星和儿子已经三岁的原配夫人离了婚，两个人过了几年的婚姻生活。不料，生下世风后没多久，她还是离开他们父子去了日本。。。据说在好长一段时间里那都是香港街头巷尾议论的话题，而那个女人则从此成了水性杨花的代名词。有人曾暗暗打趣，说杜东霆和前妻复婚后的几年，整个九龙都不敢在地面上卖寿司。
而世风的相貌大多遗传自他的母亲。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我就忍不住的心痛，这么多年，不知他都承受过些什么。。。不由自主微微揽紧了他，轻声问，“你爸爸他。。。很恨她么？”
他没有马上回答。冷风从水面吹来，他的手轻轻覆在我手上。能感到他的眼底一分一分淡去了那丝波动，他低声说， “我不知道。。。他从来没有提起过她。”
随即笑了笑说，“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些事呢。清言，你想不想知道出来前我和政府的人正在谈什么？”
我亦很高兴能另起一个话题，“嗯，让我猜。。。”脑中回想着这几天看到的关于他的新闻，“对了，听说你在新界的几家工厂正联合抵制你的裁员政策，既然谈的是失业，想来免不了要提到这个。”说着忍不住掩口笑道，“报纸上说，杜总裁在这件事上对员工的态度之强硬，足以被评为本年度‘香港最棘手老板’之首。”
他闻言淡淡一笑，“你猜得很准。这件事虽然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提出来，不过已经快了。我出来的时候，房间里刚刚进来一个人还未来得及介绍，可是秘书已经暗示过我，这个人，将会参与新界几家企业近来解雇员工引出的纠纷。”
我忽然注意到，他说到最后的时候，嘴角已经没有笑容。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宾馆的人看到我们回来忙打开门，有人在前面一路引我们走到一条僻静的走廊，左手一扇门前几个人安静等待着，其中一人看到我，目光转向世风，世风微一点头，他们打开门露出里面装修古色古香的精致房间，几个人围着一张长桌谈笑。看到世风走进，边上几人站起身来。我特意退后一步，混在世风的几个助理之间。坐在长桌另一侧的一位官员拉过他身边一人，笑着对世风说，“杜先生，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黄先生，是我们最近处理香港失业问题的重要经济顾问。”
两个人微笑寒暄。我暗暗警惕。一桌的人坐下来，只听那位黄先生说道，“我来这里之前还在跟局长说，我们能有杜先生这样年轻有为的企业家，真是香港的福气。”
“黄先生太客气了。”
“哪里。我今天刚从新界回来，局长和我们都希望杜先生能在那里增加更多的就业机会。”
看似客套一般的对话不知不觉间已经涉到了重点。我心里有些紧张，不知世风要怎样给政府的人一个满意的回答。周围的人也似乎暗暗摒住了声息。
只听见世风清晰说道，“黄先生，我很抱歉，但我不得不告诉你，短期内新界的几个工厂将是我所有产业中最不可能增加员工的地方。”
房中霎那间一片死寂。
几位助理的眼中写满了惊呆，我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目瞪口呆的望着他。一时间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世风看着对面几人脸上僵硬的笑容，微微一笑，说道，“黄先生在政府工作，对选举的过程一定了解——候选的人，从不在没人为他投票的地方建路。”
黄先生立刻反问，“这是什么意思？”
世风平静道，“在我调整公司战略的过程中，新界的几家工厂为我制造的麻烦最多。同样情况下我其他地方的很多公司几年来发展迅速，需要投入大批人力财力。如果由您来选择，你会把有限的资金花在为你制造麻烦的地方么？”
房间有数秒的沉默，随即坐在首席的官员忽然呵呵一笑，周围的人立刻附和一般纷纷说笑起来，一时间尴尬仿佛一扫而空，那位黄先生也连连举杯道，“我明白了呵呵，杜先生果然是名不虚传@#$$%&*。。。”
我却没有办法被表面的气氛蒙蔽。整个宴席的后半部分我再也没有办法聚精会神。结束时所有人陪同几位重要客人走出宾馆，在等待的车前一群人和世风一个个握手致意，我一路按耐着。终于回到了世风的住所，门刚刚在我们身后关好我已经再也忍不住冲他爆发出来——“你疯了！你疯了！你疯了么？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对政府的人这样说话？！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一路沉默着。我看着他辨不出任何表情的脸再度急道，“世风！！”
他停住脚步。
“你不懂。”他停顿片刻才继续说道，“你不懂。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他们这几个人，我早已得罪定了，已经没有辗转的余地。”
我呆住。过了好久才渐渐领悟，“是因为。。。录像带的事？”
他点头。
我一时没有办法反应，愣愣说道，“你不是说，只要你爸爸他。。。”
他忽然出神，“爸爸没有来，我猜不到为什么。包括今晚也在场的几家银行的关系，长久以来其实一直是他在中间缝合。这种场合来露一下面，对他是举手之劳的事情。。。我一直有种感觉，我一直有种感觉。。。”他无意识的重复着，仿佛陷入沉思，半晌，慢慢说，“我一直有种感觉，他在避免和我见面。”
避免见面？我一时想不到原因，却有另一个念头慢慢的缠上来，“可是。。。我不明白，怎么会。。。”我忽然想到事情的中心在哪里——“那盘录像带。。。我不明白，这种大事你用的人要确定不会出一点纰漏才对，可如今却弄得几乎人尽皆知，当时听到这种事从Chris和Brian那样的人口中说出来我就震惊无比：到底经手的人是谁？——怎么会让他们知道是你？”
他无声看我一眼，慢慢收回目光，“经手的人，是我几年中在香港最信任的合作伙伴。。。几天来，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这件事，恐怕是，”
他却突然打住，许久都再没有出声。
终于他转过身来。在灯光下看到我的面色，他眉心轻轻一皱，说道，“看你一脸的疲态，听说你几天都没睡好过，你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早点休息吧。”
我不由上前一步，“那么政府这边。。。”
他微微一笑，“政府这件事本身，并不值得太担心。”
接着又补充道，“这些事情，也不该给你带来任何困扰。YDL的案子，已经能看出让你闷闷不乐了几天，我很内疚。我早就跟你承诺过，我事业带来的种种烦恼，不该出现在你的眼睛里。”
我欲言又止。他忽然一笑，伸出一只手指轻轻放在我唇上，“清言，你只要知道，我在为我们的未来作最大努力。”
我一时无语。他的手在我唇畔停留半晌，终于静静滑下。他牵起我的手指低下头去深深一个长吻，“做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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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段真实商业事件。我说过文中几乎所有重要情节都对应现实商界的真实事件，不作注解，但是S和我约好如果对话中出现原文‘引用’，则需要特别标明。Are we legal 这段是传说中"Hank" Greenberg和属下的一段戏剧性对话，刊载在专题报道AIG把老头子踢出公司的那期Fortune上；政府官员那段对白则是1988年Jack Welch和Michael Dukakis之间的真实谈话，几乎是原文翻译。（我好像不知不觉用了不止一个Jack Welch的事件了，看来偶像对我的影响果然是巨大的。。。）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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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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