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生刊期

　　提议去海边，是在沈清欢看到天气预报连续一周都是灿烂的晴天图标后，突发奇想的结果。

　　“姐！看！海边！阳光！沙滩！我们可以带阿团看它这辈子没见过的大海！” 她举着手机屏幕，像展示一份无可辩驳的可行性报告，在正在给绿萝滴加营养液的沈清简眼前晃动。

　　沈清简稳住手中的滴管，避免液体洒出，目光扫过屏幕上那片象征着“海边”的蓝色区域和刺眼的太阳图标，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海边。紫外线指数将达到‘极高’等级。沙砾环境可能引发阿团爪垫不适或误食风险。海水盐分、温差、以及可能的水母等海洋生物，都是潜在变量。且长途驾车……”

　　“就一天！短途！凌晨出发，傍晚回来！我查了，开车不到两小时！那个海滩允许宠物进入，还有淡水冲洗区！” 沈清欢早有准备，迅速调出另一个页面，上面密密麻麻是她搜集的攻略，“我们可以穿长袖防晒泳衣！戴帽子！涂厚厚的防晒霜！给阿团带它的折叠水碗和毛巾！你甚至可以带上你的便携式水质检测笔和应急医疗包！”

　　沈清简沉默地看着她亮晶晶的、充满期盼的眼睛，又看了看窗外确实过分灿烂的阳光。理智告诉她，这是一项高变量、需周密计划的户外活动。

　　但情感上……沈清欢最近情绪一直很好，画稿也顺利，或许适当的、可控的新环境刺激，确实有益。

　　而且，“海”这个概念本身，对她而言，似乎也带着某种遥远的、属于“正常世界”的吸引力。

　　“需要制定详细计划。”

　　她最终松口，放下滴管，走向书房。

　　“以及，阿团必须全程穿戴宠物救生衣，并系好牵引绳。”

　　“耶！沈总指挥万岁！” 沈清欢欢呼，计划通！

　　于是，在一个星辰未褪的凌晨，“海岸线观测小队”出发了。

　　车厢里弥漫着清晨的凉意和咖啡的香气。

　　沈清简驾驶，神情专注，仿佛在执行一项精密导航任务。

　　沈清欢抱着穿着小巧救生衣、略显困惑的阿团坐在副驾，兴奋地指着天边渐变的鱼肚白。

　　后座和后备箱，是沈清简根据《单日海岸活动应急预案V2.1》准备的物资：从防晒装备、急救药品、充足饮水、到宠物用品、折叠椅、甚至还有一个迷你保温箱，里面放着严格按营养配比制作的三明治和水果。

　　天空从黛紫转为橙红，再化为无垠的湛蓝时，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不是热门景区，而是一处相对僻静、拥有平缓沙滩和礁石区的海湾。

　　清晨的海风带着咸腥却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规律而低沉，辽阔的海平面在阳光下闪烁着亿万片碎金。

　　阿团第一次见到如此浩瀚的“移动的蓝色”，整只猫僵在沈清欢怀里，琥珀色的眼睛瞪得溜圆，耳朵警惕地竖着，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呜噜”声。

　　沈清简停好车，没有立刻下去，而是先观察环境：游客稀少，沙滩平坦，远处有救生员瞭望塔，水质目测清澈。

　　她点了点头，开始有条不紊地分发装备：宽檐帽、防晒面巾、长袖防晒泳衣（两人同款不同色，沈清欢的是鹅黄，沈清简的是深蓝）、防晒霜（要求互相协助涂抹，确保无死角）、以及阿团的牵引绳和折叠水碗。

　　沈清欢迫不及待地脱了鞋，赤脚踩在微凉的沙滩上，细腻的沙粒从脚趾缝溢出，痒痒的，很舒服。

　　她深吸一口带着海味的空气，觉得心胸都开阔了。

　　转头看沈清简，她正蹲在地上，认真地检查阿团救生衣的每一个搭扣，然后才站起身，自己也脱下鞋袜，挽起裤脚（她坚持穿了一条速干长裤），动作依旧带着一贯的审慎。

　　“走！阿团，带你见识见识！” 沈清欢牵着阿团（阿团小心翼翼地用爪子试探着沙子，走了几步后似乎适应了，开始好奇地嗅闻沙滩上的小贝壳），朝着海浪轻轻拍打的湿润沙地走去。

　　沈清简跟在她们身后半步，手里拿着一个防水袋，里面是必需品。

　　她的目光时刻追随着前方那一人一猫，同时评估着海浪的力度、潮汐线、以及周围的环境。

　　走到浪花刚好能触及脚踝的地方，沈清欢停了下来。

　　冰凉的海水涌上来，漫过脚面，又退去，留下细白的泡沫和沙粒流动的触感。

　　阿团起初吓得往后跳，但几次之后，也开始试探地用爪子去拨弄退去的海水，玩得不亦乐乎。

　　沈清欢张开手臂，迎着海风，闭上眼睛，感受阳光和海浪声，觉得一切烦恼都被冲刷带走。她回头，想招呼沈清简也来试试，却看到沈清简正站在稍高处，拿着手机，似乎在记录什么。

　　“姐！你在干嘛？快来玩水啊！” 她喊。

　　沈清简收起手机，走到她身边，海水同样漫过她的脚踝。

　　她没有像沈清欢那样张开手臂，只是静静地站着，感受着脚下的流动和冰凉，目光投向遥远的海平线，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沉静。

　　“你在拍什么？” 沈清欢好奇地问。

　　“记录初始潮汐线位置和浪高频率。” 沈清简回答得理所当然，“以便预判水位变化，确保安全距离。”

　　沈清欢：“……拜托，我们是来玩的，不是来做海洋观测的！”

　　“娱乐与安全监测可以并行不悖。” 沈清简说着，目光落到沈清欢被海水打湿、贴在白皙小腿上的鹅黄色裤脚，顿了顿，“不过，数据显示，目前环境风险等级低。可以进行……‘非结构化亲水活动’。”

　　沈清欢眨眨眼，忽然坏笑一下，趁沈清简不注意，弯腰用手掬起一捧海水，就朝着沈清简泼去！

　　“沈清欢！” 沈清简猝不及防，被清凉的海水泼中了手臂和胸口深蓝色的泳衣，她低呼一声，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眉头皱起，却不是生气，而是一种混合着惊愕和无奈的神情，“海水含有多种微生物和盐分，可能刺激皮肤……”

　　“哈哈哈！来追我啊！” 沈清欢大笑着，转身就往沙滩上跑，浅黄色的身影在阳光下跳跃。

　　阿团被主人的突然跑动带动，也欢快地跟着跑起来，在沙滩上留下一串梅花形的小爪印。

　　沈清简看着那个跑远的、欢快得像只小海鸟的身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湿了一片的衣服，最终，那惯常的严肃表情如同被阳光融化的冰，一点点化开，唇角扬起一个清晰的、无奈的弧度。

　　她抬步，不紧不慢地追了上去，脚步在沙滩上留下深深的印迹。

　　一场即兴的沙滩追逐赛开始了。

　　沈清欢仗着灵活，嘻嘻哈哈地绕着礁石和沈清简准备物资的小营地跑。

　　沈清简并不急切，只是稳步追赶，像一只优雅而耐心的猎豹（如果猎豹会穿着规整的防晒泳衣在沙滩上跑步的话）。

　　阿团兴奋地跟在两人中间，时而冲向沈清欢，时而又跑向沈清简，完全沉浸在游戏的快乐中。

　　最终，沈清欢因为笑得太厉害岔了气，在靠近水边的一片柔软沙地上被沈清简“捕获”。沈清简从后面轻轻抱住她，手臂环住她的腰，将气喘吁吁、脸颊红扑扑的她固定住。

　　“逮到你了。” 沈清简在她耳边低声说，气息微促，带着笑意和海风的味道，“‘意外制造者’。”

　　沈清欢靠在她怀里，笑得浑身发软，转头看她：“那你这个‘安全监控员’还不是追来了？”

　　沈清简没回答，只是收紧了手臂，下巴搁在她肩头，和她一起望向波光粼粼的大海。

　　跑动后的心跳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宁静的满足。阿团也凑过来，蹭着她们的腿，呼噜呼噜。

　　玩累了，她们回到沈清简预先选好的、有小小遮阳棚的休息区。

　　沈清简拿出保温箱里的三明治和水果，还有特意用保温杯带来的温水。

　　三人（加一猫）坐在折叠椅上，面对着大海，安静地享用简单的午餐。

　　阿团得到了一小块无盐的鸡肉和它自己的水。

　　饭后，沈清欢靠在沈清简肩上，看着潮水一点点上涨，海浪声像是永恒的催眠曲。

　　沈清简则拿出那本轻薄的小说（又被沈清欢塞进行李），但没怎么看，只是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更多时候，是看着沈清欢被海风吹得微微泛红、却写满惬意的侧脸。

　　“姐，” 沈清欢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午后的慵懒，“你说，大海像什么？”

　　沈清简合上书，思考了片刻：“从科学角度，它是覆盖地球表面71%的咸水体，是生命起源的摇篮，拥有复杂的洋流系统、生态系统和地质活动。从视觉比喻上……” 她停顿，看着阳光下跳跃的浪尖，“可以看作一个无限循环的、动态的、无法被完全预测的混沌系统。”

　　沈清欢对她前半段的科普自动过滤，只捕捉到后半句：“混沌系统？就像我们的生活一样？”

　　沈清简微微一怔，低头看她。

　　沈清欢也抬起眼，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着海天一色的蓝，清澈见底。

　　“也许。” 沈清简轻声应道，手指无意识地卷着沈清欢被海风吹乱的发梢，“充满了无法预知的变量和扰动。但……” 她顿了顿，声音更柔，“再混沌的系统，也有其内在的规律和平衡点。就像潮汐受月亮牵引，海浪受风力驱动。而我们的系统里……”

　　她握住沈清欢的手，十指相扣，两人的戒指在阳光下微微一闪。

　　“……最重要的牵引力和平衡点，已经找到了。”

　　沈清欢的心像被温暖的潮水轻轻漫过，酸软一片。

　　她收紧手指，回握过去，把头更紧地靠在沈清简肩上。

　　阿团在她们脚边的阴影里，摊开四肢，睡得肚皮一起一伏。

　　下午，她们在礁石区发现了小小的螃蟹和寄居蟹，沈清欢大呼小叫，沈清简则用手机查了一下品种，并提醒她不要用手直接触碰。沈清简甚至真的用带来的水质检测笔测了一下海水pH值和盐度（结果符合安全范围），让沈清欢又好气又好笑。

　　夕阳西下时，天空被染成瑰丽的橘红与紫粉。

　　海浪染上金边，沙滩变得温暖而温柔。她们收拾好东西，给玩得脏兮兮的阿团用淡水简单冲洗了爪子和肚皮，擦干。

　　最后看了一眼沉入海平面的落日，她们踏上了归程。

　　车上，玩了一天的沈清欢很快靠着车窗睡着了，身上还披着沈清简的外套。

　　阿团也在后座的猫包里呼呼大睡。沈清简开着车，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蜿蜒的道路，车内回荡着轻柔的音乐。

　　她的嘴角，始终带着一丝淡淡的、放松的弧度。

　　海风的气息似乎还萦绕在鼻尖，浪潮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那个混沌而美丽的系统，今天慷慨地展示了它宁静温柔的一面。

　　而她系统里最珍贵的变量，正安然睡在身边，头发上还沾着一点点细小的、金色的沙粒。

　　理性如她，也无法否认，有些时刻，有些风景，有些陪伴，其产生的“积极情感数据流”，强大到足以覆盖一切预先的风险评估，成为生命系统中，最值得记录的峰值。

　　海边一日，数据采集完毕：紫外线暴露量（可控），沙砾接触度（较高），海水接触时间（适中），宠物应激反应（低），意外事件（泼水一次，追逐一次），以及……“系统和谐度”与“参与者满意度”指标，双双爆表。

　　这趟临时加入的“非计划性户外实验”，结论异常清晰：成功。

　　而那个睡着的“变量”，在梦中咂了咂嘴，似乎梦见了阳光下闪耀的大海，和身边那个总是有点唠叨、却永远会在她跑远时，稳步追上来，将她牢牢拥入怀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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