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魂石

　　“李、咳、少爷！我要进宫。”
　　一路跑回府里，气都没喘过来，差点习惯性地“李安年”叫出口，还好及时刹住了。
　　让人胸闷的是他大少爷头也不抬起来看我一眼，只是不淡不咸地扔出两字：“为何？”
　　啊？为啥？那当然是……“我要去见太子。”
　　李大少爷终于抬头看向了我，宛如在想着什么一般迟迟没有开口。待到我终于忍不住想发问时他又突然启唇道：“你想清楚了？”像是怕我不明白他所指为何，又补充到，“你离开这准备去哪？”
　　“一个……或许需要我，或许我可以帮得上一点忙的地方。”
　　“……”
　　我想他是知道我想去哪了。
　　其实我们彼此心知肚明，而我们之间唯一的差别就是，我现在可以去，但他此时却不能离开。
　　这对我而言可能根本不能称之为优势的优势，却是他最大的无可奈何。
　　“你拿着这个就可以进宫了。”
　　他解下衣带间的腰牌递于我，神色间瞧不出丝毫端倪，忍不住就开口道：“若是我到了那里……要我带什么话给他吗？”
　　我看着这个男人，他在转过身去看向窗外时，脸上带着难得可见的温柔笑意，侧脸的线条也柔和了起来。过了好长时间才轻轻开口道：“……他会明白的。”
　　不知从什么开始，他有了站在这扇窗前凝神沉思的习惯，仿佛看着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这扇窗，面北。

　　拿着李安年给我的腰牌，顺利地进了宫。
　　这条路……我走过三次。以往的三次，都有人带我进来，李安年一次，红翼一次，安颜一次。
　　否则像我这样一个平凡的小人物，要大摇大摆的在皇宫里走来走去，真是比登天还难。
　　如果啊，以后要给小孩子讲故事，我一定会说：
　　皇宫里啊，有座宁和殿。里面住着个奇怪的太子，这个太子啊，不喜欢身边有太多的下人走来走去，所以啊，整座宁和殿都很难找到一个人。但是真要有什么事儿呢，那些像影子一样的国字脸们又会立刻现身，很神奇哦。还有太子啊，是个有着满肚子坏主意，不按理出牌，还有……很美丽的男人——
　　我看到他时他就这么坐在书房外的台阶上。
　　上好丝料的红色外袍虚罩在白色的里衣外，那头长得惊人的黑发如同以往一般柔顺地披散在肩背上。我是一直很佩服帮他梳头的人，能将这样一把头发固定成发髻水平不愧是专业级的。
　　只是这个画面定格得有几分伤感。
　　不应该这样的。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应该一直如同第一次见面时那样霸气过人，他应该永远俯视着一切掌握着一切，永远带着他特有的有些讨厌的自信满满的笑容。
　　他是王者。王者永远身在高位，高处不胜寒，再不胜也要顶着，这是王者的悲哀。
　　“喂，我知道你出来迎接我，但你也不用坐地上啊。还有啊，现在虽然是春天了但你穿这点衣服在屋外还是很容易着凉的知不知道，你是太子哎，你要是病了很多人会担心很多人会跟着受罪，怎么长这么人高马大了都不会照顾自己。还有啊，我说你……喂！……”
　　就是想打破这个画面，就是想打破这种伤感寂寞的气氛，于是拼命说话，想到什么说什么，拼命说拼命说，想抹去，抹去眼前看到的一切。
　　哪知他却突然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腕，正奇怪着没留神就给他一用力拉了下去，坐在了他下面一阶台阶上，结结实实地给裹进了熟悉的怀抱里。
　　“呵呵，这样就不冷了。你很暖和，借我抱一会儿。”
　　他的声音又带上了笑意，暖暖浅浅的鼻息呵在我右耳耳根上，有点痒，忍不住就笑着跟他抬杠道：“借你没问题啊，按时收费，你抱完了我们慢慢结帐。”
　　“哦~~那你这帐怎么算啊，若是我说要抱一辈子，用我这个人来付帐，我们成不成交？”
　　“……”终还是笑不出来了，张张嘴不知要想说什么，但一个音都没发出来，只能低着头瞪大了眼睛看着交握在自己胸前的这双手，和他这个人好象很不配又好象很配的只有男人才有的粗糙而温暖的手掌。
　　“呵呵，小空你要走了？”
　　“……恩。”卡在喉咙口的发音，很轻，但彼此靠得太近了，所以他一定听得清。
　　“去找小思？”
　　“恩。”
　　“很危险哦。”
　　“恩，我知道……我也知道，自己其实派不上什么大用处……我只是觉得，可以有人在身边给他一个支柱，而不是在这么远……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像李安年对于他来说的那样，但至少，若是可以有一点点用处也好……可以为他们做一点点都好……”
　　感觉圈住自己的手臂力道加重了点，突然觉得很安定。会想到去思归那里，其实也是突然之间做的决定，没有想得太深入，不知道自己可以帮到些什么，仔细思考下的话甚至觉得自己可能成为包袱。但即使这样，依然会希望有个人可以到他身边去，近在咫尺的给他点什么，而不是在那看不见摸不着的远方。
　　如此远方的牵系，在真正寒冷无依的时候，可能反而更让人神伤。
　　可是他去不了，他去不了，所以我想代他去，多多少少帮一点忙，哪怕只有一点点。
　　如同现在这个怀抱带给我的，即使什么都不说，却仿佛对着我点了点头的肯定一般。
　　“啊~~我也好想去啊~~我也好想小思啊~~”他突然像个小孩子耍赖一样抱着我如同撒娇一般轻摇着，摇去了我先前的沮丧和未知，见我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才渐渐收敛起了这种表情笑道，“小空啊，其实我那个时候一直在想要不要告诉你小思在那里的事，觉得你若是知道一定不会放着不管的，我又不舍得放你走……
　　“有人跟我说啊，你是个好孩子，但不是那种可以顺从地绑在身边的人。若是硬把你留在身边，你就会失去原来那些光彩，你就不再是你了……我不甘心啊，我想成为一个特殊，但果然还是不行呢……”
　　“这个人是谁啊，这么了解我？”
　　“不告诉你。“
　　“啊……不说就算了！不过能让你不甘心还真不错啊~”
　　“你让我不甘心的次数还少吗？”
　　“……”给他这么一说才发现我好象从第一次见面就不停地在跟他对着干，汗。
　　“呵呵，我真是搞不懂你。有时我觉得你好象很怕我，有时又好象完全天不怕地不怕……小空，你去了那里一定要万事小心，千万不可冲动行事。羯族皇室的底到底有多深我这里也不知道，派去的探子总查不到太深入，小思的信里又不便写得太详细。”
　　“恩，知道了。”
　　“千万不可再像以前在清风寺那样做出把命豁出去的事了知不知道？”
　　“……好。”汗，还真了解我。
　　“多为在乎你的人想想，知不知道？”
　　他的声音压在我的耳后，闷闷沉沉的，让人忍不住就认真起来，话出口才发现承诺的分量。
　　“好。”

　　回到府里的时候显真依然不在。
　　和李安年交代了下后回房里整理包袱。理完包袱后显真没回来。
　　去和佑叔清嫂还有大家道别，清嫂怪我突然要走她都没准备什么，赶工给我做了不少干粮让我带在路上吃，和他们只说大少爷交代出门办事，要挺长一段日子。回来路过屋子进去看看，显真不在。
　　再去找安颜，小丫头乐呵呵地让我早去早回，记得给她带些好玩的东西回来。突然想到了小胖子悟真，当初也缠着我要我回去时记得给他带好玩的，突然挺想他们的。
　　再回来，在桌前坐好，等。
　　太阳下班，月亮上工。若是有机器猫的工具，应该可以看到时光缓缓流动的景象。
　　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着了。迷迷糊糊醒来时才忆起自己前一晚也没睡，怪不得坐着发呆也会睡着。
　　坐起身时才发现披在身上的一件外套滑落在了地上，谁这么有空半夜来帮我披衣服……！
　　没有！没有！都没有了！
　　起身跑进里屋打开显真的衣柜才发现里面已经收拾一空，而李家家丁的那套衣服折叠整齐的放在了床上。
　　推门跑出去，在大街上来回张望着，可哪还寻得到什么踪影……
　　混帐小子！有种回来没种叫醒我！不告而别是吧！好！有你的！比我还狠……
　　一路无意识地咒骂着回到屋里，一关上门却如同泄了气的球一般靠门滑坐了下来……真的走了……这次是真的走了……连东西都收拾了……走得还真干净……
　　傻傻地坐在地上，直到第一丝阳春三月的阳光打到我身上，才意识到差不多是时候该走了。
　　拿起收拾好的包袱离开生活了这么长时间的李家，真的有些挺不舍的，或许会回来吧，或许。
　　打开大门，上路。
　　脚下的步子很实甸，心却不知怎么总空了一块，连带着整个人也跟着总是不经意地出神。
　　自己可以做的决定都做了，别人的决定，自己干涉不了，自然不能多说。
　　只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不甘心，觉得不对，觉得缺了什么。
　　出城的时候抬头看了看皇城高大壮丽的城门，突然就忆起了来的那一天——
　　“八戒！这里好热闹！”
　　“快找将军府李家！”
　　“哦，好。八戒我们去看看那里在干什么！围着好多人！”
　　“先找李家！”
　　“好，好，好……”
　　……
　　想是明白了，明白了缺的是什么，是一种很贪心的不甘心。
　　就是明明知道贪心，却依然会不甘心。
　　简单四个字：自寻苦恼。
　　叹了口气收敛收敛心思继续往前走。
　　经过桥墩旁时突然一把被人抓住了手腕，很郁闷地抬起头看是哪个混帐胆子这么大在爷爷我心情欠加的状态下还要拦我去路——
　　“你好慢啊，我在这等了你好几个时辰了！从没碰到过像你这样的，要赶路还这么晚出门！”
　　“……”我现在眼睛一定可牛棚里的牛哥有得一拼。
　　“还愣着干吗？再不走的话到天黑也赶不到下个驿站！”
　　说着他就拉起我向前走去，全然不顾尚处于短路状态的爷爷我。
　　“……你怎么会在这里？”
　　“和你一起去北疆啊。”理直气壮，好象我们前天约好了今天在这里等一样。
　　“红魂石呢？你不是要……”
　　“哦，对了。”他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停住了脚步，从怀了掏出半块石头重又套回我脖子上，“这是宋思归给你的那半块，你自己继续收好。”
　　“……你不要了？”我需要解释，我很迷茫……AMEN……
　　“没有啊，还有半块在我这里啊。”
　　“不是！我是说你不要王位了？！”
　　“啊……不要了。”他背对着我一边走一边说着，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的脑袋，“不是谁说的嘛，要个王位多麻烦啊，事情又多。我想想也是，所以就不要了。”
　　“……”哇靠……牛哥，我继续做你的胞弟中。
　　“而且让他事情多些也不错……”
　　“啊？你说什么？”
　　不知他在前面轻声嘟囔着什么都听不清，问他他却回过头笑道：“没什么。”这样的笑容许久不见，仿佛结开了一个什么心结一般舒畅愉悦，越发清丽耀眼了不少，“你想要什么你可以慢慢想，我知道自己要什么就可以了。我不想和他比，所以我要什么，我会自己争取。”
　　清澈的流水间洒进了一缕阳光，照耀得水面上波光粼粼，闪耀得无法直视。
　　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忍不住低下头笑出声：“傻孩子……”
　　“喂！我又不比你小！”他拉下我揉着他头发的手掌，脸颊染上了了薄薄地红晕，但终还是直视着我的眼睛道：“而且不是你以前教我唱的那什么，如果要让我活让我能快乐地活，我从不怕爱错就怕没爱过嘛……”
　　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轻脸也越来越红，等到最后一个音发完后立刻转身向前走去了。
　　“喂~显真！”
　　“……”继续走，不理我。
　　“喂~你走慢点啊~”
　　“……”还是不理我。
　　笑着摇摇头追上去，才发现他从脸颊而耳根早就红透了，像从桑拿房里钻出来的一样。
　　一手挽住他的肩把他拉了过来，用额头碰了碰他的发际，最后贴着他的耳朵轻轻说了句。
　　看到他愣了一下后，展颜露出了一个最甜美的笑颜。
　　“我是想说，谢谢你来陪我，我的傻孩子。”

　　～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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