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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徒
晨曦的微光无法驱散巷角的阴冷,也无法温暖柳泗那颗如同沉入冰窖的心。
他蜷缩在墙根,听着那辆黑色轿车引擎低沉怠速的声音,像送葬的哀乐,一下下敲击着他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
逃不掉。
无论如何挣扎,如何算计,如何绝望,他都逃不出穆聿息的手掌心。那个男人像至高无上的神祇,冷漠地欣赏着他这只蝼蚁徒劳的奔逃,甚至吝于给予一个痛快的终结。
这种无望的、被彻底掌控的窒息感,比死亡本身更令人恐惧。
累了。
真的累了。
从身体到灵魂,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
恨也好,怒也罢,甚至那丝不该有的、扭曲的悸动,都在这一夜冰冷的跟踪和极致的羞辱中,被磨蚀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和麻木。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望向巷口那辆如同黑色墓碑般的轿车。车窗依旧漆黑,映不出任何影像,但他知道,里面的人正看着自己这副狼狈不堪、穷途末路的模样。
或许还在嗤笑吧。
笑他的不自量力,笑他的垂死挣扎。
一股极致的厌弃感猛地涌上心头!
厌弃穆聿息的玩弄,更厌弃这样卑微、这样狼狈的自己!
他受够了!
既然逃不掉,既然活着只是对方掌中的一场戏弄……
那就不逃了。
也不要这令人作呕的“活着”了。
一个疯狂而绝望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最后一点磷火,骤然亮起,带着毁灭性的决绝。
他不是想要答案吗?
他不是喜欢看戏吗?
好。
那就赌上这条命,给他演最后一场!
赌他那句“下不了手”里,是否还有一丝一毫的真实!赌他眼中那瞬间的仓惶,是否不仅仅是失控的愤怒!
赌注是他的命。
赢了,或许能窥见一丝真相,死也死个明白。输了,不过是从一场漫长的折磨中得到彻底的解脱。
怎么算,都不亏。
柳泗的眼中,重新燃起一点光,却是一种冰冷、绝望、近乎妖异的火焰。他扶着墙壁,缓缓站起身,因为虚弱,身体微微摇晃。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辆轿车,然后转过身,不再犹豫,朝着与码头区相反的方向——外滩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脚步依旧虚浮,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坚定。
那辆轿车再次缓缓启动,如同幽灵般,依旧不近不远地跟随着。
外滩。
清晨的外滩,空旷苍白,行人稀疏。黄浦江面上笼罩着薄雾,对岸的万国建筑博览群在晨曦中显得朦胧而冰冷。
柳泗沿着江边的护栏,慢慢地走着。
江水在脚下翻滚,呈现出一种浑浊的、暗沉的灰色,深不见底。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铁护栏,面向那辆终于也在不远处停下的黑色轿车。
他抬起手,缓缓摘掉了头上的旧帽子,任由清晨的风吹乱他黑色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此刻异常平静、却深不见底的桃花眼。
他隔着几十米的距离,目光直直地投向那扇漆黑的车窗。
他知道,穆聿息不一定在里面。
但里面的人,一定会把这里发生的一切,第一时间报告给他。
这就够了。
他微微扬起下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扯动了一下依旧红肿的嘴角,露出一个极淡、极破碎的笑。
然后,在远处轿车里人可能惊愕的注视下,他猛地翻身。
双手一撑,整个人极其利落地、毫不犹豫地翻过了齐腰高的护栏。
身体瞬间悬空,脚下就是汹涌冰冷的黄浦江水。
他只用一只手勉强抓着护栏边缘,大半个身体都已经悬在了江面之上。
晨风瞬间灌满他的衣衫,猎猎作响。
他抬起头,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那辆轿车,声音不大,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清晰地喊出三个字:
“穆聿息——!”
声音被江风吹散,带着一种决绝的凄厉。
“这他妈就是你想要的吗——?!”
他朝着那辆轿车,朝着这冰冷城市,朝着那个看不见的男人,发出了最后的、绝望的诘问!
然后,他闭上眼睛,抓着护栏的手指,一根一根地……缓缓松开。
身体开始向下坠落,
剧烈的江风如同刀片刮过脸颊。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就在他即将彻底坠入江中的刹那——
“吱——!!!”
一声尖锐到极致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猛然炸裂!打破了外滩清晨的寂静!
那辆黑色的轿车如同失控的野兽,猛地向前冲了几米,然后戛然停住。
几乎在同一瞬间,
后车门被猛地踹开。
一个身影以快得惊人的速度冲了出来,甚至来不及完全站稳,就如同炮弹般扑向护栏。
是穆聿息!
他竟然真的在车里!
他穿着笔挺的军装大衣,脸色是从未有过的、近乎骇人的苍白和惊慌。
那双总是深不见底、冷静无波的黑眸中,此刻充满了无法掩饰的、几乎要裂眦而出的恐惧。
“柳泗!!!”
一声嘶哑的、完全失了风度的、甚至带着破音的吼声,从他喉间爆发出来,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惶和绝望。
他冲到护栏边,身体探出大半,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在柳泗手指彻底松开、身体完全下坠的最后一刻。
一把死死地、用尽全力地攥住了柳泗那只即将脱离护栏的手腕。
咔。
柳泗甚至能听到自己腕骨被那巨大力量攥紧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声响,剧痛传来!
但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他只是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穆聿息近在咫尺的、苍白失措的脸,和他那双充满了极致恐惧、甚至隐隐泛红的眼睛。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柳泗悬在半空,身体在寒风中摇晃,脚下是深渊般的江水。
穆聿息大半个身体探出护栏,死死抓着他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青筋暴起,甚至能感觉到他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风吹乱了穆聿息一丝不苟的头发,几缕黑发垂落额前,让他看起来从未有过的狼狈和……脆弱。
“放手……”
柳泗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可怕,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解脱,“让我走。”
“闭嘴!”
穆聿息低吼道,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暴怒和后怕,“你敢松手试试!我让你死无全尸!”
他的话依旧凶狠,但那颤抖的尾音和眼中无法掩饰的恐慌,却彻底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柳泗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永远冷静、永远掌控一切的男人,此刻为了自己,露出如此失态、如此惊慌失措的模样。
一股极其复杂的、酸涩的情绪猛地冲上鼻腔和眼眶。
赌赢了吗?
他不知道。
但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双眼睛里,除了愤怒和占有欲之外,更加真实、更加汹涌的东西。
那东西,叫恐惧。
为他而产生的恐惧。
“拉我上去。”
柳泗忽然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意外的平静和……一丝极细微的、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依赖。
穆聿息死死地盯着他,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暴怒,有后怕,有难以置信,还有一种失而复得般的、剧烈的心悸。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咬紧牙关,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将柳泗从护栏外拖了上来。
砰!
两人同时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穆聿息依旧没有松开柳泗的手腕,甚至就着摔倒的姿势,猛地一个翻身,将柳泗死死地压在了身下,用整个身体的重量禁锢住他!
“你疯了?!”
穆聿息俯视着他,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翻滚着骇人的怒意和未褪的惊恐,“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如果我晚到一秒!如果我没抓住——”
他的声音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再次哽住,捏着柳泗手腕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柳泗躺在地上,仰望着身上这个男人失控的脸,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和滚烫的呼吸,以及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复杂而炽烈的情绪。
手腕很痛,地面很冷。
但他却奇异地感觉到一丝……虚幻的暖意。
他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穆聿息,看着对方眼中那清晰无比的、为自己而生的恐惧。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另一只自由的手,轻轻抚上了穆聿息紧绷的、因为后怕而微微颤抖的脸颊。
动作很轻,带着一丝试探,和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安抚意味。
穆聿息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暴怒的话语瞬间卡在喉咙里。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身下的柳泗,看着对方那双依旧平静、却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的眼睛。
柳泗的手指很冰,触碰却像带着奇异的电流。
“穆聿息,”
柳泗看着他,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清晰地传入对方耳中,“你在怕什么?”
“……?!”
穆聿息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窒住。
柳泗的手指缓缓下滑,轻轻点在他的心口位置,感受着那下面疯狂擂动的心跳。
“这里,”
他直视着穆聿息骤然变得深暗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跳得这么快。”
“是在怕我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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