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缘修道半缘君》

　　第三十五章 “你当年……到底是成全了那东西什么？！”

　　“然而，就在青梧萧氏与地底存在维持着脆弱平衡的这近百年间，”晏书的声音带着一种被命运嘲弄的凝重，“辽东地界，竟平白无故地崛起了一个炼丹世家——月川晏氏。”

　　“他们以炼丹起家，所出丹药品质极高，对修士修炼大有裨益，短短百年间，便迅速壮大，成为了辽东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

　　“‘晏’氏……”他念出这个姓氏时，语气复杂难明，“这个姓氏，连同‘青云门’，都是晏书内心深处最不敢提起、最不愿面对的禁忌！他万万想不到，竟有一个门派，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成长起来，还偏偏……姓晏！”

　　“这无疑触犯了他的逆鳞。”

　　“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他的声音里透出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悸，“这月川晏氏的作风、气韵，甚至门下弟子的言行举止，都像极了曾经的青云门！他曾在外出的论道会或其他场合，远远见过那月川晏氏的掌门几次——”

　　晏书的声音在这里停顿，仿佛再次被当时的景象所震撼：
　　“只一眼，他就惊呆了！”

　　“那人的气度风华，眉眼面容，竟与他记忆中那位光风霁月的恩师——青云门掌门晏清河，有着八九分的酷似！”

　　“而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那位晏氏掌门，在人群中发现他注视的目光时，竟遥遥地向他微微一笑。”

　　“那笑容看似温和，落在晏书眼中，却怎么看，都觉得蕴含了无尽的深意，仿佛早已看穿他所有的伪装与不堪。”

　　“巨大的不安与一种被挑衅的愤怒，促使他做出了决定。”

　　“他向月川晏氏，正式递出了拜帖。”

　　“而月川晏氏，竟欣然同意了他的来访。”

　　“他依约去了月川晏氏所在的宛平城。”晏书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当他踏入月川地界时，眼前所见，令他毛骨悚然——”

　　“月川内部的亭台楼阁、水榭回廊的布局，甚至一草一木的栽种，都与记忆中的青云门一般无二！月川弟子所穿的青色衣衫、腰间的佩剑制式，乃至他们修炼时周身流转的灵力光晕，赫然正是青云门的根本《青梧引诀》！”

　　“他站在月川的核心区域，恍如隔世，仿佛一步踏回了百年前的青云门！天璇殿、演武场……这些熟悉的建筑此刻正排列在他两侧。青云门的……魂，此刻正在这片土地上……借尸还魂！”

　　“晏书站在原地，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恰在此时，”他的声音陡然绷紧，充满了惊疑，“一股阴冷的风毫无征兆地吹过他的耳畔，一个带着些许玩味、些许冰冷的声音，如同鬼魅般，直接送入他的耳中：”

　　“‘非常……完美的布局，不是吗？’”

　　“他骇然四顾，灵识疯狂扫视四周，却……空无一人！”

　　“他真的吓坏了。”晏书承认道，语气中带着仓皇，“他甚至没有去见那位酷似恩师的晏氏掌门，便在月川弟子疑惑的目光中，近乎落荒而逃地离开了宛平城。”

　　“巨大的恐惧让他心生猜疑：是不是原青云门还有漏网之鱼？有人来找他寻仇？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针对他的、极其恶劣的恶作剧？”

　　“为了确认，或者说为了寻求一丝渺茫的‘安心’，他去了一趟葬古原。”

　　“当他再次看到那堆积如山的白骨，以及圆台上对坐的、已成枯骨的恩师晏清河时……他根本没有勇气上前，更无颜面对。”

　　“巨大的愧疚与恐惧交织，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在葬古原外围，布下了一层又一层隐匿与杀伐法阵。说来讽刺，托无伤先祖那本杀阵册子的福，资质平平的他，竟在法阵一道鬼使神差地拥有了极高的造诣。”

　　“他将进入葬古原的唯一‘密钥’，设置成了只有正统青云门核心传人才能施展的特殊法印。”

　　“他心想，青云门在这世上，明明只剩他一人了……如此，这片埋葬了所有真相与罪孽的土地，将会永远隐藏起来，除他之外，再不为人知。”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在他法阵作用下变得瘴气密布、杀机重重的葬古原战场，然后……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他明白了。”晏书的声音带着一种彻骨的寒意与后知后觉的战栗，“月川晏氏……那就是青梧山地底下的那位！”

　　“他竟从不见天日的地下，转移到了地上？还如此大张旗鼓地重建了一个‘青云门’？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晏书啊晏书……”他喃喃自问，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茫然，“你当年……到底是成全了那东西什么？！”

　　“他不敢再去叫板月川晏氏，甚至连试探的勇气都没有。他怕再来一次，那地底存在的警告将不再是警告，他会直接、彻底地死掉。”

　　“幸而，月川晏氏似乎也无意主动与他接触。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但每次在外偶然遇见月川的人，他都会莫名地心惊胆战，仿佛被毒蛇盯上。”

　　“时至今日，晏书不得不承认，他曾经做下的事，是一件彻头彻尾、无法挽回的错事。”

　　“他这一念之差，究竟是给一个什么样的存在，行了什么样的方便之门？”

　　“他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团巨大的、无法驱散的浓雾彻底笼罩，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随意摆弄、指引。他人生中行差踏错的每一步，背叛、杀戮、毁灭……如今回头看去，竟都精准地落入了某个预设的轨道，正中那东西的下怀！”

　　“可他想不通——”他的声音因极致的困惑而扭曲，“他分明没有被蛊惑啊！”

　　“他因为怕死，和巫族合作，迫害黄金树，封印了怀素师兄；”

　　“他因为怕死，和巫族合作，葬送了青云门与滟澜山满门五万条性命；”

　　“他因为怕死，一不做二不休，启动了先祖杀阵，将巫族也埋于青梧山下；”

　　“一切的一切，源头都只是他那丑陋的、无法克服的……贪生……怕死。”

　　“可就是因为这怕死，”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一步步将自己，也将整个辽东，拖入了一个早已编织好的、巨大的阴谋罗网之中，而他却浑然不觉！”

　　“他利用巫族，利用了青云门，利用了滟澜山……”

　　“那么，又是什么人，或者说……什么东西，利用了他？！”

　　“晏书，已然身心俱疲，万念俱灰。”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波澜，只有深不见底的倦怠，“从此，他不再过问世事，将青梧萧氏的一切权柄，尽数交由萧凛打理。”

　　“他自己，则彻底隐入青梧山深处，在那座晏无伤先祖坐化的幽静山谷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什么也不做，只是对着那柄封印着怀素师兄的古剑，一日一日地沉默、沉思下去。”

　　“他知道，巫咸一直在暗中搞些小动作，培植自己的势力，试图扩张。但他不想管，也无力去管了。他什么都不敢再做了，一种深刻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觉得，无论自己做什么，似乎都早已在某个存在的算计之内。他如此，巫咸如此，萧凛如此……所有人都一样。”

　　“那暗处的存在，看不见，摸不着，却仿佛能无形中拨动命运的丝线，让所有人都在‘自由意志’的幌子下，无意识地按照祂的意愿行事。”

　　“我甚至……暗示过萧凛。”晏书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我告诉他，巫咸有二心，让他早做打算。我知道萧凛一直在隐忍，在蛰伏，无时无刻不想着取我性命，为滟澜山复仇。”

　　“但我如今……也只求一死了之。”

　　“若有一日，他想要我的命，我便送给他。”

　　“萧凛跟了我一百年，至今还未动手……那我，便再多活几天。”

　　他的声音最后飘忽起来，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好奇：
　　“顺便……看看那让我得了失心疯的青梧山地底的存在，以及那月川晏氏的幕后之主，这盘横跨百年的棋，最终……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哈哈……真是奇怪。”晏书发出一声含义不明的轻笑，那笑声里充满了荒谬感。

　　“我们三人，做了那样惊天动地、血流成河的大事，最后一同站在这青梧山上。我不问世事，萧凛想杀我，巫咸有二心企图复族。真是一个……神奇而又扭曲的组合。”

　　“但即便这样，这个脆弱的平衡，竟然也维持了一百年。我有时想，若一直无事发生，我便可以一日一日，就这样陪着他们两人，漫无目的地耗下去——”

　　他的话音未落，语气急转直下，带着一种命中注定的冰冷：

　　“但是，怎么会……无事发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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