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N封情书

　　正午的阳光白晃晃地炙烤着大地，连知了的叫声都显得有气无力。师范专科学校的学生食堂里，人声鼎沸，混杂着饭菜的气味、铝制饭盒的碰撞声和鼎沸的人语。吊扇在头顶徒劳地旋转着，搅动起闷热黏稠的空气。

　　苏默照例坐在食堂角落里一张不起眼的长条桌旁，面前摆着简单的饭菜——米饭，炒青菜，还有几片薄薄的咸菜。他微低着头，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默默地吃着。周围的喧闹仿佛与他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咀嚼着食物，也咀嚼着连日来因谣言而生的不安。

　　然而，总有人乐于打破这份刻意维持的平静。

　　“哟，这不是咱们中文系的大才子苏默吗？”

　　一个略显刺耳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苏默握着筷子的手一僵，没有抬头。他知道来人是谁——同班的王志强，家境优渥，平日里就有些张扬，是之前传播谣言最起劲的人之一。

　　王志强端着打得满满当当的饭盆，故意在苏默对面的长凳上坐下，发出不小的声响，引来了周围几桌同学的侧目。

　　“怎么就吃这个啊，苏大才子？”王志强用筷子指了指苏默饭盆里寡淡的菜色，声音拔高了几分，“听说你最近跟我们林大女神走得很近啊？怎么，女神也不说接济接济你，改善下伙食？”

　　他的话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向苏默最敏感、最自卑的神经。周围瞬间安静了不少，许多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带着看好戏的、同情的、或是纯粹好奇的神色。

　　苏默的脸瞬间血色尽褪，变得惨白。他死死地低着头，盯着饭盆里那几根泛着油光的青菜，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屈辱和难堪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只想立刻逃离这里，逃离这些目光，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嘲讽。

　　“这人啊，还是得有自知之明。”王志强见他不说话，愈发得意，语气更加轻佻，“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事儿，想想也就罢了，还真敢往外凑，也不怕……”

　　“王志强同学。”

　　一个清晰、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凛然的声音，打断了他未尽的、更加不堪入耳的话。

　　这声音如同炎夏里突然注入的一股清泉，让嘈杂的食堂瞬间安静下来。

　　苏默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向声音的来源。

　　林晚晴不知何时站在了桌旁。她显然是刚打完饭，手里还端着饭盆，脸色平静，但那双总是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却像是凝了一层薄霜。她的目光没有看苏默，而是直直地落在王志强脸上。

　　王志强显然也没料到林晚晴会突然出现，并且直接介入，一时有些愕然。

　　“评价一个人，”林晚晴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这突然寂静下来的一隅，“应该看他的品格和才华，而不是他的出身，更不是他午饭吃什么。”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那些看热闹的同学，最后重新定格在王志强脸上，语气加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苏默同学的文章，获得了语文组老师的一致好评，即将在校刊发表。他的才华和努力，有目共睹。反观一些同学，除了在背后议论他人、拿别人的家境取乐之外，又为班级、为学校贡献了什么呢？”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掷地有声，没有一句脏话，却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具力量。她将话题从无聊的人身攻击，直接提升到了“品格”与“才华”的层面，并且用“校刊发表”这个事实，给予了最有力的回击。

　　食堂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林晚晴这突如其来的、公开的维护惊呆了。

　　王志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但在林晚晴那清亮而坦荡的目光逼视下，终究没敢再说什么，悻悻地嘟囔了一句“开个玩笑而已”，便端起饭盆，灰溜溜地挤进了人群。

　　一场风波，被她三言两语，化解于无形。

　　林晚晴这才将目光转向依旧僵在原地的苏默。他仰着头看着她，眼眶微微发红，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抓住浮木般的、脆弱而强烈的感激。

　　她看着他苍白的脸和泛红的眼圈，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对他微微点了点头，眼神里的寒意已经褪去，恢复了往常的温和，甚至还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鼓励。

　　然后，她便端着饭盆，转身走向了女生们常坐的区域，背影挺直，步履从容。

　　她离开了，却留下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给苏默。

　　周遭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议论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那些目光里的意味已然不同，多了几分惊讶，几分审视，甚至……几分羡慕。

　　苏默依旧僵坐在那里，维持着仰头的姿势，仿佛化成了一尊石雕。胸腔里翻江倒海，方才那灭顶的屈辱还未完全散去，就被一股更汹涌、更滚烫的热流所取代。

　　她维护了他。
　　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犹豫地，用那样清晰而有力的声音，维护了他。

　　她不仅看到了他的才华，认可了他的情感，如今，她更用行动，捍卫了他的尊严。

　　这份沉甸甸的维护，像一道强光，瞬间驱散了他心中因流言和自卑而积聚的所有阴霾。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伴随着鼻尖强烈的酸涩感，在他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他缓缓地低下头，看着饭盆里已经微凉的饭菜，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将永远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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