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王妃是从诏狱现提的?

作者:大只和平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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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只道是寻常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崇德帝并未如往常般伏案批阅奏章,而是负手立于那幅巨大的大雍堪舆图前,仿佛在等什么人。

      “儿臣叩见父皇。”赵王陈绪自京郊疾驰而归,袍角还沾着夜露。他跪下行礼,眼眶通红,声音带着压抑的沙哑,“母妃她……去得突然,儿臣……”

      “起来说话。”崇德帝转过身,目光看似平和地落在儿子身上,至于那平和之下有几分心绪起伏,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你心里有疑问,不必遮掩。是关于你母妃的病,还是关于她的死?”

      陈绪心头一震,猛地抬头,触及父皇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神,所有在路上反复斟酌的、委婉试探的说辞,瞬间堵在了喉间。

      他一咬牙,索性直言,“母妃病重月余,父皇未准儿臣与家小入宫探视。如今母妃骤然薨逝,儿臣身为人子,实在……难以心安!”

      崇德帝静静听完,脸上无波无澜,他踱回御案后,缓缓坐下,静静看着陈绪。

      “你既然问了,朕便告诉你。”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陈绪心上,“你母妃的病,是朕的意思。她的死,亦是朕默许的。”

      殿内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陈绪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后退半步,脸色霎时惨白如纸,“父……父皇?为何?!她是您的妃嫔,是儿臣的生母啊!”

      崇德帝看着儿子瞬间崩溃的神情,眼中闪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但很快消散无踪。

      “为什么?”他重复着这个词,语气陡然转厉,带着积压多年的沉痛与愤怒,“因为她该死!因为她手上沾着明懿皇后的血!”

      “明懿皇后?”陈绪如遭雷击,呆立当场。那个他幼时记忆中温柔而明亮的嫡母形象,与眼前父皇口中冰冷的指控,以及母妃始终娴静淡雅的模样,剧烈地交织碰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不可能……母妃她……她怎么会……”

      “怎么不会?”崇德帝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同舟会你可知道?那枚舟形玉佩你可见过?你母妃便是其中一员!她们用阴私手段害死华年,妄图以此掌控国本,祸乱朝纲!证据确凿,朕已亲眼看过红苕死前画押的供词!”

      崇德帝闭目深吸一口气,“那害死明懿皇后的南昭奇毒朱砂陨,正是你母妃带入宫中的。”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向浑身颤抖的儿子,帝王威压如山倾覆,“朕容忍她多年,一是念在她是你的生母,二则为了放长线钓出幕后更大的鱼。如今时机已至,朕不能再留她……一命偿一命,天公地道!”

      陈绪只觉得天旋地转,支撑他多年的信念在瞬间崩塌。一边是自幼亲近、如今不明不白死去的生母,一边是德被天下、无辜枉死的嫡母,而做出这残酷裁决的,竟是他的生身父亲!

      崇德帝在离他一步之遥处站定,看着儿子痛苦扭曲的面容,语气竟奇异地缓和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绪儿,朕今日告诉你这些,便没打算隐瞒。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你若心中怨恨,想要为她报仇,朕能理解。”

      他微微停顿,目光深沉如海,一字一句道,“你可以恨朕,甚至可以……想办法杀朕。这是你的选择。”

      陈绪猛地抬头,撞上父皇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面没有试探,没有威胁,只有一片近乎虚无的坦荡与哀意。

      巨大的悲恸、茫然与恐惧瞬间攫住了他。报仇?向这掌控天下、亦是他父亲的帝王报仇?

      他双腿一软,重重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失声痛哭。所有的愤怒,满腹的质问,都在父皇这近乎残酷的坦荡面前,溃不成军。

      两个月同与母亲相见的情景犹在眼前,她仍如往常一般,语重心长地叮嘱他收心敛性,好生与王妃过日子。彼时他只觉是老生常谈,心中不耐,那些话语如秋风过耳,未留痕迹。

      当时只道是寻常,不想造化弄人,一朝暂别,天涯路远,再见无期。

      崇德帝静静地站着,俯视着脚下痛哭流涕的儿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笼罩在陈绪身上,如同无法摆脱的命运。

      “朕……终究是对不住你。”崇德帝疲惫地摆了摆手,轻声道,“去你母亲灵前祭拜一番吧。”

      ……

      钱家的覆灭如同在江南投入一块巨石,涟漪虽大,纵观全局却不过是水面微澜。

      百姓日子照旧,倒下的官员自有新人填补。布政使的空缺由巡抚暂代,就连经历司经历一职,也由那位因是外室子、名字未入族谱而侥幸逃过一劫的钱贯新接任。

      江州城乃至整个南直隶,秩序迅速恢复,竟透出几分破旧立新的气象。

      公务暂告段落,陈络便有些坐不住了。

      这日,他兴冲冲寻到薇赫,“阿星,江南大局已定,我们出去走走可好?”

      薇赫挑眉,“殿下这就想当甩手掌柜了?”

      “有程巡抚和郭将军坐镇,昭雪堂李按察使也已安排妥当,江南离了我照样转。”陈络凑近低语,“我们去徽州,我带你见见外祖一家。顺便……”

      他眼中带着期许,“顺便给我过个生辰。”

      薇赫这才想起贤妃提过,陈络生于冬日,生辰在腊月初六。

      看着他难得流露的少年心性,薇赫心头一软,点了点头,“我陪你去。”

      “阿星你最好了!”

      二人轻车简从,悄然离开了江州。

      徽州地界,山清水秀,虽与江南毗邻,却不同于江南的繁华精致,多了几分古朴厚重。

      陈络的外祖家也并非想象中规整的高门深院,而是一处依山傍水、精巧雅致的大宅,既有商贾之家的富足,又不失清雅。

      说来,陈络能有个皇帝父亲,还要归功于外祖父宋谦和的远见。当年北征鞑靼,军费吃紧,朝廷号召士绅商贾捐资。

      众人尚在观望之际,唯独宋谦和看准时机,倾尽大半家产甚至变卖祖宅,捐出一笔巨款。此举不仅让他得了个“福德舍人”的虚衔,更让宋家跻身皇商之列。为示恩典,朝廷特准其女入宫。

      此刻,这位颇具魄力的外祖父早已携家人在门前相迎。寒暄过后,外祖母洛晴芳拉着陈络的手,细细询问宫中女儿与外孙女的近况,絮絮叨叨间尽是家常温情。

      薇赫正静静看着这温馨一幕,却见陈络难得露出几分不自然的神色,将他轻轻引至身前,“外祖父,外祖母,孙儿还带了……一个人回来。”

      薇赫依礼躬身,外祖父宋谦和目光如炬,早从京中传闻与女儿家书中知晓薇赫的存在。老人家经商多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很快便坦然接受了,见他容貌华美,气度不凡,更是心生赞叹,捋须笑道,“到了这儿便是回家,不必拘束。”

      外祖母的想法则更为利落实际,女儿和外孙身在天家,既然上头都已经过了明路,她一个商人家的老太太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当下便从从容容地拉起薇赫的手,温言道,“好孩子,一路辛苦,既然来了就安心住下。”

      ……

      在徽州的这两日,是薇赫来到雍国后最惬意的时光。

      此地远离京城,没有那般繁重的规矩,陈络也全然放下亲王身份,带着薇赫陪外祖父对弈,听老人讲述商海沉浮的往事。

      “外祖为了那单生意,连鼠肉都要面不改色地咽下去……”陈络插科打诨,“不如让表哥去南昭通商?南昭人都是吃花瓣饮露水长大的,所以阿星才生得这般神仙模样。让表哥也去南昭沾沾仙气,变得更俊俏些,好讨个漂亮媳妇。”

      他又挽着外祖母在花园散步,听老人细数陈络母亲幼时的趣事。

      “……母亲小时候嫌白水无味,蜜水又腻,竟偷喝过墨水!难怪如今整日抱着话本子,原是自幼就满腹墨水,天生是个读书人的缘故。”

      “促狭鬼!”外祖母笑骂。

      二人还微服游览徽州城,无人识得他们身份,他们如同寻常游人,在街头自在漫步,连毛豆腐、臭鳜鱼这等有些猎奇的地道小吃也一一品尝。

      陈络自幼听母亲讲述故乡风物,虽未亲至,心向往之久矣,此刻他兴致勃勃地为薇赫讲解沿途景致,神采飞扬。

      行经一家银铺时,薇赫脚步微顿,目光掠过店内闪烁的银光,暗暗记下了位置。

      当晚,他寻了个借口独自出门,重返那间银铺。谈妥后,这位南昭将军挽起衣袖,亲自抡起小锤,仔细捶打着银块,他想送他一件独一无二的生辰礼。

      老师傅本要指点,见薇赫技艺娴熟,便在一旁闲谈,“看公子相貌,不似中原人氏?”

      “是,来自南昭。”

      老师傅顿时亲切起来,“原来是南昭来的。不瞒你说,我这手艺正是师从一位南昭师傅。”

      他顿了顿,笑道,“年轻时听师傅说,南昭男子人人会打银饰,定要亲手打造,送给心爱的姑娘作定情信物。公子可是有了意中人?”

      薇赫略显不自在,只轻声道是,想了想又补充,“他是个极好的人。”

      “定是我们徽州的姑娘吧?”

      想到陈络的母亲是徽州人,他也算半个徽州人,薇赫轻轻点头。

      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中,老师傅以过来人的口吻道,“徽州姑娘好啊,地处南北之交,既有南方人的温婉灵秀,又不失北方人的爽朗大气。若是真心喜欢,可要好好把握,莫要等错过了追悔莫及。”

      薇赫有些好奇,“中原人,不介意女儿远嫁吗?”

      老师傅感慨道,“若两情相悦,距离从来不是问题。我那位南昭师傅,就是为了心爱的姑娘,离乡背井,在徽州扎了根,过了一辈子。”

      薇赫心中一动,“一个人……真能为另一个人抛下一切,重新开始吗?”

      “人生就是一个取舍的过程。”老师傅语重心长,“选择了这个,就要放下那个。世间难得双全法,端看在你心里,什么最重要。”

      什么最重要?

      家国?责任?还是……

      薇赫看着手中已然成型的银镯,轻声道,“晚辈受教了。”

      ……

      腊月初六,天朗气清。

      宋家并未大肆操办,只备下一桌丰盛家宴。舅舅舅母也赶了回来,席间言笑晏晏,温馨融洽。

      外祖母亲自下厨,做了陈络爱吃的几样小菜,薇赫的口味也被细心照应到。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舅舅宋尧章谈兴正浓,说到近来生意,不免提及边境贸易,“……如今北边刚开了互市,鞑子用牛羊换我们的布匹茶叶,利润丰厚,只是不知这般光景能维持多久……”

      “说起来,南境近来似乎也不太平,朝廷又增派了人手,说是护卫商路,依我看,怕是南边生了乱子……”

      他话未说完,外祖父宋谦和轻咳一声,瞥了他一眼,宋尧章立刻会意,讪讪住口,转而聊起无伤大雅的徽州本地风物。

      雍国南边……不就是南昭么?薇赫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南昭王献城归降,故国群龙无首,如今生乱,几乎是意料之中。

      虽说早已死过一回,又被故国君主背弃,立誓从此只为自己而活。可故土安危,又岂是轻易就能割舍的?薇赫强迫自己神色如常,只是入口的佳肴,终究失了先前的滋味。

      饭后,花厅里暖意融融。外祖父赠上一套极品松烟墨,外祖母送上亲手缝制的氅衣,舅舅舅母则准备了一对份量沉实的长命锁并一匣子银票,还代陈络的一对表兄妹送上二人合作的一幅字画。

      陈络被亲人们包围着,接过礼物,眼圈微红,“多谢诸位……”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薇赫身上。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从怀中取出一只细长木匣递上,“生辰吉乐。”

      陈络迫不及待地打开,只见一对银镯静卧其中,镯身纹路质朴,有捶打的痕迹,一看便是亲手锻造。

      “原来你那日背着我,是去打这个了。”陈络眼睛一亮,立即将银镯戴上了。

      薇赫微微垂首,“你赠我玉佩,我无以为报……唯亲手锻此银镯,聊表心意。”

      “阿星,谢谢你。”陈络凝视着他,眼中似有星辰闪烁,“我很喜欢。”

      自己的礼物被珍视总是令人欣喜的,陈络出身皇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礼终究简薄了些,薇赫心想,日后得给他补个好的。

      他正思忖间,手中忽地一沉——原是多了一套氅衣,打眼一瞧,便知与陈络那件是同料同工,出自外祖母之手。

      薇赫惊愕抬眼,正对上外祖母慈爱的笑脸,“好孩子,来时匆忙未及备礼,今儿趁络儿生辰,一并给你补上。”

      不待他反应,老人又拉过他的手,将一柄镶嵌宝石的精致匕首放入他掌心,“听络儿说你是大将军,这是西洋来的玩意,不知是否称手,就给你图个新鲜。”

      外祖父亦递来一枚刻着“宋”字的乌木令牌,“这是宋家商行信物,持此令牌,宋家商铺见了,便都知是自己人了。”

      舅舅宋尧章笑着上前,他的礼物依旧实诚压手,是一匣子金瓜子并一张京城铺面的地契。

      “些许零花,将军留着自用。这地契是京城中的一处小铺面,位置尚可,无论自用还是租赁,都算是个营生。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有需要的尽管跟舅舅开口。”

      一家人……

      这三个字比任何礼物都更具冲击力,薇赫父母早亡,何曾体会过这般质朴而热烈的家庭温暖?

      他喉头微哽,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深深躬身,行了一个大礼,“薇赫……谢过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此番厚爱铭记于心。”

      陈络见平日里清冷自持的薇赫,此刻竟流露出些许无措与动容,心中既暖且酸,他悄悄伸出手,在袖袍下紧紧握住了薇赫微凉的手指,仿佛是在告诉他,别怕,我在。

      ……

      家宴过后,陈络带着薇赫请外祖父与舅舅宋尧章到书房议事。

      他取出一卷精心复刻的海图,在案上徐徐展开,“外公,舅舅,这是南昭王族秘藏的海上商路详图,其中标注的航线、季风、港口乃至各地物产,远胜市面所见。”

      宋谦和与宋尧章俯身细看,神色惊叹,图中标注之详尽,航路之辽远,确实非同寻常。

      “此物堪称至宝!”宋谦和感叹。

      “殿下的意思是……”宋尧章试探着问。

      “钱家倒台,海上商贸空出大片市场。宋家若得此图,正可趁势而起。”

      陈络话锋一转,“但此图是阿星所赠,乃南昭王族世代心血。因此,若宋家依此开拓海贸,薇赫须占三成干股——不涉具体经营,只享其利,以此作为他在大雍安身立命之本。”

      薇赫闻言一怔,看向陈络,“不必如此……”

      “诶,莫要推拒,私下情分是私下,谈正事该如何就如何。”宋谦和与儿子交换了一个眼神,正色道,“殿下思虑周全,老夫并无异议。薇赫将军以国宝相托,宋家必不负所望。这三成,该得!”

      薇赫献图时并未考虑太多,此刻见陈络在至亲面前还为他积极争取利益,望向陈络的目光里,不由有几分动容。

      陈络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神色狡黠地微一挑眉,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日后,还请阿星大财主多多照拂小的了。”

      薇赫指尖微颤,终是低声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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