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相许

　　“上车。”先上车的忍足将昏迷不醒的切原抱进车厢的角落，又转身伸出手将手冢拉进了车厢，仁王坐在驾车的位置，已经做好了扬鞭催马的准备。待手冢坐定，忍足关上车门，仁王一扬皮鞭，两匹骏马长嘶一声，立刻跑了起来。
　　手冢和忍足分坐在车厢的左右两侧，切原靠坐在车厢一角，随着车身的颠簸而不停地点头。手冢看不过去，过去把切原摆放成一个更加舒服又不会晃动得太厉害的姿势，才坐回原位。
　　正值午夜，漆黑的车厢里昏暗一片，手冢看不清忍足脸上的表情，到底是笑还是什么。
　　“还在生气么？”忍足突然开口问道。手冢看了看忍足，沉默了一下才如实说，“我没有生气，但我很不高兴。”
　　手冢的话逗笑了忍足，他这单纯的弟弟还真是诚实，当然了，这对他来说是件好事。
　　“对不起，”忍足稍微敛了笑意，唇角却还保持着弧度，“我骗了你，我道歉。”
　　手冢只是盯着忍足看，什么也没有说。
　　“不说话的意思是不打算原谅我？”
　　“你没做错。”手冢的语气似乎有些不情不愿，但他终究还是这么说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但是我不得不这么做。”忍足说着，语气里有不容拒绝的坚定和认真，“我可以道歉，可是如果还有类似的情况，我还会优先考虑你的安全。”
　　“……”手冢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他不知道忍足能不能看到他现在的表情。他很感激忍足千般万般地为他着想为他谋划甚至为了他而去破坏迹部的计划，但是他不喜欢忍足过度的保护，他不是年少无知的孩童，有关他自己的事，他至少想知道实情。可他不知道该如何向忍足表达他的感受，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觉得少言寡语也是一个硬伤。
　　手冢不作声，忍足也没再说下去，寂静的夜里只有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还有仁王抽打马匹的声音。
　　夜以继日，三人把尽可能多的时间都用在赶路上，忍足和仁王轮流驾马，手冢想要去驾马车却遭到拒绝，理由是不能让手冢一个人坐在车厢外面，否则他很可能会被掳去。刚睡醒的忍足双眼还有些泛红，手冢清晰地记得忍足看着他的眼睛说，你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盯住了切原，他醒了就给他喝点水让他吃点东西，一旦他挣扎，就敲晕他。
　　手冢很同情切原，或许是因为他也是私生子，所以同病相怜。相比之下，手冢觉得自己要幸运上很多，至少他还有机会和母亲相依为命，失去母亲之后不久又拥有了父亲和兄长，无论是忍足苑囿的慈爱还是忍足侑士的关切，都让他觉得感动，每每想到这些，他总觉得自己应该知足。
　　然而，看清敲晕他的人是谁那一瞬间，心里积攒下的感动荡然无存。

　　带走手冢国光比他想象得要容易许多，丸井背着晕在他肩上的手冢狂奔，心想着上次被你们骗得团团转，这次总算让我扳回一城。
　　“文太哥哥，我们还要几天能回到柳生大人那儿？”浦山椎太非常辛苦才勉强跟上丸井的速度，一边狂奔一边说话对他的体力是个不小的考验。
　　“最多五天。”背上背着个人的丸井看上去倒是不急不喘，状况比浦山好上许多，“忍足侑士会很快追过来，我们必须躲藏好了不能被他找到。”
　　“嗯！”浦山用力答应着，更加卖力地奔跑起来。一边跑，浦山一边得意地想，那个忍足侑士也没想象中那么厉害嘛，居然那么松懈，让手冢一个人在外面驾马，根本是制造机会让他们下手。原本还想着会有一番苦斗，和文太哥哥计划着一个人引开忍足一个人下手带走手冢，没想到会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敲晕了手冢直接带走，连声都没让他出一点。更可笑的是，他们狠抽了那两匹马两鞭子，两匹马就疯狂地向前冲去，恐怕忍足根本就没发现，他弟弟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带走了。想到这里，浦山扭过头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丸井，轻功这么高，实在是让他佩服不已。
　　“椎太。”丸井的双眼笔直地看着前方，大大的瞳中满是严肃和认真，“如果忍足追了上来，你立刻带着手冢回柳生那里复命。”
　　“那你呢？”浦山睁大了眼睛，该不会是……
　　“我去拦着他，尽量给你拖延时间。”丸井也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浦山的眼睛，语气坚定，“手冢国光是柳生重要的筹码，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我明白了。”浦山老实地保证，丸井看着他，肯定地点了点头。
　　忍足抽打着马匹，马车飞快地冲向陌辽的方向。
　　手冢倚着车厢的内壁，毫无知觉。

　　意识恢复的下一刻，后颈处传来了生涩的钝痛。手冢睁开眼睛，切原被绑得结实，闭着眼睛躺在车厢的角落，耳边传来车轮飞快地碾过地面的声音，间或有马鞭的脆响和马的嘶鸣。
　　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手冢撑起身体坐直，这才想起是坐在他身边的忍足突然出手打昏了他。
　　他昏迷之后呢，又发生了什么？手冢转身就去开马车门，涌进马车的风把他额前的头发吹得乱飘。正在驾马的是忍足，发现手冢开了车门，回头看了一眼，又转过去继续催着两匹可怜的马狂奔。
　　“仁王呢？”手冢问，忍足却不答。
　　“仁王呢？他在哪里？”手冢不会天真地以为仁王完成了交易所以回去了，这一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再也不会相信一切会如他想的那样单纯。
　　手冢穷问不舍，忍足终于还是说了实话。“被柳生的人带走了。”
　　“带走了？”新的疑问又涌上了手冢的心头，“柳生为什么要带走他？”
　　忍足又是半天没有出声。思维运转得飞快，手冢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他是不是易容成我，故意被带走的？”仁王的身手他见过，绝对不是谁想带走就可以带走的，如果不是他故意，绝对不可能轻松被掳去。
　　“是。”忍足既没有放慢速度的意思也没有再更多解释的意思，这样简单的承认反而让手冢心头火起。
　　“又是你和他的交易吗？”知道仁王代替自己被抓走，手冢非常愤怒，忍足又一次和仁王串通起来，把他瞒得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
　　“你知道柳生比吕士是干什么的么？”忍足不答反问，手冢想也没想便回答，“他不是总管觞国皇宫事务的么？”
　　“还有呢？”
　　还有？手冢试探地说，“真田的心腹？”难道这是真田的命令？不可能，真田不可能那么做。
　　忍足突然笑了，手冢在他的笑声里听到了嘲讽的意味。
　　“国光，你太单纯了。”忍足说着，又扬起皮鞭，“景吾为什么要控制切原，你还记得么？”
　　“利用切原牵制真田，帮助觞国里想要篡位的人。”说到这里，一个念头从手冢脑中一闪而过，难道……
　　“那个人就是柳生。”
　　“……”虽然在忍足说之前已经猜到了答案，手冢还是觉得难以置信，那个看上去斯文温和谦恭有礼的男人居然会暗含着谋反的心思，“你怎么知道的？”柳生在觞国地位颇高，看样子真田又对他十分信任，或许真田都没有意识到离自己最近的人就是自己最危险的敌人。
　　“柳生给景吾写信，表达了借陌辽的力量推翻真田的统治的意愿，承诺掌握政权后五十年不犯边境。”
　　“四皇子答应了？”五十年不犯边境，如果当真如此，倒是求之不得。
　　“景吾回信给他，也表达了适时会给予帮助的意思，但是没有正面答应他的要求。”忍足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嘲讽，“这么拙劣的伎俩，根本骗不过景吾的眼睛。”
　　“伎俩？柳生并没有和平相处的诚意？”
　　“能背叛自己国家皇帝的人，不可能信守对别国人的承诺。”忍足一语道破这一点，手冢沉默了。“他不过是想煽动陌辽对觞国开战，他趁机从内部掏空真田的势力。”
　　“如果真田败了，甚至战死，他刚好掌管政权，就算真田胜了，他也可以轻松战胜实力被陌辽严重削弱的真田，是吗。”手冢已经想到了结果，以和平为条件利用实力强大的陌辽，坐收渔翁之利，确实是不错的计谋。
　　忍足回过头看了一眼手冢，眼神中流露出一点赞许，“不错，正是如此。”忍足好像在表扬他有所长进，但手冢没有因此而感觉到任何的高兴，反而心情越发沉重，“那四皇子作何打算？”
　　“景吾没说，但我大致猜得到，不过我想他肯定不希望我告诉你。”忍足故作神秘，手冢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没有追问下去。
　　“那好，你不说，我便不问。”一个问题解决了，但最初的问题还在。“但你还没回答我最开始的问题。”
　　意外的是，忍足沉默了许久才告诉手冢答案。“你比切原赤也的意义更大。”
　　“无论如何，仁王没有代替我犯险的义务。”手冢还没有真正理解忍足所说的，他的意义比切原更大的含义，但被抓走总归不是什么好事，让仁王代替他遭受那一切，他的良心不可能安定。
　　“他让我转告你，请把这个算成他为你做的第三件事，今后，仁王雅治不再亏欠任何人任何东西。”说这话的时候，忍足的心情也不是很好，但他还是如实转达了仁王的话。忍足心里清楚，救了手冢的，其实是真田。不只是救了手冢，真田也救了他，要不是那天仁王带手冢及时赶到，事情不可能如现在这般发展，甚至，低估了切原的能力的他很可能有性命之忧。
　　“他本来就什么也没亏欠我。”手冢的声音闷闷的，他什么也不曾做过，仁王却甘愿替他冒险，他不敢想象仁王会受到怎样的对待，他只能在心里希望仁王不要有事。
　　“柳生的人肯定以为我会全速去追他们，一定会尽快向觞国去，不会想到回头来赶我们，我们就趁这段时间日夜兼程赶回陌辽。”忍足回头，看见手冢看着觞国的方向露出落寞与歉疚的神情，思量半晌，终于还是安慰，“为了不浪费他的付出，你必须保护好自己，否则他的牺牲就是一场空。”
　　“我明白了。”手冢长叹一口气，眼前出现了一张痞痞的笑脸，还有一双狐狸般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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