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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云和小小云
窗外的雨下了一整夜,清晨时分才渐渐停歇。楚柯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楚舒云卧室的床上,身边却空无一人。晨光从窗帘缝隙里挤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带。
他起身,赤脚走出卧室。公寓里很安静,只有厨房传来细微的声响。
楚舒云正扶着厨房的料理台,慢慢地移动。他的动作很慢,很小心,左脚落地时明显不敢用力,只是脚尖轻轻点地,然后迅速将重心移到右腿上。他正试图从冰箱里拿牛奶,但冰箱门有点紧,他单手扶着台面,另一只手用力拉了几次才拉开。
看到这一幕,楚柯怡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他快步走过去,但走到厨房门口时又停住了——他知道,楚舒云不喜欢被人看到自己笨拙的样子,更不喜欢在他坚持独立完成一件事时被打断。
他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楚舒云艰难地取出牛奶盒,又扶着台面慢慢走到水槽边,冲洗杯子。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慢镜头,充满了小心翼翼和不为人知的疼痛。
这就是楚舒云在家里时的常态。只要还能勉强站立,他就绝不坐轮椅。他会扶着墙,扶着家具,扶着一切能支撑的东西,一点一点地挪动。这是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是对尊严最后的守护。
楚柯怡理解这种坚持。他知道,对楚舒云来说,坐轮椅出门是不得已,但在家里,他想要尽可能像个正常人。
“需要帮忙吗?”楚柯怡最后还是轻声开口。
楚舒云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但他没有回头,只是摇了摇头:“不用。”
楚柯怡没再坚持,只是在餐桌旁坐下。他看着楚舒云冲好牛奶,又慢慢地、一步一挪地走过来,将牛奶放在他面前。
“给你的。”楚舒云说,声音有点喘,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
楚柯怡接过杯子,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谢谢。”
楚舒云在他对面坐下,自己也有一杯。他双手捧着杯子喝着,眼睛却一直看着楚柯怡。
晨光中,楚柯怡能看清他脸上每一个细节——苍白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眼底浓重的黑眼圈,还有嘴角那点因为紧张而抿出的细小纹路。
“昨晚睡得好吗?”楚柯怡问。
楚舒云点点头:“嗯,你在我身边,睡得很好。”
这是实话。楚柯怡能感觉到,只要自己在这里,楚舒云的睡眠质量就会好一些。虽然还是会做噩梦,还是会惊醒,但至少能睡上几个小时。
两人安静地喝着牛奶。窗外传来鸟鸣声,还有远处街道上渐渐苏醒的车流声。这是一个平凡的早晨,却因为彼此的存在而显得格外珍贵。
喝完牛奶,楚柯怡起身收拾杯子。他注意到楚舒云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你今天有什么计划?”楚柯怡问,一边洗碗一边说。
楚舒云靠在椅背上,眼神有些茫然:“没什么计划……大概就是看看书,或者……发发呆。”
他的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落寞。楚柯怡知道,楚舒云的生活太单调了,单调到近乎荒芜。每天就是在这个公寓里打转,偶尔看看窗外,大部分时间都在和自己的痛苦作斗争。
“下午我可能要去趟学校。”楚柯怡说,“有个项目要讨论。不过晚上我会早点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楚舒云点点头,但眼神明显黯淡了一些。他不喜欢楚柯怡离开,哪怕只是几个小时。那种分离焦虑几乎是生理性的。楚柯怡一走,他就会开始胡思乱想,开始恐慌,开始觉得世界又要崩塌了。
楚柯怡看出了他的不安。他擦干手,走到楚舒云身边,轻轻抱住他:“我很快就回来,真的。而且我们可以一直打电话,你想我的时候就打给我,好不好?”
楚舒云把头埋在他怀里,小声说:“好。”
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孩子气的委屈。楚柯怡心里一软,在他嘴唇轻轻一吻。
就在这时,楚柯怡的手机响了。他松开楚舒云,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舍友李铭。
“喂?”
“柯怡,你在哪儿呢?”李铭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下午的会改到两点了,别迟到啊。”
“知道了。”楚柯怡说,“我一会儿就过去。”
挂了电话,楚柯怡看向楚舒云:“我得走了。”
楚舒云点点头,撑着桌子慢慢站起来:“路上小心。”
楚柯怡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楚舒云正扶着墙,慢慢往客厅挪。
楚柯怡关上门,在门外站了几秒,才转身离开。
下午的会议开得很顺利,但也很冗长。楚柯怡作为项目的主要开发者,需要详细解释自己的算法设计,还要回答导师和同学们的各种问题。等他终于从会议室出来,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手机上有三条未读消息,都是楚舒云发的。
“你到学校了吗?”
“会议开始了吗?”
“……你什么时候回来?”
每一条消息的间隔都是一个小时,能看出楚舒云的耐心在一点点耗尽,焦虑在一点点累积。
楚柯怡立刻回拨了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
“小云,我刚开完会。”楚柯怡一边往宿舍走一边说,“现在回宿舍拿点东西,然后就过去找你。饿了吗?想吃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楚舒云很小的声音:“不饿……你回来就好。”
楚柯怡的心揪了一下:“我很快就到,最多半小时。你等我。”
“嗯。”
挂了电话,楚柯怡加快脚步回到宿舍。一进门,就看到李铭正坐在电脑前,一脸愁容。
“怎么了?”楚柯怡问。
李铭叹了口气:“我女朋友家的猫生了,一窝五只,现在满屋子都是小猫。她爸妈快疯了,让我赶紧想办法送出去几只。”
“猫?”楚柯怡愣了一下。
“对啊。”李铭抓了抓头发,“都是小奶猫,特别可爱,就是太多了养不过来。我已经答应帮忙问问谁要养了,可是……”
他突然眼睛一亮,看向楚柯怡:“诶,柯怡,你男朋友不是一个人住吗?他要不要养只猫?养猫可以解压,还能作伴,多好啊!”
楚柯怡愣住了。养猫?楚舒云能照顾得好吗?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但转念一想,也许……也许真的可以?楚舒云需要一些寄托,需要一些除了痛苦之外能关注的东西。而且,照顾一个小生命,可能会让他感到自己被需要,感到自己还有价值。
“我……我问问他吧。”楚柯怡迟疑着说。
“别问了,直接抱过去!”李铭站起来,“我女朋友说了,只要有人愿意好好养,免费送,还送全套猫砂猫粮猫玩具。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让她送一只过来!”
“等等——”楚柯怡想阻止,但李铭已经拨通了电话。
半个小时后,楚柯怡抱着一个纸箱,站在楚舒云的公寓楼下,一脸茫然。纸箱里是一只两个月大的小奶猫,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发出细弱的喵喵声。
李铭的女朋友把猫塞给他就跑了,留下一个装着猫用品的袋子,还有一句:“好好养啊!记得打疫苗!”
楚柯怡看着纸箱里的小家伙,又看了看手里的袋子,叹了口气。
行吧,那就……试试?
楚柯怡用钥匙开门进去,发现客厅里没开灯,只有卧室门缝里透出一点光亮。
“小云?”他轻声唤道。
卧室门开了,楚舒云扶着门框,探出头来。他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苍白,眼睛有点肿,像是哭过。
“你回来了。”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明显的鼻音。
楚柯怡心里一紧:“怎么了?不舒服吗?”
楚舒云摇摇头,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纸箱上:“这是什么?”
楚柯怡这才想起来,他抱着猫呢。他走到客厅,打开灯,将纸箱放在茶几上。
“这是……给你带的。”他有些忐忑地说,“我舍友家的猫生了一窝,问我要不要养一只。我想着……也许你会喜欢。”
楚舒云愣了一下,慢慢挪到沙发边坐下。他探头看向纸箱,里面那只小奶猫正好奇地抬起头,和他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楚柯怡清楚地看到了楚舒云脸上的变化。
那种长期笼罩着他的、挥之不去的麻木和痛苦,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开了一角。他的眼睛微微睁大,嘴唇无意识地张开,整个人都僵住了。
然后,一种极其稀有的、明亮的光芒,从他眼底深处缓缓升起。
那光芒很微弱,像是风中摇曳的烛火,却真实地存在着。它驱散了他眼中的阴霾,让那双原本死寂的眼睛,第一次有了真正的、生动的神采。
楚柯怡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他从未见过楚舒云露出这样的表情——不是强颜欢笑,不是麻木接受,而是一种纯粹的、被触动的温柔。
楚舒云伸出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伸进纸箱。小奶猫嗅了嗅他的手指,然后轻轻用头蹭了蹭。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楚舒云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它居然不怕我…”
楚柯怡笑了笑:“你这么温柔,它为什么要怕你?”
楚舒云这次没有哭出声,只是默默地流着泪,手指轻柔地抚摸着小猫的脑袋。小猫舒服地眯起眼睛,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楚柯怡蹲下身,和楚舒云一起看着这只小猫。他能感觉到楚舒云的呼吸在慢慢变得平稳,紧绷的肩膀在一点点放松。
“给它起个名字吧?”楚柯怡轻声建议。
楚舒云的目光依旧黏在小猫身上,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他几乎没有思索,脱口而出:“叫小云吧。”
楚柯怡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故意逗他:“小云?那我以后叫‘小云’,是叫它还是叫你?”
楚舒云这才意识到问题,脸颊微微泛红,有些无措地看了楚柯怡一眼,小声嘟囔:“那……那换一个……”
看着他难得露出这般带着点小情绪的模样,楚柯怡心里痒痒的,像是被小猫的尾巴尖扫过。他收敛了笑意:
“不换。就叫这个。不过,”他顿了顿,“我的‘小云’,永远只有你一个。它是……‘小小云’。”
楚舒云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这句话烫了一下。他慌乱地低下头,耳根却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手指蜷缩着,轻轻碰触着小小云柔软的绒毛。我的小云只有你一个……这句话在他心里反复回响,带着一种近乎霸道的占有和珍视,将他心中那点小小的别扭和不安都熨帖平整了。
“嗯。”他极轻地应了一声,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浅浅的、甜蜜的弧度。
小小云的到来,确实给楚舒云的生活带来了一些积极的变化。
起初,楚柯怡还担心楚舒云照顾不好小猫,或者小猫会让他更焦虑。但实际情况恰恰相反。
小小云是个很乖的小家伙。它不会说话,不会用复杂的眼神看他,它的需求简单直接——饿了会叫,冷了会靠过来,舒服了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它依赖楚舒云,需要他喂食、换水、清理猫砂。
这种被需要的感觉,对楚舒云来说非常新奇。他从未想过,自己这样破碎的人,还能被另一个生命需要和依赖。
他开始试着照顾小小云。虽然动作很慢,虽然常常需要扶着墙才能站稳,但他坚持自己做——倒猫粮,换水,铲猫砂。每一次完成这些简单的任务,他都会有一种微小的成就感。
更让楚柯怡惊讶的是,小小云似乎对楚舒云的情绪有神奇的安抚作用。
楚舒云写作卡壳或者感到焦躁时,会低头看看蜷缩在他脚边毯子上睡觉的小小云。那团温暖柔软的毛球仿佛自带镇静效果。他甚至会尝试着把它轻轻抱到膝盖上,感受着小动物平稳的呼吸和体温,内心的惊涛骇浪似乎也能平息些许。
有一次,楚柯怡亲眼看到楚舒云在恐慌发作的边缘——呼吸急促,脸色苍白,手指紧紧攥着沙发扶手。就在楚柯怡准备上前干预时,小小云跳上沙发,用脑袋蹭了蹭楚舒云的手。
楚舒云愣了一下,低头看着小猫。小小云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又喵了一声。
然后,奇迹发生了。楚舒云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紧握的手也松开了。他伸手摸了摸小小云的头,小猫舒服地眯起眼睛。
那场可能持续很久的恐慌发作,就这样被一只小猫轻轻地化解了。
楚柯怡看着这一幕,眼眶有些发热。他从未想过,一只小动物能有这样的力量。
从那以后,他来的次数更频繁了,有时是来看楚舒云,有时更像是来看小小云——当然,最主要的目的永远是陪伴楚舒云。他会带来猫玩具、猫粮和猫零食,细心地教楚舒云怎么更好地照顾这个小生命。
在这个过程中,楚柯怡注意到一些细节。
比如,楚舒云对小小云很大方。他买的猫粮是最贵的进口品牌,猫砂是最环保的豆腐砂,猫玩具堆了半个角落。但他自己的生活用品却很简单——衣服就那么几件,家具都是买房时自带的,冰箱里除了必要的食材,几乎没什么零食。
又比如,楚柯怡发现楚舒云似乎对金钱毫无概念。他买东西从不看价格,结账时直接刷卡,甚至不会仔细看账单。
这勾起了楚柯怡尘封的记忆。高中时,楚舒云就是这样的。他出生于一个富裕的家庭,父母都是成功的企业家,从小就没为钱发过愁。但他并不挥霍,只是对金钱没有实感,觉得那只是一串数字。
而楚柯怡自己,则完全是另一番光景。
他家原本也是开公司的,虽比不上楚舒云家,但也算小康。但在他初中时,父亲投资失败,欠下巨额债务,最后不堪重负,一走了之,留下母亲独自扛起所有。
为了躲债,他们搬过很多次家,住过各种条件不一的出租屋。最困难的时候,连学费都交不起。楚柯怡的学费和生活费,很大一部分是靠他自己的奖学金和勤工俭学。
那些年,他见过太多人情冷暖。亲戚朋友的疏远,债主的逼迫,母亲的眼泪……这一切都深深烙印在他心里,让他早早明白了金钱的重量。
所以,即便后来母亲靠着自己的努力,一点点把债务还得差不多了,楚柯怡也从未松懈过。他依然保持着一贯的简朴——手机是旧款,笔记本电脑边缘有磕碰的痕迹,穿的衣服大多洗得有些发白,但永远干净整洁。
楚柯怡身上有一种在逆境中磨砺出的韧劲和要强。他不因家道中落而自卑,但也绝不轻易接受他人的施舍。他凭自己的能力考上了最好的大学,拿着最高等级的奖学金,课余时间做家教、接编程私活,一点点分担着母亲的压力。
这些,楚舒云都知道。高中时,楚柯怡就曾坦诚地告诉过他家里的情况。当时楚舒云说:“没关系,我有钱,我可以养你。”
楚柯怡笑着拒绝了:“不用,我能养活自己。”
那时是少年人的骄傲。而现在……
楚柯怡看着楚舒云正小心翼翼地给小小云梳毛,眼神温柔专注。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给他苍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泽。
他突然意识到,楚舒云其实一直都知道他的困境。知道他需要钱,知道他肩上还有担子,知道他从未真正轻松过。
而楚舒云自己……楚柯怡环顾着这间宽敞明亮、装修精致的公寓。这是他用自己的“零花钱”全款买下的。他的父母,那对在商界叱咤风云的成功人士,在将他从精神病院接出来后,似乎将所有的愧疚都转化为了物质补偿。他们给了他一张存着天文数字的卡,足以让他挥霍一生,并且至今仍时不时地打入巨额款项,仿佛这样就能弥补他们曾经因为无法接受儿子的性向而将他送入那个地狱般的“戒同所”所造成的伤害。
楚柯怡知道,楚舒云对金钱没有概念,也没有欲望。这些数字对他而言,只是手机银行APP里冰冷的余额,是他痛苦根源的另一种体现。他宁愿用所有这些钱,去换一个健康的身体,一个完整的青春,一个能继续和楚柯怡并肩站在阳光下的资格。
想到这里,楚柯怡心里一阵尖锐的刺痛。他想为楚舒云做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他能做的,似乎只有陪伴,只有照顾,只有日复一日地用耐心和爱意,去修补那些看不见的伤口。
而楚舒云,似乎也在用他自己的方式,试图为楚柯怡做点什么。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楚柯怡过来时,楚舒云正扶着客厅的墙壁,慢慢地从书房挪到客厅。看到楚柯怡,他停下脚步,靠着墙,微微喘着气。
“慢点。”楚柯怡下意识地说,但没有上前搀扶——他知道楚舒云不喜欢。
楚舒云点点头,继续慢慢地挪到沙发边,坐下时明显松了口气。他的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脸色比平时更苍白。
楚柯怡在他身边坐下,把带来的水果放在茶几上:“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好。”楚舒云说,目光却有些躲闪。
楚柯怡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怎么了?有事要跟我说?”
楚舒云咬了咬嘴唇,手指绞着衣角。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到楚柯怡面前。
“这个……给你。”
楚柯怡愣住了。他看着那张纯黑色的卡片,上面没有任何银行的logo,只有一组凸起的数字。这是一张不记名的储蓄卡,通常用于大额资金存储。
“这是?”楚柯怡没有接,只是看着楚舒云。
楚舒云的脸红了,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是……是之前那首歌的分红。”
楚柯怡更困惑了:“什么歌的分红?”
“就是……就是《星墟》的主题曲。”楚舒云垂下眼睫,不敢看楚柯怡的眼睛,“你的歌……带动了我那本书的流量,所以……这是你应得的。”
他说得磕磕绊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楚柯怡能感觉到他的紧张——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
但更重要的是,这个理由根本站不住脚。
那首主题曲,楚柯怡是以七休日的化名创作的,也是以个人名义免费授权给楚舒云使用的。他明确说过,那是送给楚舒云的礼物,不需要任何报酬,更不存在什么分红。
“小云,”楚柯怡的声音很温和,没有一丝被冒犯的不悦,“那首歌是我送给你的。不需要分红。”
楚舒云猛地抬起头,眼圈有些红了,语气带着罕见的执拗和急切:“可是我的钱就是你的!我也想为你分担一点!你要上学,要工作,阿姨那边……我……我要这么多钱也没有用!”
他攥着卡的手微微发抖,眼睛死死盯着楚柯怡,像是怕他拒绝:“你收下好不好?就当……就当是让我安心。”
楚柯怡沉默了。他看着楚舒云通红的眼眶和那份近乎固执的、想要对他好的心意,心里五味杂陈。
他理解楚舒云的想法。对楚舒云来说,金钱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却是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能帮到楚柯怡的东西。他想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爱意,也想通过这种方式,和楚柯怡建立更深层的联结——我的就是你的,我们不分彼此。
但楚柯怡也有自己的骄傲。他从小就知道,钱不能白拿,每一分都要靠自己的努力去挣。他不想因为和楚舒云的关系,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馈赠。
“我不是已经在天天吃‘软饭’了吗?”楚柯怡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化解凝重的气氛,嘴角牵起一个无奈的弧度,“你买的菜,你囤的零食,还有你点名要的那些‘好吃的’,不都是你在养着我?”
“那不一样!”楚舒云用力摇头,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滚落了一滴,“那才多少钱……我就是想养你,想让你过得好一点,轻松一点……”
他像是豁出去了,带着点赌气的意味,哽咽着说:“你要是不收下这张卡,我……我就给你转账,然后用你手机收了!”
他知道楚柯怡的手机密码,就像楚柯怡也知道他的一切。如果楚柯怡不收,他真的会这么做——直接转账,然后用楚柯怡的手机确认收款。
这话听起来有些蛮不讲理,却让楚柯怡的心彻底软化了。他看着楚舒云通红的眼眶和那份近乎固执的、想要对他好的心意,所有的坚持和那点微妙的、与家境落差相关的自尊,在这一刻都显得不再重要。
他不是骄傲,只是从小到大的环境让他习惯了依靠自己,习惯了承担责任,不轻易给别人添麻烦。但楚舒云不是“别人”。
楚舒云是他的爱人,是他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回来的人。他们之间,不应该有那么多计较和隔阂。
楚柯怡沉默了几秒,终于松开了握着楚舒云的手,然后,接过了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银行卡。
“好,我收下。”他轻声说,将卡片妥善放进口袋,“谢谢。”
看到楚柯怡终于收下,楚舒云像是打了一场胜仗,又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他用手背胡乱抹了把眼泪,还有些抽噎,但眼神亮晶晶的,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甚至有点小得意的光芒。
“你……你不许不用。”他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句,“要用在自己身上,买点好的,别总那么省。”
“嗯,用。”楚柯怡承诺道,伸手替他擦去脸颊残留的泪痕,动作轻柔,“我会用这些钱,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比如,换掉那台时不时卡顿的旧电脑?或者,给妈妈买份她一直舍不得买的礼物?又或者,存起来,作为将来和楚舒云一起生活的基金?他在心里盘算着,一种陌生的、被人珍视和“豢养”的暖流悄然划过心间,并不让人讨厌。
楚舒云这才破涕为笑,满足地靠进沙发里。在他简单的逻辑里,他的就是楚柯怡的,为什么楚柯怡要过得那么辛苦?他愿意给他花钱,非常愿意,这让他感觉自己并非全然无用,至少,他还能用这种他最不缺的、却又最轻视的东西,去温暖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在乎的人。
而楚柯怡也终于明白,楚舒云的“养你”,并非居高临下的施舍,而是他表达爱意和寻求联结的、最直接也最笨拙的方式。他收下的不只是一张卡,更是楚舒云那颗急于捧出来、想要与他共同分担风雨的心。
小小云似乎感知到气氛缓和,喵呜叫着,轻盈地跳上沙发,挤进了两人之间,寻求抚摸。楚舒云和楚柯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温柔和释然,然后不约而同地伸出手,一起抚摸着中间那个毛茸茸的小生命。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也照亮了沙发上依偎着的一人、一猫,以及坐在旁边,目光始终温柔凝视着他们的青年。破碎的生活,似乎正在被这些细微的、温暖的瞬间,一点点地拼凑起来。
楚柯怡的手在小小云柔软的皮毛间穿梭,目光却始终停留在楚舒云脸上。他看到楚舒云嘴角那抹还未完全消散的笑意,看到他眼中难得一见的平静和满足,看到他整个人都因为这张卡的送出而放松下来的姿态。
这一刻,楚柯怡突然明白了。
对楚舒云来说,给予不是施舍,而是确认——确认自己还有价值,确认自己还能为所爱之人做点什么,确认自己不是完全的、无用的累赘。
而他接受这份给予,也不是妥协,而是成全——成全楚舒云这份小心翼翼的爱意,成全他想要并肩而立的渴望,成全他在破碎中依然想要保护爱人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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