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是不能变成妻子的

　　陆云迦是在傍晚收到的白烬传讯。那是一只金色的蝴蝶，它从窗外飞进来，停在他面前，上下飞舞。陆云迦认得这传讯蝶，从前他跟着白烬修炼时，他们就经常使用这传讯手段。

　　他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它，金色的蝴蝶倏忽间化作万千金粉，在他面前展开成几行字：
　　今夜处理门派事务，不归，勿念。白烬。

　　陆云迦看着这几行字，神情微微一怔，旋即伸手拂去这些金粉。
　　他继续靠在窗边读书，心中却陡然生出了些许不安的情绪。

　　*

　　灵溯派一片混乱之中，位于门派东北角的灵犀湖终于有了动静。
　　水面破开，一艘巨大的灵船缓缓浮出湖面。湖水分成两片朝两岸涌去。水流从船身落下，随着船与湖面的分离，在其四周形成一道道小瀑布。
　　甲板上有两个人影，叶照临和丛山。二人在众人发现结界被封住时接到厉澜夜的命令，前去湖底启动灵船。

　　这艘灵船常年沉在湖底，并不是因为损坏，而是因为湖底有丰富的水属灵气，而用于驱动灵船的灵石则需要大量水或风属系灵气的持续滋养。
　　这艘灵船已经在湖底泡了十多年，期间一次都没有启用过。这其中有许多原因，但最重要的就是掌门不喜奢华。灵船出行一次就要花掉上万灵石，回来后还要花钱保养，这种铺张浪费的排场是厉澜夜所厌恶的。所以，每次修仙界有仙门聚会之类的盛事，不管别的门派如何炫耀自己的财力，灵溯派永远都是一大群人呼啦啦地御剑飞去。

　　叶照临和丛山费了很大的劲才将这艘灵船重新启动。因经年不用，灵船内的机关运转不畅，他们不得不潜在水下，将机关零件一个个排查过去。门派情形危急万分，他们每在水下多待一刻，心里的焦急就多一分。好在二人水性都很好，又都能扛重压，期间谁都没有因恐慌而崩溃，凭相互间的眼神和手势交流，共同完成了灵船的启动。

　　灵船驶出湖水，朝着学舍而来，这一路会经过半个灵溯派。传音阵中，长老、师长相互提醒，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所有弟子和杂役上船。消息很快传开，灵船一路驶来，陆续有不少弟子、杂役带着自己的家当上了船。
　　夜色中，一个个御剑而飞的身影嗖嗖地飞上甲板，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只能匆匆收拾出一些重要物件，身后那些被无奈舍弃的东西仿佛在发出悲鸣，但他们只能决绝地转过头，不再多想。

　　执法长老卫天工派去门派四周查探的修士不断带回影魔的最新分布和动向：

　　灵溯派很大，因而笼罩着它的结界也极大，影魔数量虽多，但也难以覆盖到结界的每一个角落，所以它们以学舍正上方为中心，铺开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区域，覆盖了灵溯派主要的人员活动地。此外，结界接地处也被水泄不通地围了起来。

　　最初得到这个消息时，卫天工便立即下令，命几个信任的高阶弟子各自带领一群精锐修士，去往头顶上没有影魔聚集的人迹罕至之处潜藏下来，目的就是在结界破开之时，能有更高的逃生机会。
　　然而他们很快发现这根本瞒不过影魔。影魔数量远超修士，行动速度更是修士的数倍，几群影魔负责游走密切监视结界内众人，一旦发现修士在往某处聚集，它们就会立刻追过去。

　　他们还不知道，影魔是通过魂魄来辨别目标，任修士的行动如何隐蔽，在它们面前都是无所遁形。
　　如此来回几次，被派出去的修士们便彻底陷入了绝望。这一信息传开后，所有人唯一的指望就都放在了灵船身上。

　　“咔嚓——”
　　就在这时，结界出现了一道裂隙，清脆的声音划破夜空。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众人惊恐大叫，一时间门内呼喊声此起彼伏，恐慌在顷刻间席卷了全派。

　　影魔遮住月光和星光，那条裂隙泛出的白色光芒在夜空中无比刺眼夺目，仿佛一把利刃，刺在所有人心口。

　　*

　　问天台上，聚灵阵已初具雏形。白烬静立于阵旁，看着其他人入阵。
　　钟玄朔一直站在她身后，他本就不打算走，方才又被执法长老卫天工叫去，命他继续监视白烬的一举一动，他就更有了不离开的理由。

　　聚灵阵呈圆形，圆心为阵眼，关窍均匀分布在圆环上，共八个，可一层层向外叠加。层数越多，聚灵效果越好。开阵时，阵眼和关窍处都需站人，关窍之人输送灵力，阵眼之人则负责调控灵力输送的方向。
　　因人手有限，灵溯派的聚灵阵共叠了五层，由掌门厉澜夜做阵眼，四十位师长做关窍。

　　很快，四十一人一齐运灵，启动了此阵。刹那间，一道耀目的白色光束冲天而起，从阵眼直通结界。
　　白光照亮了黑夜，这一方天地忽然间亮如白昼。

　　这是精纯的灵气之光。
　　不论身处多绝望的境地，修行者只要看见了它，便知希望不灭。

　　结界上的裂痕在这白光中消弭，被白光照射到的影魔好像被火灼烧到一般逃开，黑压压的影魔群瞬间被撕开一个口子，众人终于能看到今夜夜空中高悬的月亮。
　　人群中爆发出喜悦的欢呼——聚灵阵的威力比他们想象的要大，他们心中的恐惧被驱散大半，心中的希望之火熊熊燃烧。

　　*

　　就在这全派上下都为之振奋的时刻，钟玄朔却隐隐觉察到一丝异样——就好像前世那日，他去往山谷禁地，看到时值暮春，本该衰败凋零的桃花却开得无比灿烂妖异时，心底陡然生出的那一丝不祥之感。

　　他猛然看向身边。

　　但还是晚了半步。
　　视野的边缘，白烬已经飞身而出。

　　神识突然剧烈震动，浑身血液一齐上涌，他听见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连带着额角也疯狂跳动，急促如鼓点。与此同时，他终于知道了那异样的来源——浓重的血腥气从聚灵阵中涌出，铺天盖地、无孔不入。

　　心念未及反应，身体已经如一只鹰隼般飞扑出去，想要拉住那人。

　　白烬一身带血青衣，如狂风中吹落枝头的树叶，无所依凭地飘向聚灵阵。靠近时借力一跃，瞬间穿过那五层施法者，伸手往阵眼扑去。顷刻间，她的手就已触到了那道白亮耀目的光柱。
　　但钟玄朔的速度更快。刹那间，众人只觉周身狂风大作，一道玄色身影迅疾如紫电，在眼前倏忽划过，所过之处灵光闪烁，可见运灵到了极致。
　　最后，鬼魅般的黑影吞噬了那片绿叶，严严实实地裹起来，将之带离了聚灵阵。

　　被钟玄朔死死抱住的白烬拼命挣扎，她要进到聚灵阵中去。
　　她在他的禁锢中拳打脚踢，几乎嘶吼：“……放开我！……停下聚灵阵！……阵眼有问题！……放开！……”却被钟玄朔紧紧捂住嘴。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纷纷朝她看来。
　　未待听清她在说什么，众人就看到——大片血雾从阵眼弥散开来。

　　血雾飘至空中，给那道白色光柱缠上了一条轻薄的红纱，又飘入人群，在每个人的面孔、衣服上泼洒血色墨点……

　　一时间天地寂静无声。

　　众人看清了这血雾的来处——那道光柱之中，有个模糊的身影，他在这强光中渐渐消解，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直至消失。

　　血雾持续飘出，所有人都清楚它来自谁。

　　是他们的掌门，厉澜夜。

　　就在这聚灵阵打开的一瞬，灵溯派掌门厉澜夜被杀死在了阵眼之中。
　　他在那道亮得刺眼的灵力之光中，悄无声息地化作了血雾。

　　“啊！——”
　　“谁、谁的血……”
　　“掌门！是掌门！”
　　“血！有好多血！——”
　　“死、死人了……”
　　“阵里面发生什么了……”
　　…………

　　人群大乱。尖叫、呼喊、哭嚎声混合在一起，仿若末日已至。

　　立于阵内的四十师长并没有比这些惊恐的弟子更镇定。他们距离阵眼那样近，近到能亲眼看到那个在其中挣扎的身影——

　　什么样的力量，竟能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在瞬间化作血雾？
　　是他们所有人一同凝集的灵力。

　　是他们，共同杀死了掌门。

　　他们所有人的手上，都沾着他的血……

　　这样的事实，太沉重了。

　　四十人中，垂泪不止者有之、破口大骂者有之、惊恐大喊者有之、低声忏悔者有之……一时间，阵内一派乱象。随着关窍之上各人的异动，阵眼光柱的亮度骤然减弱，夜色再度侵吞过来，结界上，那道裂缝又在影魔浑身缭绕的黑烟之中“喀啦啦”地显现。

　　“阵内所有人不得妄动！”就在这时，执法长老之首楚澄风一声震耳欲聋的呵斥响彻天地。

　　“铮！——”他的本命剑划破夜幕，径直高悬众人头顶，一道威压如万钧雷霆加身，落至所有人身上。四周的嘈杂之声瞬间低了下去。
　　而在聚灵阵中，这威压以相互连接的关窍为媒介，精准施加于其中的所有人身上。立于阵内的师长们很快发现，他们的腿仿佛灌了铅一般，彻底动不了了。

　　*

　　钟玄朔将白烬禁锢于怀中。一开始他只是凭着本能，不管不顾地用最大的力气紧紧箍住她，后来从最初那热血上涌中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应对她的拳打脚踢和灵力相加竟还能有余力。因为她实在瘦得一把骨头，又轻得如一张纸，仿佛再用力点就会全碎了。

　　他心底生出一丝不忍，自己发觉后又刻意变得木然。甚至分心放出神识去查看阵眼中的状况，得到的结果令他难以置信——
　　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厉澜夜，他什么都没有剩下，就这么……走了。

　　聚灵阵阵眼绝不会如此危险……一定是有人在其中做了什么！
　　——是那个奸细。

　　当楚澄风洪钟般的声音响起时，他忽然就反应过来——
　　先是萧城、再是厉澜夜，那么下一个就是……

　　他向四周看去，只觉那沐浴在血雾里的聚灵阵众师长、阵外神情肃穆的执法长老、慌乱的修士和杂役……他们当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充满恶意地看过来……

　　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一定是……
　　白烬。

　　她不能再待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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