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闪耀

　　电影院那场带着奶茶甜味的“间接接触”之后，我和苏浅之间那条无形的界线，似乎变得模糊了一些。她仍旧会在我过分贫嘴时甩来一记眼刀，但眼神里淬冰的寒意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介于嫌弃与无奈之间的生动。偶尔被我逗得无话可说，她会下意识地抬手作势要打，最后往往只是虚晃一枪，或者轻轻碰一下我的胳膊，力道轻得像羽毛拂过。这种变化细微却明确，像早春河面裂开的第一道缝隙，底下是汩汩流动的暖意。
　　我们的“课堂纸条三人行”也运行得越发顺畅默契。地理课几乎成了固定联络时间，我乐此不疲地扮演着“话题发起者”和“气氛破坏者”的双重角色。苏浅的回复虽然依旧简练，但已不再只是冰冷的“滚”或“无聊”，偶尔会多一两个字的评价，甚至出现过极简笔画——一个代表无语的句号脸，或者一棵嘲讽我挑食的青菜。温情则永远是那个最称职的“中转站长”和“气氛组”，适时添柴加火，偶尔调解“纠纷”。
　　一切都沿着我暗自期许的轨迹，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推进。直到那个看似寻常的周四下午。
　　地理课，讲台上老师正用平缓的语调分析着洋流图。我熟练地撕下半页便签，写上：「这位同学，你的笔帽快滚到地上了。需要后勤支援吗？报酬是下张纸条多回我五个字。」画了个箭头，指向苏浅桌上那支似乎岌岌可危的笔。
　　按照我们心照不宣的流程，将纸条飞向苏浅，然后我大概率会收到一个写着“多管闲事”或画着简易怒脸的回复。
　　然而，纸条递到苏浅手里后，便如石沉大海。几分钟过去，前方一片静默，只有老师讲课的声音和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我正疑惑，用笔杆末端极轻地碰了碰温情的椅背。她微微侧身，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只极快地朝我摇了摇头，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歉意，随即又专注地看向黑板，手指却悄然垂到了课桌下方。
　　就在老师转身书写板书的短暂间隙，我清晰地看到，一个被揉得极小、几乎隐没在掌心的小纸团，从温情垂下的手中迅速弹出，划出一道低平的弧线，精准地落入了苏浅及时伸出的、虚握着的左手里。苏浅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接住后五指立刻收紧，将纸团完全包裹，然后那只手便若无其事地放回了课桌上，食指还轻轻敲了两下，仿佛只是随意的小动作。
　　而我那张关于笔帽的纸条，还静静地躺在苏浅摊开的地理书页边缘，被忽略得彻底。
　　一种微妙的、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悄然爬上心头。她们……在单独联系？而且，似乎不想让我知道？
　　接下来的时间，我很难再集中精神听讲。表面上目光跟随老师，注意力却全放在了前排那两个突然变得“鬼祟”的背影上。观察之下，我发现这种“秘密传递”并非偶然。在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她们又进行了两三次类似的纸条往来。每一次都异常谨慎：选择老师视线盲区的瞬间，借助书本的遮挡，传递时身体姿态僵硬，接过纸条后立刻正襟危坐，绝不回头交流眼神，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更让我心头一紧的是其中一次：苏浅在桌下展开纸条，快速阅读后，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直了一瞬，随后，她极轻微地、缓缓地摇了摇头，动作细微得如同一声叹息。虽然她立刻恢复了平静，继续听课记笔记，但我捕捉到了那个摇头的动作，严肃的表情以及她微微蹙起的眉心。
　　她在否定什么？温情问了什么需要她如此郑重否认的问题？
　　疑惑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紧紧箍住我的思绪。说好的“三人行”呢？怎么突然变成了两人之间的“加密频道”？我这个“联合创始人”就这么被单方面静音了？连个“系统公告”都没有？
　　一种混合着失落、不解和隐隐恼火的情绪在胸腔里发酵。我自认这段时间也算“兢兢业业”，努力刷着存在感（虽然方式可能有点欠），小心翼翼维护着这得来不易的缓和关系。怎么转眼就被划到了“局外人”的范畴？这种被蒙在鼓里、尤其是被苏浅和温情共同隐瞒的感觉，比直接吃个闭门羹更让人憋闷。
　　不行，我得问个明白。这不符合我做事的逻辑。
　　下课铃声终于响起，老师刚宣布下课，我便站起身，手越过课桌，按在了苏浅正要合上的笔记本上。
　　“苏浅，”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但或许还是泄露了一丝紧绷，“你和温情，上课在传什么？我的纸条怎么石沉大海了？”
　　苏浅合笔记本的动作顿住，抬眼看向我，眼神里有瞬间的躲闪，但很快被惯常的平静覆盖：“没什么，讨论一道题而已。你的纸条？”她瞥了一眼温情的方向，语气平淡，“可能没注意到吧，上课要听讲。”
　　“讨论一道题需要传那么多次？还专挑老师看不见的时候？”我微微俯身，拉近距离，压低声音，“而且，你们以前讨论题目，什么时候避讳过我了？”
　　温情在一旁显得有些局促，手指无意识地卷着书页。
　　苏浅抿了抿嘴唇，避开我的直视，看向窗外：“这次……有点复杂，怕你听不懂，反而打岔。”
　　这个借口简直漏洞百出。我感到一阵气闷，还有一种被轻视的委屈。“我怕打岔？”我直起身，收回手，语气不自觉冷了下来，“行，是我水平不够，不配参与你们的高端讨论。以后你们慢慢研究，我绝不打扰。”
　　说完，我没再看她瞬间怔愣的表情，也忽略了温情欲言又止的眼神，转身就朝教室后门走去。经过垃圾桶时，我把手里捏了一节课、已经汗湿的、另一张写着「今天食堂糖醋排骨好像不错，放学要不要一起？」的纸条，揉成一团，精准地投了进去。
　　周澈从后面追上来，拍了拍我的肩：“咋了辰哥？脸色这么沉？跟苏浅闹别扭了？”
　　“没闹，”我脚步不停，硬邦邦地回了一句，“就是突然发现，可能有些人有些事，并不需要你自作多情的关心和参与。”
　　“呃……”周澈挠挠头，小心地说，“我看见苏浅和温情今天也奇奇怪怪的，你们怎么了？”
　　连周澈都注意到了？看来她们确实是有事情瞒着我。我心里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和……隐约的不安。她们到底在沟通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背着我？
　　是因为温情又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苏浅在私下帮她，又怕我这个“冲动派”知道了会不管不顾地插手，反而添乱？
　　还是说话题的中心，其实是我？苏浅在向温情吐槽我最近的得寸进尺？所以温情才不方便告诉我？
　　各种可能性在脑海里冲撞，每一种都像细小的毛刺，扎得人不舒服。我突然意识到，不知从何时起，苏浅和温情之间，似乎建立起了一个我无法踏入的、只属于她们两人的默契空间。而这个空间里正在进行的对话，很可能与我息息相关，甚至决定着某些事情的走向。
　　这种被隔离在关键信息之外的失控感，让我的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第一次决定，今天放学不去“顺路”等她们了。
　　爱怎样就怎样吧。我闷头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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