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

　　御书房。
　　皇帝坐在龙椅上，俯视着一副恭敬模样的儿子，沈吟的看着他，脸上不带任何一丝能透露自己想法的情绪。
　　“父皇，这事儿如是这般最好不过了，更何况，平阳的确是对他喜爱入骨，平阳今年年纪也不小了，再这么拖下去，怕要被人笑话我们皇室了。”太子见皇帝神情似乎松动了些，便更是不遗余力的劝说。
　　皇帝微不可查的点点头，“可太子，若是这事儿他拒绝，那皇家的颜面更是扫地啊。”
　　太子心一惊，方才见父皇像是有些松动，怎么这会儿又这般的谨慎了？“父皇，撇去平阳不说，就光说这栾君凜，他手握十万兵权，从军十几年，大大小小的战功多不胜数，是我们大齐国的镇国大将军，更是我们大齐的军魂，只是，父皇，您才是大齐的君王啊！他现在位高权重，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难保他心里不会有其他的想法，好吧，父皇，就算他没那样的想法，也难保他不会对我们大齐皇室做出什么事儿来，父皇别忘了，栾君凜的父亲，死于六叔刀下，谁也不敢断定他会不会连带仇视皇室，若是平阳下嫁于他，至少能起到牵制他的作用，让他也叫您一声岳丈，让他清楚自己的位置，也是一件好事儿。”
　　皇帝定定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思考着他的话，见他一脸坦然，便不再觉得他只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而是心底也有着三分为妹妹，三分为社稷的心思。
　　赫连成宇打铁趁热，“父皇，您也是有意栾君凜的，儿臣也曾多次明示暗示他多次，他也不为所动，平阳好歹也是我大齐最出色的一位公主，他至今未曾娶亲，也没有婚约之人，他多番搪塞，未免不是有别的心思啊。”
　　皇帝这一听，觉得太子说得有根有据的，这栾君凜的确是有些顽固，让人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皇帝越想越觉着这事儿这人超越了自己的把握，这就是挑战他皇权的事儿啊！皇帝沈吟片刻，“这事儿朕会好好考虑，太子也莫要太心急了，若是没什么事儿，就跪安吧。”
　　赫连成宇一听，有戏！差点不自觉的就勾起了笑意，他连忙行了个礼，“是，儿臣告退。”
　　赫连成宇出了御书房，心情大好，这事儿若能促成，自己的势力便无人可挡了，就算哪天皇帝有什么想法，也得掂量着。

　　“太子哥哥，怎么样？父皇答应么？”平阳早就侯在了御书房外的过巷里。
　　赫连成宇摇摇头，“不知道，不过我瞧着父皇的样子，应该会好好考虑的。”
　　平阳惊喜的看着他，抱着他的胳膊，“我就知道太子哥哥最疼平阳了！呵呵，今儿个去母后那了，母后也答应帮忙说说。”
　　赫连成宇点点头，宠溺的摸摸她的头，“我可是你亲哥哥，我不疼你，疼谁去？”
　　平阳笑着反驳，“哪有，太子哥哥疼的可不止平阳，还有三哥呢！从小到大，太子哥哥都对三哥好的不得了，有时候平阳都觉得，太子哥哥更疼三哥的。”
　　赫连成宇心头一惊，莫不是自己真的做得十分明显，周遭的人都有所察觉了？他不动声色的问，“你三哥自小就没了母妃，母后把他当作自己孩儿抚养，我待他自然也好了，不过，大家都觉着哥哥对你三哥太好了？平阳，你给哥哥说说，别人都这么说么？”
　　平阳摇摇头，“没有啊，就是我自个这么觉着，还有母后也常会这么说，哥哥，这不能说的么？”
　　赫连成宇笑道，“自然不是，只是，你也知道哥哥现在是太子，一举一动都被人看着呢，你三哥母妃娘家势力单薄，就怕有些不喜欢哥哥的人，知道哥哥待你三哥好，存着心思找他麻烦呢。”
　　平阳点点头，“平阳明白了，以后自是不说这些了，免得被人听了去。”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春雨连绵，这雨连着下了七日了，五月躺在榻上，听着窗外的雨声，竟是无眠。
　　栾大哥出征也近一个月了，不知岩城战事如何了，说好给自己写的家书也不见踪影，是不是战事吃紧？家书还是次要，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休息好？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唉…”五月叹了口气，合上双眼，见到的总是栾君凜平日里的一举手一投足，一言一语…
　　雨声渐歇，五月到三更天才睡着，梦里，他穿着一身盔甲，腰间别着宝剑，垮下的是高大的战马，眼前是一片的厮杀，金戈铁马，战火纷飞，血流成河，还有一人正挥舞着宝剑，脚下是成堆的白骨，那泛着银光的甲胄上一片一片的鲜红，不知是那人身上流出来的，还是被他厮杀的人留下的，待那人目光稍稍撇过来，他便一眼认了出来。
　　他心下大喜，策马朝那人飞奔而去，他跑得飞快，身旁的敌人握着兵器朝他袭来，他一一躲过，抽出腰间宝剑，毫不留情砍下去，溅得自己一身想鲜红。
　　马儿越跑越快，他带着一腔的热血与激动看着那人，那人砍杀完敌人，收起宝剑，回头对他温柔一笑…
　　“栾大哥！栾大哥！”
　　门外一阵急促的拍门声，五月这才惊醒，翻身坐起来，才惊觉原来是一场梦，不禁苦笑，信之，你可安好？
　　“公子！公子！”
　　五月披了外衣开门，见门外的人一脸着急，“三儿，怎么了？”
　　三儿见着他才松了口气，“方才我听见公子房里有声响，从下来跑了下来，到了门口便听见公子喊，心下担心。”
　　五月笑了，“没事儿，我做了个梦而已，天色也亮了，既然起了，就洗簌吧。”
　　“是，三儿去给公子打水。”
　　五月洗簌完，三儿端来热腾腾的早饭，两人坐下一同吃，“公子，你做的什么梦？动静这么大？”
　　“我梦见自己去战场打仗了，还梦见了栾大哥。”
　　“呵呵，我知道了，公子想念将军了。”
　　五月被说中心事，脸上泛起一抹红，但随即又露出些担忧，“不知道岩城的战事怎么样了？也不知道栾大哥怎么样了…”
　　“公子，不若我们用过早饭去驿站瞧瞧吧，指不定将军会给你捎信。”
　　驿站又不是能随便往来书信的，不过说不定在战场上的将士们的家书是能辗转的，五月点点头，“那我们去瞧瞧。”
　　近来，五月多了一个习惯，那便是，每日三餐，他都让三儿多准备一个人的饭食，就连出门吃饭也会特意多要一份，放在门外或是墙角，起初，那些东西放多久还是和原本的一样，半点没动，可日子久了，那些的饭食点心，放下不久，五月折回来便已经没了踪影了。
　　三儿很困惑，“公子，你这是何意？”
　　五月笑而不答。

　　五月和三儿去驿站转近半个月，没有半点的消息。
　　三儿见公子闷闷不乐，硬是每日拉着他上街走走，偶尔自己也去尚书府大听些消息。
　　“三儿，我们去趟尚书府吧。”
　　三儿应下，知道他是要去尚书府打听消息呢。

　　半夏听是五月来了，很是高兴，亲自出来迎接，见五月脸色有些灰白，颧骨也凸显了出来，“三儿，你家公子这些时日都没吃饭么？”半夏语气有些着恼，听着有些不悦。
　　“半夏哥哥，你别骂三儿，三儿每日都给我准备好些吃的呢。”五月是饱受相思之苦，食不知味，自然清减不少。
　　“那你是怎么了？生病了？看大夫了没？”半夏下上好好的打量了一番。
　　三儿心酸的道，“楼主，哦，不对，现在应该是夫人，公子是想栾将军想的，将军都去了两个多月了，半点消息也没有，也没给公子捎个信儿，公子是日日担忧。”
　　半夏心疼的拉着五月坐下，想韩初以前也曾离开数月，没有消息，自己也忧心不已，“五月，岩城的事儿，我多少也知道些，这些天，我见韩初也是一脸愁云，想来岩城半边不太乐观。”
　　“那栾大哥如何？有没有受伤？好不好？”五月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的拽着半夏。
　　半夏也不是很清楚，这些事儿他原本也不该过问的，只是偶尔能从韩初嘴里听到一些，至于栾君凜，他也不知道。在他犯难的时候，韩初回来了，见五月这般激动，也不由的皱眉。
　　“韩大人！韩大人一定知道岩城的战况的，对不对？”五月问，韩初点点头，“那您告诉我，栾大哥还好么？”
　　韩初在半夏旁边坐下，啜了口茶，脸上有些的忧愁，叹了口气，还是决定跟他说真话，“岩城战事原先还比较明朗，君凛刚到岩城时便小胜了一仗，后来尤真人也进攻了好几次，也被他挡了回去，前些日子，尤真人再度进攻，双方大战两天两夜，把他们击退了，他原本是要乘胜追击，不料遭了埋伏。”
　　五月听着惊心，“那然后呢？”
　　“…君凛被两支箭穿胸而过，现下昏睡不醒。”韩初一咬牙，还是把真相告诉了他，“袁青和白丛飞怀疑有奸细，现在正在彻查。”
　　“怎么会…”五月摇着头，脸色苍白，“不会的，我前些日子还梦见他对我笑呢…我现在必定也是在做梦呢，栾大哥是镇国大将军，他才不会死呢…”他嘴里这般说些，嘴角极力的想扯出个笑容来，但眼泪却是如同暴雨肆虐般，汹涌而至。
　　半夏和三儿听着惊出一身汗来，回头瞧着五月，更是吓得不行，韩初叹了口气，“五月，君凛还没死呢，别太担心了，他福大命大，不会有事儿的，他从军十多年了，受过的伤不计其数，这次不算太严重，他能挺过来的，你要相信他才行。”
　　泪眼婆娑的五月，茫然的看着他，似乎根本没听到他说的话，嘴里念叨着，“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他摇晃的站起来。
　　半夏见他模样不对劲，连忙想去拉他，不料，五月刚迈开步子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直直倒在半夏怀里，“五月，五月！”
　　“公子！”三儿惊呼一声。
　　韩初反应极快，伸手把五月抱了起来，“快去叫人找大夫！”
　　半夏反应过来，“三儿，快去找管家，让他去找大夫，去！”
　　三儿这才从惊慌中反应过来，跌跌碰碰的跑了出去，半夏跟着韩初身后，把五月送到自个房里，放到榻上。
　　半夏见着榻上的五月，心疼的要命，这孩子平日里多有朝气，现下脸色竟是苍白成这模样，“子竹，栾将军不会有事儿吧？若是他有个什么，可叫五月怎么办？”
　　韩初叹了口气，“唉，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瞧着没事儿吧，他从军这么多年，那次不是刀光剑影的，他能有今日的地位，都是他拿性命拼来的，他军里的军医医术了得，应不会有性命之忧吧…”

　　“大夫，如何？”半夏心急的问。
　　“小公子是急火攻心，休息两日，便可无大碍，老夫给小公子开两幅安神的汤药，喝了好生休息，莫再让他受了什么刺激了。”老大夫走到桌子旁，三儿已经给他研了磨，思索片刻，执笔写下了个方子，递给韩初。
　　韩初看了一眼，便交由三儿，“三儿，你随大夫回去抓药，你家公子，我们会好生照看着。”
　　“是。”三儿小心的把药方折好放进胸前，随着大夫抓药去了。

　　五月一直没醒，半夜还发起热来，韩初让三儿连夜去把老大夫请了来，老大夫把了脉，开了些退热的药，喝下后也不见转好，五月迷迷糊糊的烧了好些天，嘴里还呢喃的叫着，“栾大哥，信之…”
　　三儿是着急的掉眼泪，日日守在榻前，不时的擦汗，喂药，半夏也在一旁担忧着，老大夫把了脉，无奈的摇头，“小公子是郁结在心，这才使病情反复，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老夫也无能为力啊。”老大夫还是给写了个新方子，让三儿去抓药。
　　半夏见着五月这几日消瘦得厉害，心疼不已，“子竹，岩城那边还没有消息么？栾将军现下昏睡不醒，生死不明，五月又这般，这可要如何让是好…”

　　岩城。
　　栾君凜是在发现掉入了敌军陷阱前发现不对劲的，但撤退不及时，这才遭了敌军冷箭，栾君凜中箭后，袁青和白丛飞把他送回了城里，李先生使尽浑身本事，这才保住他的性命，只是箭矢擦着心脏穿过，心脉受了损伤，昏睡了些时日，直至第十日，才幽幽醒来。
　　得知自己昏迷这么些日子，心中顿时有些慌，不是因为战事，而是这么些日子了，京都那边想来是早就有消息了，五月会不会也听到了？不对，韩初一定是在知道的，他知道了五月便一定会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很担心？
　　“将军！”袁青惊喜的差点打翻了药碗。
　　“袁青，给我点吃的。”栾君凜有气无力的说。
　　袁青立即放下手中的药碗，去大账外端来一碗药粥，亲手给他喂下。
　　吃了些东西，栾君凜才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把白丛飞叫来，再给我准备笔墨。”
　　“是。”
　　白丛飞很快就赶了过来，见着栾君凜真的醒了，心下也松了口气，“将军，您身体还没好，好生休息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事儿，属下和袁青自会处理。”
　　栾君凜摆摆手，“我还撑的住，人查出来了么？”
　　“是。”
　　“那就好，先不要打草惊蛇，这人我们还有用。”栾君凜缓了口气，接着道，“这些天战事如何？”
　　“尤真人攻城三次，夜袭一次，自将军受伤，属下和袁青便提高了戒备，所以没让他们得手，四次战役损失了一千二百名弟兄，尤真人也死了两千人。”
　　栾君凜听着还算过得去，“辛苦你们了，城里要继续加强戒备，我今儿个虽是醒了，但还没办法上战场，还得要辛苦你和袁青。”
　　“将军放心，属下定当不会让将军失望的！”白丛飞退了下去。
　　栾君凜执起笔，颤颤悠悠的给五月写信，他这一躺躺了十日，身子麻木得很，他不禁庆幸没有伤了右手，不然他要怎么给五月写信呢？
　　栾君凜提笔，思索半响，若是能像韩初那般，现下便可以用‘吾妻’的称呼了吧，栾君凜这般想着，苍白的脸上勾起一抹笑，栾君凜初醒，身上又有伤，写的字也不见往日的苍劲有力，他唯恐五月见了会忧心，卯足了力气，信就短短几十字，却已是让他满头大汗，他搁下笔，小心吹干，折好，装好，在信封上写上‘五月亲启’四个大字，想了想，又拿起另一只信封写上‘韩初缄’的字样，粗略的写了几句帮忙照顾五月的话，把信筏连同信封装好，盖上火漆印。
　　做完这些，栾君凜已是汗流浃背，他唤来袁青，“把这信发会京都，找个可靠的，别让人截了去。”
　　“将军，您刚醒，还是好好歇着吧，别太劳累了。”袁青接过信，见着他满头大汗，不禁皱起眉头。
　　栾君凜扯出个笑脸来，“没事儿，这么些天了，京都那边可定也知道我受伤的事儿，五月不定要担心成什么样呢，这信给送回去，让他好安心。”
　　“是，属下马上让人把信发出去。”

　　五月高热不退十多日，可把半夏和三儿愁坏了，他多数是在昏睡，即便是醒了也是抓着半夏问岩城的事儿，人更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消瘦了下来。
　　“公子，栾将军一定会没事儿的，你要好好保重身子，不然栾将军回来见了，定会很难过的，公子，你再多吃一点吧。”三儿每日都是抹着泪过的。
　　一脸病容的五月摇摇头，“不想吃了，今儿个有消息了么？”
　　三儿摇摇头，“还没，不过韩大人说，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开拆远书何事喜，数行家信抵千金。
　　“五月！五月！”半夏忽然跑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信，“栾将军没事儿了，他给你写信了！”
　　五月一惊，差点从榻上摔下来，“半夏哥哥，快！给我！给我！”
　　半夏把信交到他手中，五月颤颤巍巍的捧着那信，看着信封上‘五月亲启’四字，便知道是他写的，眼泪顿时涌了出来，一滴两滴全落在了信上。
　　“公子，栾将军没事儿，应该高兴，不要哭了。”
　　“嗯嗯。”五月用袖子胡乱的擦了几下，把信抽了出来。
　　五月见字如面：
　　数月不见可安好？岩城战事吃紧，竟多月不曾给你写信，实属无奈，前几日受了点伤，今已大好，借着养伤之名休养数日，才得闲暇执起笔。
　　一切安好，不尽依迟，善自保重。
　　信之亲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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