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鼠]火树银花

作者:梅心竹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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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云青青兮欲雨


      秦明虚来回看着三人,慢慢开口道:“你们故意的,是不是?”滕宗谅对展昭回礼毕,闻言转头看他,道:“故意什么?”秦明虚道:“故意贴出布告,说什么你遭人刺杀,一人在逃。”滕宗谅道:“那又如何?”秦明虚盯着他,微叹了一声,道:“不如何,我早该想到的。”
      白玉堂瞧着他,忽然笑道:“你也不必沮丧。这般做作其实未必能引你出来,只不过滕宗谅过去确实信任你,不得已想教他亲见罢了。若是不能成功,过得几日,自有其他手段,终有一个能让你自己到他面前。”秦明虚猛然看向他,道:“原来你们本就怀疑我。”白玉堂撇嘴道:“当然怀疑你。”秦明虚道:“为什么?”
      白玉堂打了个呵欠,道:“我们既然知道你是诈死,首先就对你存了疑虑,这总是人之常情吧?”秦明虚道:“不错。”白玉堂道:“滕宗谅信了你的话,让你‘请’我们去岳阳楼,却因为吴良不解你意思,功亏一篑,你自然对他颇有怨怼。”秦明虚迟疑一阵,道:“不错。”白玉堂道:“吴良说过你欠他一条命。当时虽还不能确定庄氏找的是他,但听你反应,承情颇为勉强,大约他时时拿这事来堵你的口,你越发想彻底摆脱他,也就不奇怪了。”秦明虚道:“算是。”白玉堂道:“我从赌场中把吴良带走,自然想问问他为何去赌场生事。孙秀已说过他与吴良最近没有冲突,那吴良多半是受人之托去的。杀他的人,定是不想我能问出些什么,八成就是那托他去闹事的人。”秦明虚道:“言之有理,但这关我什么事?”白玉堂道:“我说跟他赌一条臂膀,”说着偷偷飞快地瞟了展昭一眼,“他竟答应了,可见他是一定要闹成事才行。如是寻常生意,只接酬金,恐怕不至于此。这托他的人,想必是比较特殊的。我虽不太了解他,但看他这个人自傲得很,却能开口叫你一声大哥。”
      他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了。秦明虚吁了口气,道:“原来如此。你们把这几点一凑合,便怀疑到我头上,倒也说得过去。可是证据呢?”他冷笑着瞥了一眼展昭,“开封府?不是凭几句说话就定罪的吧?”
      “证据自然是你今日行径,近乎不打自招。”展昭接口道,“你不见吴良回报,便去寻他,发现他被白兄带到客栈,昏迷不醒。我们就在隔壁,比起带走他,自然是杀了他比较方便。你熟知滕大人为人,猜测他会盘问我们,正好嫁祸。但布告出来,你却认得上面画的非我二人形容,自然起疑,不知滕大人在做什么。又不敢问,只好去牢狱查看。你见到我的时候,不曾察觉自己松了口气么?”
      秦明虚默然不语。滕宗谅摇头叹道:“他们提出时,我原想凶手既知有了替罪之人,不管是不是预想的那人,又怎会不惜曝露自己前来查看。但你……你走镖为生,心思素来缜密,断然是容不得半分差池的。”
      展昭见秦明虚身子愈发僵硬,知他穴道被封过久,气血不通,当即替他拍开,却又反手将他腿上诸穴点住了。秦明虚方觉胸口一畅,随即下身一滞,不由苦笑。
      展昭恍如不见,道:“如今有两个问题还要请教。第一,你为何要吴良去赌场闹事?”秦明虚冷笑道:“我宁愿杀了他也不让他有机会说,莫非现在反而会告诉你?”展昭叹道:“我想也是。那么第二,你押来给滕大人的,都是什么镖?”
      他本来就是为此而来岳州,问出这话,白玉堂半点也不觉得奇怪。但滕宗谅和秦明虚俱都一怔,道:“什么?”展昭沉吟片刻,道:“滕大人,借一步说话。”说着向门口作了个手势。
      滕宗谅依言站起,随他出去了。
      白玉堂望着房门重新关起,瞥了眼秦明虚,将茶杯举到口边。过了一时,忽道:“蔡铎,你莫非还要等爷亲自问么?
      蔡铎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赔笑道:“五爷……小的、小的本来不该信不过五爷,只是布告言之凿凿,说什么同罪论处,小的……小的害怕。”白玉堂端详着茶杯,哼了一声。蔡铎见他如此,只好硬起头皮,续道:“小的那日见五爷浑身是血地回来,是真以为五爷就是那刺客。也犹豫过该不该……嗨,小的是想,倘若并不是五爷,五爷素来不与官府来往,多半、多半也不会知道……”越说声音越小,终于讪讪地住了口。
      白玉堂看着茶杯在指尖打转,道:“你是想,假如真是我,你此举就算得上是大义凛然了,纵然大哥日后得知,也不能说你错。”蔡铎尴尬地笑着,既不敢说是,也不能说不是,只得半咧着嘴。白玉堂放下茶杯,挑起一边眉毛,总算把眼光转向了他:“你本是平民百姓,唯官府之命是听,也属寻常。”语中大有讥诮之意,“但我只希望你能长点脑子!五爷我皇宫中杀人题诗也来去自如,若真要杀滕宗谅,决不会杀不死,更不会重伤逃走!”说着狠狠剜了他一眼。蔡铎低下了头,满面惭色。
      秦明虚本来一直神色木然,听了这话,猛地抬起眼来,讶然道:“你、你是陷空岛锦毛鼠?”白玉堂斜眼看他,道:“怎么?”秦明虚道:“我本该想到的……”面上忽地露出一丝诡笑,“你们既见过珠姨,大约是知道秘笈的事了。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那弃徒韩彰,终究也逃不过的!”他说着竟哈哈怪笑起来。
      白玉堂脸色越来越沉,喝道:“你说什么?说清楚!”秦明虚喘了口气,笑道:“早知是你,我便该告诉吴良,那想必有趣得很。珠姨一定不知道——”
      他话没说完,眼睛忽然瞪大。与此同时,白玉堂听见身侧异响,急忙仰身避过袭来的暗器,随后涌身扑出窗外。那人却走得好快,只这一避之隙,已是不见人影。白玉堂跃上屋顶四下一看,只见着府衙兵士个个严整地立在原地,仿佛从未有人经过。
      颇为挫败地回入房中,却见蔡铎满面惊恐,秦明虚一动不动地靠在椅上,咽上插了一支短箭,和当时吴良喉头的一模一样。抢上一探,气息早绝,口边黑血缓缓流出。

      滕宗谅随展昭走到院中最开阔的地方,不禁奇怪,问道:“若这说话不方便被别人听去,岂非应该寻个僻静之处?府衙之中空屋倒也有好几处……”展昭道:“若真有人窃听,僻静之处也给了他方便。此地四周一望无遗,好过隔着一堵墙。”不待他再问,已先笑道,“展某起初有所隐瞒,本来颇有冒犯,滕大人对展某身份竟不存疑,该当谢过才是。”滕宗谅笑道:“我虽是个文人,但对展大人行事也多有听闻,想来天下也无人能冒充得了。”
      展昭原本不擅官场中说话,说了这几句已是绞尽了脑汁,当下也就不再绕圈子,正色道:“多谢滕大人谬赞。圣驾经过岳州时,因见源顺镖局镖车在府衙门口长时间逗留,心下疑虑,命展某留下查探。展某并未查到有何不妥,赶去宜春回报。本来这事没什么的,只不过薛锦谦滥用职权,被官家发现,牵扯到王拱辰欧阳修等诸位大人。这薛锦谦去宜春找秦明虚,竟然也是为了查他送到岳州的镖。官家这才命展某二次前来。若不是这几次交道确知滕大人乃是君子,也绝不会直言相询。”
      他边说边细看滕宗谅神色,却只在其中见到讶异。末了,滕宗谅终于叹道:“原来圣驾曾经过岳州,下官当真是罪该万死……那薛锦谦一向唯王大人之命是从,要查此事想必也是王大人的意思。”他苦笑了一声,“我在泾州犯了大错,王大人依旧不放心,原也是应该的。官家疑虑,必是担心为臣重蹈覆辙。”
      他仰头看了看天,又道:“秦明虚押给我的镖,是范仲淹大人所托。其实是些私人信件,根本还算不上是镖。只因源顺镖局常来往于宜春和开封,他顺路带一带罢了。官家所见的镖车,是他承接的其他生意,因经过岳州,故此先将信件给我。”
      展昭蹙眉打量着滕宗谅,见他神色诚恳不似作伪,不由得不信。滕宗谅以手抚额,道:“王大人与欧阳大人本来政见相近,只是在如何处理下官一事上有了嫌隙。本来是想在岳州这几年做出些政绩,也好将功补过,孰料没平安多久,便出了银针被毁……”说着连连摇头,唉声叹气。
      朝中官员多有结党,彼此政见不合,展昭也有所耳闻。只是不关他事,自然也就不甚了解。但听到政绩二字,忽然想起一事,截口道:“银针是孙秀所毁,乃是他亲口承认,其中经过白兄亲耳听闻,官家不会以此怪责于你。但重修岳阳楼……”他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道,“官家已阅过《岳阳楼记》,多有不悦,滕大人还是有所准备为好。”
      滕宗谅一怔,忙作礼道:“多谢展大人提点。希文确是将下官捧得高了,受之有愧,但此后必当恪尽职守,为巴陵一郡鞠躬尽瘁。”展昭摇头笑道:“展某不过一介武夫,滕大人说这些,我也不懂。这几日看到百姓安居乐业,想必是滕大人治理有方,回京定当如实奏明。”
      话音未落,忽见白玉堂急窜出屋,上房看了一圈,又颓然回进,不由失声道:“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当即掠向房中。滕宗谅急忙跟在后面。
      一进门便愣住了。白玉堂听见声音,也没抬头,只道:“我没看见人。”
      展昭走近秦明虚尸身,道:“和吴良一样?”白玉堂道:“嗯。”展昭道:“那人目标本来就是秦明虚,还是你?”白玉堂道:“这毒箭机簧急劲,距离又短。若本来是对准的我,只怕我未必躲得过。”
      他说得轻巧,展昭却不禁出了一头冷汗,一把拉过白玉堂上下好生检查一番。白玉堂拍开他道:“爷没事,别乱摸。”展昭神色一厉,沉声道:“你敢有事!”
      白玉堂闻言一呆,抬头看去,见展昭眼中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心下蓦地一软,竟然没有还口,乖乖应了。展昭这才放开他,俯身去看秦明虚。
      “不必看了,”白玉堂道,“这毒见血封喉,救不来的。”展昭道:“他死前说了什么?”白玉堂想了一想,道:“他提到珠婆婆那秘笈,还说什么二哥逃不过的……不,不对,那人应该是早就在窗外了,说到这个却没动手。嗯,他说的最后几个字是‘珠姨一定不知道’,没能说完。”
      展昭在房里踱了一圈,又看了看毒箭穿破窗纸留下的小孔,沉吟道:“发射短箭瞄准需时,那人当然不会是一来就下手。你追出去时固然什么也没看到,可我在外面也没看到有人,此人身手不可小觑。”
      白玉堂心里一动,道:“你说,这和那个开窗子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展昭还没说话,却听外面又喧闹起来。过不了一时,一个兵士气喘吁吁地跑近,敲了敲门,大声道:“滕大人,犯人不见了!”滕宗谅一惊,道:“哪个犯人?”兵士一眼看见展昭,忙指着他道:“就是、就是和他一起关着的那个!”
      “什么?”展昭和滕宗谅同时叫了起来,“孙秀不见了?”
      牢里牢外都炸开了锅一般,三人赶到时只见狱卒们手足无措。那间牢房的铁门大开,本来被展昭点了穴昏睡在地的孙秀果然已经不见。牢房中没有任何痕迹,就连铺着的稻草上陷下去的一个浅浅的人形也丝毫没乱。滕宗谅唤来众狱卒一问,都说只闻见一股香风,头中昏了一昏,再清醒时便成这样了,前后也不过半盏茶功夫。
      “此人先是杀死秦明虚,趁我们都在房中查看尸体时过来劫走了孙秀,扣得还真紧。”滕宗谅紧皱着眉头,声音甚是凝重。展昭盯着孙秀睡过的稻草,猛然叫道:“白兄你去看好蔡铎,我去永福居看看。”最后一个字已是十数丈外传来,看得狱卒们个个瞠目结舌。
      白玉堂俯身拈起一根稻草放在鼻下嗅了嗅,回头对滕宗谅道:“蔡铎交给你了。”同样不等话说完,人便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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