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那年夏天永无止境

　　下了公交车，还要走一段距离才到学校。一中在郊区，平日里清冷的马路上此时堆满了人和车。

　　方烨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提着箱子艰难地往前走，这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拿出手机，是陈韵竹打来的电话。

　　“喂？烨子？你到了没？”

　　“嗯，快要到了，还有一小段路。”

　　“那正好，我去找你吧。我的东西已经搬完了。”

　　“行，我在……”方烨扭头看了看旁边建筑物，“桥头这边，你知道吧，就来的时候要经过的这座大桥。”

　　“哦，行行，你继续走，我过去找你。”

　　挂掉陈韵竹的电话，方烨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前两个月他们还是为了中考发疯的初中生，现在居然已经在一起上学了。

　　七八点的太阳正是耀眼的时候，阳光穿过层层云朵照在大地，昨晚夜里刚下过雨，地面还有些潮湿。

　　方烨拖着箱子走在桥上，忽然有一种身轻如燕的感觉。他即将去梦寐以求的学府上学，而他的朋友还在他的身边。

　　阳光照在地上，令人身上暖暖的。

　　“小烨子！”一个熟悉的身影向他跑来，少女一路边跑边跳，兴奋地像个压不住的弹簧。

　　方烨笑着跟她招手。“好久不见，韵竹。”

　　他面前的少女脸上红彤彤的，笑起来像一轮朝阳。

　　两人一见面，陈韵竹就兴奋地跟他聊起暑假的事。

　　“真是好久没见了，都有俩月了吧。你暑假都在干嘛？我跟你说啊，我暑假累得要死，又忙又累，每天都要去上预科班，一点也不比在学校轻松！”

　　方烨笑笑：“我？除了打工就是学习，其余就没了。”

　　陈韵竹问：“你在哪打工啊？累吗？”

　　方烨：“在餐馆，还行。平时就洗碗拖地，招待客人……”

　　两人边走边聊，分享了彼此的暑假生活。

　　陈韵竹问方烨：“哎，烨子，高中你要不要走竞赛？一中的竞赛老师可是全省最好的。这个学校好多考上名牌大学的学生都是通过竞赛上的。”

　　方烨点点头，回答：“嗯。我打算走物竞。你呢？”

　　陈韵竹：“我打算走数竞。但我爸妈说女孩子一到高中就不行了，理科学的没有男
　　孩好。”

　　方烨微微讶异：“你还信这种话？”

　　陈韵竹噗嗤一笑：“我当然不信了，只是听着挺烦的。我爸妈就这样。平时他们天天撵着我学习，但关键时候却又看不起我，非让我到时候选文科，你说奇怪不奇怪？”

　　方烨说：“不要管父母怎么说，学习的事肯定是自己最清楚。”

　　陈韵竹：“说的是，自己的事还是要自己做主。咱们都多大了，怎么能老听父母的话，他们又不清楚我什么情况。每天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催我学习。”。

　　陈韵竹叹了口气，继续说： “不过有时候他们真让人无语。你知道吗，烨子？他们一边跟我说要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一边又跟我说女生如果学习不行将来找个好婆家也行。”

　　她嗤笑道：“你说他们好不好笑？”

　　方烨沉默片刻，然后说：“他们希望你好好学习，是父母对子女的期望。他们让你找个好婆家，是因为他们还跳不出传统思想的桎梏。韵竹，你是女孩子，这个社会比起男生，对女生更加苛刻。”

　　陈韵竹听了方烨的话后一言不发，扭过头安静地走在路上，不知在想什么。

　　少女把手插在兜里，仰起头看着天边的云，刘海被风吹起，露出她光洁的额头。

　　片刻后，陈韵竹突然笑了，她对方烨说：“烨子，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点吗？”

　　“哪里？”方烨疑惑地问。

　　陈韵竹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我最喜欢你同理心强这一点。你还记不记得小学的时候，大概是五年级吧。我那时候发育的早，有一天忽然来例假了，当时沾到了裤子上。老师让我去讲台上回答问题，我上去的时候下面一直在笑。后来老师直接让我下去了，还说我不爱干净。我下来之后吓得要死，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时咱俩是同桌，你就跟我说别怕，我是来例假了，下课找老师要一片卫生巾就行了。我当时都不知道什么是例假，害怕死了，你就跟我讲了一遍什么是例假，说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每个女生都会经历，让我不要害怕。”

　　方烨一愣，没想到陈韵竹会聊起这件事，他几乎已经记不清了。听到陈韵竹这么说，他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不过一说到小学，方烨忽然想起某个人来。

　　就在不久前，他们还见过。

　　方烨挠挠头，说：“因为我和我妈生活在一起，所以才知道一点关于女生的生理知识。”

　　陈韵竹看着前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似乎又回想起了那个难堪的课堂。“不管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当时都应该谢谢你。其实这件事当时一直困扰了我好久。我到现在都记得那天尴尬和羞愧的心情，好像我做错了什么似的。从来没人告诉我这些东西。我爸妈从来不关心这些琐事，他们只会让我好好学习。我也搞不懂老师当时为什么要说我，这让我到现在都很受伤。班上讨厌的男生总拿这个跟我开玩笑，我一点都不喜欢这种玩笑。这些东西本应该是父母或者老师教给我们的，但是没想到我第一次关于月经的生理知识居然还是一个男生教给我的。”

　　“…………”

　　方烨不知道陈韵竹为什么要突然说起这些。但听到这些话，他的心里五味杂陈。

　　在方烨的记忆里，陈韵竹一直是乐观开朗的姑娘。他们从小学就相识，后来又一起上了初中。他知道陈韵竹是一个多么优秀的女孩，但没想到她也会被这些问题烦扰。

　　陈韵竹看着天空，微风吹过她的脸庞，阳光照在她亮晶晶的眼睛上。她挠挠头，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嗨，怎么突然跟你说起这些了。算了不说了，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

　　方烨耸耸肩，“你想说就说，这有什么？咱俩认识多久了。”

　　陈韵竹笑道：“我也只是有感而发，随便说说。我初中的时候就跟同学说，自己想上一中。当时他们还笑我。我懒得理他们。你记不记得，中考前几周的时候，我突然得阑尾炎了？”

　　方烨好笑道：“当然记得，我当时都快吓死了。居然赶在那个节骨眼上，你可真会生病。”

　　陈韵竹嘿嘿一笑，“我也觉得那个病来的真是太不是时候了。我妈当时哭天抹泪的，觉得我肯定完了，绝对考不上一中了。怎么可能嘛！我只是生病了，又不是脑瘫了！”

　　方烨对这件事印象颇深。中考前几周，陈韵竹突发阑尾炎，所有人都吓坏了，觉得她中考肯定要完了。没想到她刚出医院没几天，就拖着刚做完手术的身体上了考场。

　　成绩出来后，令人大跌眼镜的是，陈韵竹居然超水平发挥，考得比她之前任何一次模拟考试都要好，结果稳上一中，还进了最好的班级。

　　陈韵竹一想到这件事就乐得咯咯笑：“你不知道当时出成绩的时候我妈那个表情，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哼哼，没想到吧他们，姐不仅实力雄厚，运气也是超水平发挥。”

　　方烨看着她眉开眼笑的样子，认真地说：“这是你该得的，韵竹，是你的聪明和努力在回报你。”

　　陈韵竹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咱们就毕业了，还上了同一所学校。唉，真是没想到。从小学到现在，咱们居然一直同校。明明才过了几个月，我都快忘记初中的那些同学了。不过我可不怀念他们，一群讨厌鬼。”

　　方烨拖着箱子，轮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我记得一个老师说过，人的脑子会保护自己，很多不必要的东西自己就会忘记。人脑装不下那么东西。”

　　陈韵竹看着天边的太阳，“你说闯闯……现在怎么样呢？说实在的，我挺担心他的。我怕他又会被别人欺负。他那个性格，没有我们在身边，肯定会吃亏。”

　　方烨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打不通他的电话。我记了他父母的电话打过去，也没有人接。”

　　陈韵竹叹气：“我也是，给他打了好几个他都没接。等我们放假的时候去看看他吧。”

　　“嗯。好。”

　　“对了，他在哪个学校来着？我最后那几个月忙得要死，都忘了他报了哪个学校了。”

　　方烨回想了一下那时的情形，随即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回学校那天我没见到他。老师说他的成绩上四中有点难，不知道能不能补录到他。”

　　那段时间方烨忙着为学费住宿费等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情发愁，暂时没有精力关注何闯闯。所以关于他的情况也不太了解。

　　陈韵竹说：“我也是，回学校那天我也没见到他，还奇怪呢。后来我问班主任，他说是何闯闯的爸爸替他来的，没见到他本人。也不清楚他的情况。”

　　方烨安慰他：“别担心，没事的。我们放假去找他就知道了。”

　　两人边走边说，聊了一路，终于到校门口了。

　　陈韵竹对方烨说：“我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就不跟你说了。我刚刚认识了几个同学，我去找她们了。”

　　方烨笑着回应她：“好。那我也去自己班报道了。”

　　方烨在A1班，陈韵竹在A2班。

　　陈韵竹赶忙对他挥挥手，“去吧去吧。加油哦小烨子！开学快乐！”

　　方烨笑道：“加油韵竹。祝你开学顺利。”

　　“你也是！咱们一起加油！加油加油！”

　　方烨拖着箱子挤进校园，放眼望去，到处是拖着大包小包的家长和学生。他跟着指示牌一路行走，来到了操场。

　　操场上此时已经站满了人，排成一个个小方块。操场尽头每个班都举着一个牌子，后面跟着报道的学生。方烨艰难地挤过人群，终于找到了自己班的位置。

　　他看排队的同学身边都没有行李，各自凑成一小撮在聊天，便走上前询问排头的女生。

　　“你好，我是A1的，请问行李放哪？”

　　女生高个短发，小麦色皮肤，鼻翼两旁有一些小雀斑。她刚刚在跟旁边人聊天，听见方烨的询问，转头一看，先是一愣，然后眼睛瞬间一亮。女生问他：“你叫什么？”

　　“方烨，方块的方，火华烨。”

　　女生赶紧拿出册子查看，“哦哦，你等等，我找找啊。”她顺着名单一路往下看，“方烨……找到了。你在宿舍B区2栋506宿舍。把行李放好就下来站队，咱们一会儿就要去军训了。”

　　“好的，谢谢。”

　　方烨拎着行李箱走了。女生等他走得稍远一些，立刻兴奋地捅了捅旁边的同学。

　　“哎哎，你看这个咋样。”

　　旁边一直在偷偷观察的同学伸出了一个大拇指，“非常可以！咱们运气可真好啊，班上好几个帅哥。以后上学不无聊了。”

　　女生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英雄所见略同。”

　　非常可以的方烨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无意之中造福了同学们的眼睛。他走了大半天也没找到他的宿舍，累的实在走不动了，只能暂时放下沉重的箱子面喘气。

　　这个学校比他想得还要大，砖红色的建筑楼看得人有点头晕。

　　他一路走一路看，从实验楼到图书馆，从天文馆到体育馆……

　　方烨边走边看，心中啧啧感叹。不愧是老牌名校，真是财大气粗，设施应有尽有。他初中的时候来过一次，但那时还只能艳羡。

　　现在，他终于能作为一中的学生堂堂正正地踏进这里了。

　　看着这些宏伟的教学楼，方烨心中五味杂陈。他带着兴奋、骄傲与些许惶恐踏入这所校园。

　　他以后会怎么样呢？方烨忍不住想象自己的未来。

　　他会像荣誉墙上那些知名校友一样，意气风发地回到学校给学弟学妹们传授经验吗？

　　还是毕业以后成为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普通人，每个月挣着不算多但还不错的薪水，奔走在高楼大厦之间？

　　每走一步，方烨都带着对未来的期望和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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