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有几多难（清穿）

　　脑中似炸响了闷雷，半晌只是错愕。他的怀抱并不紧，只是我忘了挣脱。凝视着他的眼，念头百转千回，却仍是理不清头绪，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他说的什么，我半点也听不进去。见我惘然，他也停了话头，轻轻扳过我的肩，只是静静地凝视，宠溺地守候。
　　我猛地回过神来，骤然抓住他的手臂，“容若，谁叫你来的？我们不该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见面！”
　　“原来你还知道！”那声音近乎冰冷，冷得好像要把我的呼吸都凝住，心好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握住。这一计，太毒，我终是不敌，随即自嘲，什么杀人不过头点地，如此精心谋划，决计是要我生不如死。
　　“皇上，微臣万死，千错万错都是微臣的错，微臣愿一力承担，请皇上莫要迁怒苏常在，微臣但求一死！”容若在我身前跪倒，他的声音充满坚定，恍若我们初见时，一起跪在雪地里的那晚。那一夜，我曾想，如果大难不死，便与他厮守一生。如果是那样，日子是不是会轻松许多？
　　这样的境地，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我本就是个没有急智的人，干脆放空自己，只凝视这玄烨来不及换下的龙袍，那五爪金龙此刻看来，竟是说不出的威严，不容侵犯。
　　那金龙骤然放大，我的手腕一痛，一个趔趄险险站住，“你还有什么好说？”
　　我凄然一笑，平静得出奇，“我无话可说，也无须多言，你若信我，我不必说，你若不信我，我说了也是枉然。”这似笑非笑的语气，终于将他眼中的盛怒点燃，从冰到火，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却仍不改决定。我偏要赌一赌，这个口口声声爱我的男人，是不是真的爱我信我。或许，这是别人为我安排的对他的一次考验，倘若他通过，我便决定自私一次，为了他忘却世人，忘却责任，忘却一切，甘心一生相守。如若不然，算算时间，如无意外，那玉珏应该已经送至汤若望的手中了。玄烨，请原谅我的自私，原谅我还是为自己准备了后路，你若了解我便应懂得，我最信任的，莫过于自己。
　　他放下微微颤抖的左手，到底是没赏我一巴掌。钳制我的右手也缓缓松了劲，由怒转痛原来只需短短几秒。我心骤痛，欲抚上他的脸，却被他重重挡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转身，一去不回。
　　已有侍卫押着容若走了，大抵是他要好的部下，只是无奈地叹气，忿忿地看我。是啊，我总是害他，我是彻头彻尾的祸水。纵使如此，他临走还是给我一个宽慰的眼神，似乎是让我别怕。那一刻，我终于抛却全部的隐忍，哭了出来。从无声到有声，从嘤嘤而泣到嚎啕大哭，你们要看我落魄吗？尽管去看吧！我的爱，我的恨，你们都不懂得！
　　如果要在紫禁城里找清净，冷宫最好不过。我用干枯的稻草将床铺软了些，只是一翻身便会沙沙作响，总也难以深眠。这样也好，我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来想想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按容若的说法，那日他晚到是被明珠觉察先机，因而禁锢。若说是因他要娶个辛者库的罪女，明珠不许也是常理。可是容若的态度，竟像是要求皇上将我赐给他。可是不对，他与良吟不是凤鸾和鸣吗？我几次见他们在宫中私自见面，而且我明明嘱咐素笙将我的亲笔信交予容若…素笙？！这就是症结所在吗？一个目的不明的中间人，竟然搅乱一池春水，令鸳鸯相离、深情错付，那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是那口蜜腹剑的惠嫔吗？这样做是不是也太冒险，稍有不慎，她背后的纳兰家族便轰然倒塌，她会为了争宠，葬送她所倚仗的势力吗？不，不会，她懂得隐忍，必是个聪明人，而且上次的事，已令玄烨对她生疑，这个节骨眼上，她断然不会做这样的傻事，那么多方周旋，操纵一切的又会是谁呢？
　　正思量间，一阵微风带来熟悉的香气，也让我纷乱的心，安定了不少。
　　“我就说你要不是身陷囹圄，一定不会死心。”影子还是一身侧福晋打扮，是了，她异能恢复，并不需要夜行衣，只把碍事的花盆底换了。
　　“我就说宵禁以后，能在这紫禁城大摇大摆来去自如的，便只有我们裕亲王府的侧福晋了！”与她相视，读到彼此眼中那转瞬即逝的黯然，思及我们各自如今的尴尬处境，只化作干巴巴的几声苦笑。
　　“你在这还好吗？”她一改玩味的态度，认真问我。
　　“床有点硬，饭菜有点馊，我肚子有点饿……”我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她一笑起身，又幻化无形。不一会儿，我的面前便摆了几盘精致的糕点。我大叫有福，立马专心进攻点心。
　　“我们什么时候离开，去找那个江子骏？”她似不经心地开口，竟让我噎得喘不动气。江子骏就是那个雕刻如意的工匠，他手里的那个景泰蓝瓶子中囚禁着阿依木的半个灵魂。我只沉溺在自己的生活里，竟然忘了来此的缘由。
　　“再给我几天时间，咱们要走那么远，总也要做些准备，我这处境啥也办不了，只能劳烦你了。”我胡乱拿袖子擦去粘在嘴角的饼屑，谄媚地朝影子笑笑。
　　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我看你不是等我，是在等他吧？”
　　我僵在那里，手不自觉地附上小腹，半晌才抬眼看她，我此刻的心情，她必定最是体谅。因为她曾经也是抱了那样的遐想，准备忘却一生牵绊，只是帝王家的生活太是艰难，我们都无法承受。
　　终于卸下所有的伪装，我放任自己懦弱，倒在她的怀里，狠狠地哭起来。她也不再说话，只是温柔地拍着我的后背，只是那凉湿的泪，却分明地落在我的手背上，碎成一朵水花。我们之间的联系是那么的微妙，从对立到相依，我们的心慢慢地靠在一起，这样的缘分如此珍贵，甚至超越爱情，让我们彼此信任，不分你我。
　　信任？我多么想回避的字眼，玄烨会信任我吗？想想又觉得可笑，不是历来讲求公平吗？我都不信他，何必强求他信我？人心啊，简直是填不满的黑洞，永远想要更多。玄烨，就让我自私一次，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有多爱我……
　　“我要见他，在走之前，我要再见他一面。”我抹干眼泪，用乞求的眼神看着影子，“我什么都不做，见他一面我就走。你放心我明白的，这皇城不是我们该呆的地方。”
　　“那好，明天这个时候，我准备好一切，便带你去见他。”影子握着我的手紧了紧，仿佛想把最后一点力量传给我。我也用力回握，她这一去，也跟我一样，是要跟至爱生别。她，其实并不比我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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