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短篇集合

　　杜萼休养了几日，不知怎么陆贵父子得了消息。某日黄昏洛舟前脚刚进门，陆贵父子没多久就提着几斤红糖两尾活鱼寻上门来，把两个人好一顿埋怨。又说二人举目无亲地处偏僻，留着陆少泽在这边帮忙照应，杜萼与洛舟一应摇头拒绝了，又觉悖逆了陆贵的好意，便拉着家常，“少泽有多大了？还念着书么？”
　　“今年念完准备托人带着学生意去了。脑子笨，学也学不上去。”
　　洛舟少许差异，见这父子还是拘谨，尤其是这个唤作少泽的少年将一件新做的褂子扭得不成样子。
　　洛舟记起自己孩提时期，最为畏惧的也是年关时候见那些并不熟识的长辈，自己面相带凶加之身体残疾，难免在孩子看来有点可怕。他嗓音微哑，仍是极尽温和，将上身微微前倾，目光接上他闪避一旁的眼光，和声问道，“老师怎么样？最爱读的是哪科？”
　　“修身，博物，算学。”少泽面色微微羞赧，“国文和外国语差了。”
　　洛舟也不像寻常长辈一样说诸如务必好好学习之类的话。见他目光转了回来，他也仍旧坐正了，还是轻声，“明修身可以做人，博物可以知晓万物，算学可以生活。至于国文与外国语倒是，不用急。”
　　陆少泽微微昂起了头，打量洛舟面颊那处旧伤似乎若有所思，“教修身的顾老师也这么说。”
　　“所以你喜欢他对不对？”
　　也不知说笑多久，陆贵便套话问起二人生计如何。
　　到底二人毫无根基，这时在这处花销也不小，短期还能勉力维系，时间再长些自然得另觅生路。
　　洛舟心中虽有了初步打算，却不喜将事事都言明于旁人知晓，就将近况如实答了，也当着杜萼的面道出希望她不再去学孰那里。
　　杜萼知道他为这事害怕，便是他不说她也不愿再回去那里，倒是畏惧生计再来逼迫。
　　两人各有心事，又多是对于日后忧虑，言语便也又少了。
　　陆贵便踯躅道，“方才倒是想起一处。城南的绸缎庄缺个能写会算的掌柜，那处做女客生意多。老板想找个靠得住的妇人。所以……”
　　杜萼听明白了，这年头愿意抛头露面的妇女多是不识字的，正经读了些书又找的些文员工作，少有愿出去做买卖的。她看看洛舟，“你的意思呢？”
　　此时杜萼心中雀跃，眉眼难免现出喜色，洛舟想想这数十日里她多数难见笑容，便不假思索的问道，“你想试试就去。是老家人的地方？”
　　后面这句自然是问询陆贵的，陆贵点头应了，“商会会长李大先生的家业。应该会提携本乡人一把的？”
　　洛舟心想陆贵与自己所想大约也在一处，薪酬还算是小事，与这样的大人物攀上关系才是关键。他自己有所限制，杜萼却极为合适，日后就算没了门路，在这处找一爿小店也许还能度日。
　　洛舟与杜萼问了时间和地方，央陆贵带去牵线。
　　时值冬日已至，天气渐又苦寒，洛舟在对街的茶铺中目送杜萼进了门中，面前茶水早已凉透，他站起跺了跺冰凉的脚，出了门，仍旧在不远处的书店中打量近日新上的那些热卖书籍。
　　不多时他的腰际被一双手臂环紧，杜萼在他耳畔说，“事成了。想买哪本？”
　　“看看。”洛舟回了身，“别害怕。买卖之道，一为看人心思，二为取人钱财。没什么难的。”
　　杜萼默声应着，想着或许因此他心中会更为苦闷，便又起了放弃之意。哪知洛舟却似乎看清她的心思，立在那处笑道，“你可别顾忌着我心中会有不平。我追得上。”
　　杜萼知道他的心思，于无人处轻轻环了他的脖子，相视而笑，“那我跑快些。”
　　洛舟回说，“越快越好。”
　　如是过了不多日子，二人皆是这般来回奔波，路途稍远，二人所租赁的住处已然不适合现下，便在教堂所在租界处寻了一处合适的住处，离洛舟每日所去之处极近，离杜萼所供事的绸缎庄自然也不远。
　　时至于此，已快是民国十二年。外人崇尚新历，渐有了些年节才有的喜气。二人时常一同在四处走形，在一干高眉深目的外人之中似乎尤为显得异类。
　　许是住的近了，理查德也自是来得勤了，有时是二人客套相邀，有时则是不请自来，天气渐冷，他还是穿着那种灰扑扑的棉背心以及入乡随俗的千层底。
　　杜萼见洛舟并不反感，也每每都是客气的迎进门，备上些茶点款待。多数时候理查德也就是来蹭吃蹭喝，毕竟即便他颇有礼貌的频频相邀，杜萼与洛舟也都对于教堂里那些寡淡的食材并无兴致。
　　时日久了，杜萼不免狐疑，如同理查德这样寒酸瑟缩的牧师，到底能不能养活那么多孤儿以及……
　　某日，杜萼兴致不错，用与绸缎庄的老师傅学得的新手艺把给洛舟做的那件夹袄又改了样子，她饶有兴致的一针一线的穿梭。洛舟则于椅中微微阖着双目，时不时将面前那本风月小说翻看几页。
　　杜萼瞥见他面色被晒出的红晕，用脚踢得他的躺椅晃来晃去，洛舟张了眼，偏头看着她笑了。
　　杜萼也笑了，“别在这儿睡。要着凉的。”
　　洛舟还只是看着她的动作，面上笑意依旧，仿佛这便是人生中最圆满的时日。
　　杜萼想起什么，指着不远处隐约可见的教堂尖顶，“理查德那些人，是靠什么生活的？”
　　“香火。”洛舟笑道。
　　杜萼心知这是他在玩笑，垂首仍旧改着样子，便听洛舟又说，“富绅，名流，发了横财的人们和那些好心人。都会来周济些的，和我们给庙里添香火差不多。”
　　“他真是个和尚？”
　　“牧师。外国的和尚，有些戒律不用守的。”
　　杜萼心中疑惑顿解，难怪每次理查德都能将她炒的小菜中的肉片挑得一干二净。
　　两人说了会闲话，不多时洛舟似乎又从假寐中醒来，杜萼坐在他的身畔打量，让他起身试衣服，洛舟方将不知道翻至哪页的书给合上，立于杜萼身前笑了起来。
　　杜萼心下狐疑，昂头问，“笑什么？”
　　“发上沾了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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