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

　　圣诞节，白偌昕的十六岁生日。

　　早晨六点半，她被喉咙的干痛唤醒。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病房熟悉的天花板——白色的，平整的，有一小块水渍，形状像一片雪花。她盯着那片“雪花”，看了很久。

　　今天是她十六岁生日。十六岁，花季，应该是充满活力和希望的年纪。但她现在躺在医院病房里，身上插着输液管，床边摆着心电监护仪。

　　她已经住院两周了。上周复查时，医生发现她的贫血不但没有好转，反而加重了。血色素掉到了危险值，必须立即住院输血。于是她从家里搬到了医院，从一个房间搬到了另一个房间。

　　病房是双人间，但另一个床位空着，所以暂时是她一个人住。窗外是医院的后院，有几棵光秃秃的树，还有一个很小的池塘，现在结了一层薄冰。

　　“昕昕，醒了？”妈妈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早餐。看到女儿已经醒了，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生日快乐，我的宝贝。”

　　“谢谢妈妈。”白偌昕轻声说，想要坐起来。

　　“别动，我帮你。”妈妈放下早餐，把病床摇起来，让白偌昕能半躺着。

　　早餐是医院食堂的粥和小菜，还有妈妈特意煮的鸡蛋。白偌昕没什么胃口，但她知道必须吃。她小口喝着粥，吞咽时喉咙依然有些不适，但比之前好多了。

　　“今天感觉怎么样？”妈妈问，眼睛仔细打量着她。

　　“还好。”白偌昕说，“就是没什么力气。”

　　“慢慢来。”妈妈握住她的手，“医生说再输两次血，血色素上来后，就可以出院了。”

　　白偌昕点点头。她已经输了两次血了，每次输血后，脸色会好一些，精神也会好一些。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依然如影随形。

　　“爸爸呢？”她问。

　　“爸爸去医生办公室了，问问今天的具体治疗方案。”妈妈说，“他还说要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白偌昕想不出在医院能有什么惊喜。但看着妈妈神秘的笑容，她心里涌起一丝期待。

　　早饭后，护士来给她抽血化验，检查今天的血常规。针扎进血管时，白偌昕已经习惯了那种刺痛。她看着自己的血被抽进试管，鲜红色的液体在玻璃管里晃动。

　　她想起两个月前，她第一次咳血时手掌里的那抹鲜红。那时候她很害怕，以为自己要死了。现在，虽然依然生病，但至少知道了不是绝症。只是免疫系统的问题，贫血的问题，需要时间休养和治疗的问题。

　　时间。她现在最多的就是时间。每天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的天空从灰白到湛蓝再到灰白。数着输液管里一滴一滴落下的液体，听着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感受着时间像沙子一样从指缝间流走。

　　九点，医生来查房。陈医生带着几个实习生，仔细检查了她的情况。

　　“今天生日啊，小寿星。”陈医生笑着说，“祝你生日快乐，早日康复。”

　　“谢谢医生。”

　　“血常规结果出来了，血色素比昨天高了一点，但还是低。”陈医生说，“今天再输一次血。如果明天能稳定，后天就可以出院了。”

　　出院。白偌昕心里涌起一阵雀跃。虽然回家也是休养，但至少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在自己的床上，有自己熟悉的一切。

　　“出院后要严格按照医嘱休养。”陈医生严肃地说，“不能劳累，不能熬夜，按时吃药，定期复查。你这个情况，至少需要休养半年。”

　　半年。整整六个月。不能上学，不能和朋友一起玩，不能做任何耗费体力的事情。

　　白偌昕的心沉了一下。但很快，她调整过来。半年就半年吧。只要能好起来，多久都值得。

　　医生离开后，爸爸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

　　“生日快乐，昕昕。”爸爸把礼物递给她。

　　白偌昕接过，拆开包装。是一本精装版的《百年孤独》，还有一支很好的钢笔。

　　“等你好了，可以用这支笔写东西。”爸爸说，“写你的故事，你的感受，你的成长。”

　　白偌昕抚摸着书的封面，眼眶有些发热：“谢谢爸爸。”

　　“还有这个。”爸爸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条银色的手链，吊坠是一片雪花，和她十五岁生日时妈妈送的那条项链是配套的。

　　“爸爸……”白偌昕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别哭别哭。”爸爸笨拙地擦掉她的眼泪，“十六岁是大姑娘了，要坚强。”

　　“嗯。”白偌昕点头，戴上那条手链。雪花吊坠贴在手腕上，凉凉的，但很快就被体温温暖了。

　　上午十点，开始输血。鲜红色的血液从血袋里流出来，经过输液管，流进她的血管。白偌昕看着那袋血，突然想：这些血来自一个陌生人。一个健康的人，愿意把自己的血捐出来，给像她这样需要的人。

　　生命以这样的方式连接，很神奇。

　　输血过程中，她有些困，慢慢睡着了。睡梦中，她回到了初中教室。阳光很好，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林小雨在她旁边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王浩晨坐在她后面，正在给她讲一道数学题。一切都那么美好，那么温暖。

　　然后画面突然变了。下起了雨，林小雨站在雨里，用冰冷的眼神看着她。她自己的日记被公开，所有人都在嘲笑她。她转身想逃，但双腿像灌了铅，动弹不得。

　　“不要……”她在梦里呢喃。

　　“昕昕？昕昕？”妈妈的声音把她唤醒。

　　白偌昕睁开眼睛，病房里很安静。输血已经结束了，血袋空了，输液管里是透明的药液。窗外的天色有些阴沉，像是要下雪。

　　“做噩梦了？”妈妈担心地问。

　　“嗯。”白偌昕轻声说，“梦见初中时候的事了。”

　　妈妈握住她的手：“都过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等你好起来，一切都会重新开始的。”

　　会吗？白偌昕想。那些破碎的友谊，那些尴尬的回忆，那些成长的伤痕，真的能重新开始吗？

　　但她没有问出口。只是点点头：“嗯。”

　　下午，苏暖、许薇薇和林思语来了。她们提着一个蛋糕，还有一堆礼物。

　　“生日快乐，偌昕！”三个女孩齐声说，脸上是灿烂的笑容。

　　白偌昕看着她们，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些新朋友，在她生病的时候，没有远离她，反而更关心她。

　　“你们怎么来了？今天不是要上课吗？”她问。

　　“我们翘了自习课。”许薇薇吐吐舌头，“周老师知道我们来给你过生日，特批的。”

　　“蛋糕是我妈妈烤的，低糖的，你可以吃一点。”苏暖把蛋糕放在床头柜上，打开盒子。是一个小小的奶油蛋糕，上面用巧克力写着“16岁快乐”，还插着数字“16”的蜡烛。

　　“还有礼物！”林思语拿出一个袋子，“我们三个一起选的。知道你住院无聊，给你买了些解闷的东西。”

　　白偌昕打开袋子，里面有：几本新书，一个拼图，一个可以录音的毛绒玩具，还有一本漂亮的手账本和彩色笔。

　　“谢谢你们。”她的眼睛又湿了，“真的谢谢。”

　　“不许哭哦，今天生日要开开心心的。”许薇薇说，“来，我们点蜡烛许愿！”

　　妈妈帮忙点上蜡烛，关掉了病房的灯。十六支小蜡烛在昏暗的房间里跳动着温暖的光。三个女孩围在病床边，轻轻唱起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白偌昕看着那些烛光，看着朋友们温暖的笑容，看着爸爸妈妈欣慰的眼神，心里充满了感激。

　　虽然生病了，虽然躺在医院里，但至少还有这么多人爱她，关心她。

　　这就够了。

　　她闭上眼睛，许愿。

　　第一个愿望：希望自己快点好起来，能重新回到学校，和朋友一起学习，一起成长。

　　第二个愿望：希望爸爸妈妈身体健康，不要再为她担心。

　　第三个愿望：……

　　她停顿了一下。第三个愿望该许什么？希望和林小雨和好？希望和王浩晨还能做朋友？希望过去的一切都能被原谅？

　　最终，她许下：希望所有关心她的人，都能平安幸福。

　　愿望许完后，她睁开眼睛，吹灭了蜡烛。

　　病房里响起掌声和欢呼声。妈妈重新打开灯，开始切蛋糕。白偌昕分到了一小块，她小口吃着。奶油很甜，蛋糕很软，是她生病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偌昕，”苏暖说，“我们班的话剧推迟了。周老师说，等你好了，我们再一起排。剧本还留着你来写。”

　　白偌昕愣了一下：“可是……医生说我要休养半年……”

　　“半年就半年。”许薇薇说，“我们可以等。反正艺术节每年都有，今年不行就明年。”

　　“对。”林思语推了推眼镜，“重要的是我们一起完成。”

　　白偌昕看着三个朋友，用力点头：“好，等我好了，我们一起排话剧。”

　　她们在病房里待了一个小时，聊了很多学校的事情——谁和谁谈恋爱了，哪个老师讲课最有趣，期末考试的安排。白偌昕听着，笑着，虽然不能参与，但至少还能分享。

　　下午四点，三个女孩要回学校了。临走前，苏暖拿出手机：“我们拍张合照吧。”

　　四个女孩挤在病床边，对着镜头露出笑容。白偌昕的脸色还很苍白，但笑容是真实的。

　　“等你出院，我们再拍一张。”苏暖说，“那时候你一定比现在好看。”

　　“我现在不好看吗？”白偌昕开玩笑。

　　“好看好看，我们偌昕什么时候都好看！”

　　送走朋友们后，病房重新安静下来。白偌昕靠在床头，看着窗外。天色更暗了，真的开始下雪了。

　　雪花从灰暗的天空飘落，悄无声息。很快，窗外的世界就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

　　这是她十六岁生日的第一场雪。

　　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起来看，是洁桉栖发来的消息：“琳琳，十六岁生日快乐！虽然不能陪你过生日，但我的心和你在一起。祝你早日康复，早日回到我们约定的‘晨光’里。”

　　然后是“晨光微曦”的消息：“生日快乐。今天有吃蛋糕吗？”

　　白偌昕回复：“吃了，朋友们带来的。很甜。”

　　“那就好。今天下雪了。”

　　“嗯，我看到了。很美。”

　　“雪总会停的。就像病总会好的。”

　　“我相信。”

　　放下手机，白偌昕看着窗外的雪。雪花在路灯的光晕中旋转、飘落，像是无声的舞蹈。

　　十六岁了。她对自己说。虽然是在医院过的生日，虽然还在生病，但至少她还活着，还有希望，还有那么多人爱她。

　　这就够了。

　　她心里的雪，好像开始慢慢停了。因为有了那么多温暖，那么多光，那么多爱。

　　她会好起来的。她会等到春天，等到花开，等到可以重新奔跑的那一天。

　　因为她才十六岁，人生还很长。

　　窗外的雪，很美。

　　病房里的烛光，很暖。

　　十六岁的生日，虽然特殊，但依然值得纪念。

　　因为这是她成长的一部分。是她学会坚强，学会感恩，学会在黑暗中寻找光的一部分。

　　而这一切，都会成为她生命中最珍贵的记忆。

　　在未来的某一天，当她回顾十六岁这个生日时，她会记得：那是在医院过的，但有蛋糕，有蜡烛，有朋友的歌声，有父母的关爱，有窗外的雪，有心里的光。

　　那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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