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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尽心香,却染尘世浊
一
冬鹤宫原是珩木著名道观,传言当初南帝在穹苍岛师从岛主时,一日在万念海上修习仙术,暮然身感不适法力尽失,眼见就要落入海中,正巧被一只海边的冬鹤见着并驮上了岸。南帝心存感激,登基后敕封冬鹤为一品仙官。
“传闻是真的么?”我一面同席南踏进道观,一面偏头问他。
“我当时还不曾出世。”席南淡淡答道,径直走向正殿。
道观香客云集,香火鼎盛。正殿前立有一尊雕有瑞兽的铜鼎,里头插满了点燃的粗细不一的香,一时间云雾缭绕,清香四溢。正殿的红墙青瓦隐于升腾的烟雾之后,像是伫立在水中。
跨入正殿,抬眼便见着三尊巨大的塑像,南帝神情肃穆,须发花白,身边立着一只雪白的仙鹤。南后神情端庄,眼底尽是怜悯与慈悲。而南帝左侧立有一尊稍显年轻的塑像,其人目光炯炯,胡须垂至胸前,平静地俯视着眼前的信徒。
“这位神君难道便是席南殿下?” 我转头难以置信地问正欲走向一边的席南。
他看了一眼塑像,方欲作答,一旁祈求的妇女却无意给出了答案。
“太子殿下,小妇人一家老小虔心敬神,从不敢有丝毫怠慢,求太子殿下大发慈悲……”
我实在无法直视那尊雕塑长长的胡须以及圆润的双下巴。再回头看看眼前绝尘俊逸的席南,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想席南殿下原是这般模样,果真是威风凌然,不怒自威!”我难忍笑意朝席南戏谑道。
他略低了眼定定地看向我,半晌无话。我收回笑容,心想他这般难不成是觉着我忤逆了他?
“外表不过皮囊而已。”他骤然收回目光,面色无异地往殿后走去。
看来是我想多了,我立马抬脚跟上他。
冬鹤宫雕刻的九尾狐神情傲然,九条尾巴像是耀武扬威的开屏孔雀,我与席南只得失望地朝挽香阁行去。
一路上我总有一种被人盯着的感觉,频频回头却又无甚可疑。
“怎的?”在我又一次回头时席南开口询问。
我摇摇头,不知从何说起。席南没再多问,只目不斜视往前行去。
我们逐渐远离喧闹的街道,转进了一条条交错纵横的小巷。我不禁好奇起来,挽香阁究竟是何地要隐在这重重小巷深处?
“挽香阁……唔……”我方要开口,不料忽而被席南拉进另一条巷子,并迅速捂住了嘴。鼻尖传来似有若无的兰草香气,我有些脸热,却又不敢出声。眼前蓦地闪过一个人影,沿着方才我俩走的那条小巷鬼鬼祟祟地搜寻着什么。
席南放开我,用唇语叮嘱我莫要说话。我同他贴紧墙壁并排站着,不多时,那人脚步匆忙,又折了回来。
“确是忘了该走哪条路。”席南忽然故意出声。
那人闻声惊喜地朝我二人看来,顷刻又立马恢复常态,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行去。
“兄台留步。”席南叫住那人,又回头小声朝我嘱咐:“呆在此处。”
眼见着席南上前“问路”,两人却不知为何转进了另一条巷子。我想跟上去一探究竟又怕他嫌我添乱,只得在原地等候。隐隐约约看见他二人的影子反射在对面的墙上,好似有一人倒了下去。我一惊,方要过去,而后却见着席南神色自若地走了回来。
“那人道是往这条路走。”他面色如常朝我语道。
“我见那人鬼祟,不是在跟踪我们?再者,你问路为何要走开去?我方才似乎看到有人倒下……”
“你看错了。天色不早了,快些走吧。”席南打断我。
二
行了不久,远远地便见着了挽香阁金光闪闪的牌匾。
其从外头看上去像是一间茶楼,隐约还能听见从里头传出的悠长丝竹声。“挽香”,挽一缕心香,想来当是一个极雅致的地方。
甫一进门,一股世俗的脂粉气息混杂着浓浓的酒味扑面而来,全然打破了我之前的种种美好猜测。
一名浓妆艳抹、略显丰腴的女子咧着嘴迎了上来。
“哟!公子外地人吧?啧啧,我花妍还是头一遭见着这般器宇轩昂、丰姿俊逸的公子咧!快随花姐来,花姐这挽香阁定能让你乐不思蜀!呵呵!”那女子语调尖细,朝着席南挤眉弄眼。又似觉察到有些不对,转眼便见着了一边手脚无措的我。表情登时冷了三分,凉凉道:“姑娘这怕是走错了道吧?”上下打探了我两眼,又凑上前来,斜着眼道:“难不成是投靠花姐来的?”
“倒也算个可塑之才。阿福,领……”
“这姑娘我带来的。”席南一把将我拉到身边,又顺势掏出一叠银票递与那女子,开口道:“有何不妥么?”
女子接过银票,双眼顿时睁得铜铃般大,即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神色喜不自禁道:“当然不会!不会。随公子喜欢!不知公子这是要点那位姑娘?我们阁的凝香姑娘……”我似乎有些醒悟这处究竟是何地,浑身开始不自在起来,抬眼看向席南,他仍旧一副正直模样。我强自压住心里的不快,宽慰自己他亦是为寻九尾而来。
“长恨居。”席南简明地吐出三个字。
那花妍身边的跑堂有些色变,忙语道:“这可不巧了,长恨居都闲置……”
“胡诌什么呢兔崽子?还不滚去做你的事!”那花妍大声喝骂道,又招手唤来另一名侍女,朝她耳语了几句,方才换上笑脸,朝我们道:“公子真真儿有眼光,这天下谁不晓得咱挽香阁的长恨居啊!妍姐这便带你去!”说完还不忘贪婪地看了席南几眼。
三
随那花妍绕了好久,才隐约看到前头不远处的阁楼上似是刻有“长恨居”三个字。阁楼虽被一片莺歌燕舞环绕,却又出奇的清幽雅静,像位遗世独立的佳人,微微敛眉注视着眼前的尘世喧嚣。但一念到此处的营生,我又实在生不起好感。
“这便是了!”花妍勾眼看了席南一眼,又瞥眼看向我,方才别有深意道:“公子自便,花姐这便不多扰了。”语毕款款而去。
“我在外头待你。”我尽量掩饰自己的不快平静道。
“你得随我进去,否则我之前就让你先回客栈了。”席南回头无可商量道。
我抬头不解看向他,他神色依旧光明磊落,我只得点头答应。
席南在前头推门踏了进去,我在他后头慢吞吞挪着。还不曾挪进屋便听得一个娇滴滴的女声自屋内悠悠传来:“公子不曾敲门就进来,可吓坏了奴家,当罚酒一杯!”我霎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再踏进屋内,只见席南接过酒杯,看了一眼,随即仰面一饮而尽。然因他个子过高完全挡住了那女子,我只见得一袭梅红色裙角。从门外看去,那女子俨然是倚在席南怀中。
我不知为何胸中蓦然起了一阵火气,想想又觉着甚是莫名,只得强压了下去。
“公子好酒量!”女子的声音娇柔得像要滴出水来,伸出白玉般的手抚着席南的手背缓缓接过酒杯,方要转身放下,正巧瞥见了我。
“你是何人?”女子警惕看向我。而后眼睛骤然放大并快速被恐惧填满。
她摇着头躲进席南怀中,失声啜泣道:“长歌姐姐,小香错了,小香不该来打扰你,求求你放过小香,求你!呜呜……”
我想席南应当会推开她,然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我甚是气恼,他怎能让一个这般的女子接近?
席南转头看向我,似是不解我何以不解释。
“你是第二个把我错认成她的人。”我淡淡道。
女子闻声抬起头来,仔细端详我半晌,遂羞涩笑开,低头喃喃道:“姑娘太像奴家故去的姐姐,一时看岔了眼,胡言乱语倒让公子笑话了。”语毕又似乎意识到什么,抬头道:“姑娘何以在此处?”她虽则声音仍旧柔弱,眼神却无比犀利。
我也想晓得自己来此处除了碍事还能有何作用。我在心头不快道,面上却不作答。
“家妹自小娇惯,不知何时竟尾随而来。想来也累了,你随手替她拿捏两下,好将她打发去。”席南不着痕迹地侧身推开了女子。
女子偏头看我一眼,噗嗤一笑,绵软道:“妹妹好生淘气。凝香特特是解人疲乏的,你过来,姐姐替你拿捏几下。”
我心中厌恶更甚,我何时成了她妹妹?白姐姐清高脱俗,她这般自甘堕落倒是贬低了“姐姐”二字。
“不必了。”
“半个王城都跟来了,你就这般回去?”席南低眼朝我道,我却不得不屈服于他的言下之意。
“你对你这妹妹倒是很有法子!”女子笑看向席南,眉眼含情,语气极似寻常夫妻间的打趣。
我强忍不快坐了下来,随着她的靠近,她身上散发的香气愈发浓烈得令人窒息。女子犹豫了一下,开始在我肩上揉捏起来。我只觉得麻痒从她碰过的地方开始扩散,直至蔓延至全身。席南开始在房间悠闲地踱步,我却觉得地狱也不过如此。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头昏脑涨,四肢由于紧张变得极其酸软,或许再持续一会子我就要发疯了。
“竟忘了家中今日有贵客到访!”席南忽而驻足语道。
“改日再会姑娘。”席南快速行过来拉起我便往外头走。
“唉,公子!”女子赶紧起身唤住席南,然席南恍若未闻,径自往楼下行去。
“公子!你何时再来?奴家等你!”女子在后头痴情呼唤。
出了挽香阁,我挣开席南,兀自往客栈走。
“你这是怎的?”他跟上来莫名其妙道。
“我以为你是仙家,对凡尘俗事应当看得很是透彻。”他语气不变。
我语气不善道:“我当然看得透彻,倒不知你究竟看不看得透彻!”语罢撇下他回了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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