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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彩凋零
(第三人称:黎梦泽视角)
色彩在死去。
黎梦泽看着傅砚——那个总是甜腻得像块马卡龙,又脆弱得像片琉璃的小混蛋——从空中坠落。不是金刚鹦鹉那种华丽的俯冲,而是被硬生生折断翅膀的、沉重的下坠。五彩斑斓的羽毛脱离了本体,在带着蛛丝毒腥味的空气里打着旋,徒劳地飘散,像一场凄艳又仓促的告别。
他变回了人形,重重砸进黎梦泽怀里,轻得吓人。那身标志性的、梦幻的粉蓝紫三色头发失去了所有光泽,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额角,像被暴雨打蔫的廉价假花。左眼下的泪痣,成了这张了无生气的脸上唯一清晰的、令人心碎的坐标。
他轻得……像一张被揉皱又随手丢弃的糖纸。
世界的声音被猛地抽走了。陆淮那声撕心裂肺的“小砚!!!”在他耳边炸开,却又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灌满水的玻璃,模糊,遥远,只剩下嗡嗡的、令人烦躁的回响。楚垣变回人形后痛苦的嘶吼,像指甲刮擦着生锈的铁皮,尖锐地刺进来,又迅速被更大的空洞吞噬。
他的耳朵里只剩下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咚!咚!咚!撞得肋骨生疼,震得整个颅腔都在共鸣,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血液凶猛地冲上头顶,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视野边缘开始发黑、收缩,如同老式电视机信号不良时,那些滋啦闪烁、令人不安的雪花屏。
“梦泽哥……” 怀里的人嘴唇翕动,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带着血沫的腥甜气息,微弱地喷在他的颈侧。一只冰冷的手指,抖得不成样子,用尽最后气力摸索着,贴上他沾染了血污和泪痕的脸颊。那触感,像一块正在融化的冰,带着不祥的寒意。
“你不觉得……我们就好像这两种鸟吗?” 傅砚的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那双极光色的瞳孔努力聚焦,里面映着黎梦泽惊恐扭曲的脸,却又仿佛穿透了他,看向某个遥远而虚无的尽头。“你……要替我……飞翔蓝天……”
替我飞翔?
开什么玩笑!
谁他妈要你替?!你算老几?!你只是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笨蛋!一个只会用那张漂亮脸蛋去讨好别人,只会躲在陆淮羽翼下瑟瑟发抖的金丝雀!你凭什么……凭什么用这种交代遗言的、该死的悲情语气跟我说话?!
愤怒的岩浆在他血管里奔涌咆哮,烧灼着他所剩无几的理智。他想吼,想骂,想把这个突然陷入自我牺牲戏码的混蛋从这虚假的悲壮中狠狠摇醒!
可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粘腻的无形之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艰难抽气声。更多的血沫从傅砚嘴角涌出来,染红了他破旧牛仔马甲的领口,那刺目的红,像楚垣的脏橘色头发一样扎眼,像傅砚眼角的泪痣一样,灼痛他每一根濒临崩溃的神经。
傅砚的瞳孔开始涣散,最后一点微光如同风中残烛,摇曳着,挣扎着,终归于寂灭。
“下一次……我不要再做金丝雀了……” 那声音轻飘飘地落下,如同最后一片羽毛,无声地坠地。
贴在他脸上的手,彻底失去了力道,软软地、沉重地垂落下去。
那双曾倒映着璀璨舞台灯光、倒映着陆淮深沉身影、偶尔也仓促映过他一闪而过狼狈的极光色眼眸,彻底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空洞。死寂。像两颗被遗弃在废墟里、蒙尘的劣质玻璃珠。
世界,在他怀中,彻底碎了。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嚎叫撕裂了他的喉咙,猛地冲破了那层隔绝世界的、灌水的玻璃。那不是悲伤,是纯粹的、被彻底碾碎后的绝望和毁灭欲。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啪”地一声断裂了,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碎成了齑粉。
替我去死?凭什么?!
凭什么死的不是你楚垣?!凭什么死的不是那个高高在上、自以为能掌控一切的陆淮?!凭什么……是我怀里这个连挣扎都显得那么笨拙、那么徒劳的笨蛋?!
巨大的不公感像带着毒刺的藤蔓,死死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勒得他无法呼吸,几乎要窒息。
不!
不对!
最该死的……是我!
是我没及时看穿楚垣的轨迹!
是我没能在关键时刻拉住他!
是我……是我这个连情绪都控制不了的废物!保护不了任何人!
连自己都他妈是个随时会爆炸、会伤及无辜的垃圾!
那纠缠他多年的躁郁症,那该死的、如同深渊般的抑郁期,如同积蓄已久的黑色海啸,终于冲垮了最后一道摇摇欲坠的堤坝。冰冷的绝望混杂着滚烫的自毁冲动,瞬间淹没了一切。
身体里的力气被瞬间抽空,双腿发软,却又猛地被另一种狂暴的、无序的、来自地狱的力量填满。抱着傅砚的手在抖,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连带着全身的骨骼肌肉都在咯咯作响。视野开始剧烈地摇晃、旋转,那些原本嶙峋的怪石、幽灵一般的藤蔓,甚至不远处陆淮扑向楚垣的模糊身影,都在他眼中扭曲、变形,化作了狰狞怪异的色块和疯狂舞动的线条。耳边尖锐的耳鸣声如同魔音贯脑,盖过了一切真实的声响。
“假的……都是假的……” 他听见自己破碎的声音在喃喃自语,像一台彻底坏掉的收音机,只能发出沙哑的、无意义的杂音。
什么虚实之间?什么天才艺术家?他他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创造出来的那些利刃、那些猛兽、那些自以为坚不可摧的防御……全是狗屁!连身边一个活生生的人都护不住,他算什么狗屁艺术家?他算什么……东西?!
混乱扭曲的想象力失去了所有约束,如同脱缰的疯马,在绝望的泥沼里疯狂践踏。脚下湿润的泥沙不再是泥沙,变成了童年记忆里,父亲黎洛一次次盛怒下摔碎的、那些昂贵珐琅陶瓷杯的锋利碎片!
它们仿佛正割裂他的脚底,刺进他的血肉,带来清晰无比的幻痛。空气中弥漫的蛛丝毒腥味,诡异地幻化成了父亲画室里那永远散不去的、刺鼻的松节油和劣质香烟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气味。而楚垣那张狂笑着的脏橘色脑袋,在他的扭曲的视界里,竟慢慢融合、重叠成了父亲醉酒后通红的、布满戾气与毁灭欲的脸!
“废物!跟你那个没用的妈一样!都是废物!!” 幻觉中,父亲刺耳的咆哮和楚垣嚣张的挑衅完美地重叠在一起,在他濒临崩溃的颅腔内疯狂回荡、撞击。
“滚开!都给我滚开!” 他失控地嘶吼,分不清是对着无处不在的幻象,还是对着这个残酷的现实。右
手不受控制地猛地抬起,不是去攻击任何敌人,而是狠狠地、用尽全力抓向自己右眼角那朵红色的蜀葵!指甲深深嵌入皮肉,带来火辣辣的尖锐疼痛,却奇异地混杂着一丝自虐般的、扭曲的快意。仿佛只要撕掉这块与生俱来的、“不祥”的标记,就能同时撕掉这操蛋的、令人作呕的命运!
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蜿蜒流下,是血?还是早已决堤的眼泪?他不知道,也无力分辨。嘴里尝到了清晰的、铁锈般的腥咸。
他的左手,还死死抱着傅砚那具冰冷、僵硬的躯体,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虚幻的稻草,又像是抱住了一块不断将他拖向黑暗深渊的、冰冷沉重的墓碑。喉咙里压抑的呜咽,终于变成了无法抑制的、撕心裂肺的嚎啕。那不是哭泣,是野兽被剜去心脏后,濒死的、绝望的哀鸣。
眼泪混杂着脸上的血污,毫无形象地肆意横流。鼻涕不受控制地淌下来,滴落在傅砚那身早已被血浸透、失去原本颜色的衣服上。身体抖得像狂风暴雨中最后一片枯叶,每一次剧烈的抽泣都牵扯着五脏六腑,带来一阵阵痉挛般的、生理性的剧痛。
什么形象,什么骄傲,什么陆老板口中“有待雕琢的艺术品”,全他妈见鬼去吧!此刻,他只剩下这具被绝望和深沉自厌彻底掏空的、肮脏的、崩溃的躯壳。
“傅砚……小砚……你醒醒……你他妈给我醒醒啊!” 他徒劳地摇晃着怀中再无回应的身体,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反复摩擦着粗糙的墙面,“看看我……看看我啊!我还没……还没……”
还没什么?还没骂够他那副故作乖巧的样子?还没嘲笑够他那种小心翼翼讨好所有人的姿态?还没……还没真正地、像样地、不顾一切地保护过他一次?
巨大的悔恨和排山倒海的无力感,像最终审判的冰冷潮水,灭顶而来。他死死抱住傅砚,把头深深埋进那冰冷僵硬的颈窝,仿佛这样就能从那片死寂中汲取一点微弱的、虚假的温度,仿佛这样就能把最后那句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替我飞翔”的诅咒,狠狠地塞回他那再也不会张开的喉咙里。
世界,彻底坍缩了。感官所及,只剩下怀里这具冰冷躯体的、绝望的重量,和耳边自己那不成调的、持续不断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悲号。黑暗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裹挟着父亲摔碎杯子的刺耳声响,混杂着楚垣嚣张的狂笑,夹杂着陆淮遥远而模糊的呼唤,更带着傅砚最后那句如同叹息般的遗言,将他彻底、完全地吞噬。
光线、声音、残存的理智……一切都在飞速离他远去。
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粘稠的黑暗,和那灭顶的、足以将灵魂都碾成粉末的绝望,将他牢牢地、永恒地钉死在这片浸透了鲜血、眼泪与无尽悔恨的珊瑚礁上。
“玩家傅砚确认完全丧失意识。”
系统的提示音,就在这时,冰冷、平直、毫无波澜地响起。像最终落下的、无可抗拒的审判槌,敲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渺茫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也彻底地、无情地,碾碎了他黎梦泽,所剩无几的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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