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眠山川

　　转眼到了正式集合那天。

　　一大早，张连星拢着一小堆铁片坐在玄关，把它们一块块擦净，然后利落地扎起袖口，却在整理配饰时犯了难——
　　见过詹霖的第二天，一条蓬松暖和的大围巾就挂到她的房门外，她学着詹霖的样子试了试，结果不是叠得太厚把脸都挡住，就是太长飘荡着有点碍事。

　　阿烛走到玄关的功夫，有人险些给自己系个死结。

　　他捉住犹自挣扎的双手按下去，将乱糟糟的一团拆开重新围好，三两下在颈侧打了个扣，不会遮挡视线，也不会到处乱飘。
　　“怎么样？”他将翘起的边角整理平整，推着人去看镜子。

　　对于张连星来说，外表如何不重要，方便行动就是好的。
　　就在准备点头时，不期然对上了镜子里的视线——没有审视，没有端量，那双眼只是垂出一个柔和的弧度，安静等她的回复。

　　心里仿佛被挠了一下，张连星不自觉地弯起唇角。

　　集合处定在城外，人迹罕至、白霜铺地，冰冷的朔风裹挟着枯叶穿林而过，直直往骨缝里钻。
　　张连星一激灵，眯起眼睛闪身躲到阿烛身后，还没走出两步，突然察觉一道暗自打量的视线。

　　她回看过去。

　　乔白一僵，暗骂怎么忘了她有多敏锐，只好眼神躲闪着匆匆打了个招呼，脚底抹油地冲向集合点。
　　C城分别时还好好的，上次在楼下就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张连星望着那道仓惶的背影，奇怪地眯了眯眼。

　　另一边，已经提早集合的几位队长正争执着什么，阿烛远远望过去一眼，示意性地指了指，将她的注意力从乔白那里拉回来。

　　果然，一见到他们，詹霖马上快步迎过来：“我们前几天在附近演习，探测仪偶尔短路一样响几声，研究所给出的解释是诞生前波动异常，大家也没当回事。”
　　他深吸口气，嗓音本能地绷紧：“可是刚才，研究所突然捕捉到一段全新的波动，和之前不同，这段波动清晰且几乎完整。”

　　“这意味着，丧尸皇……今天就会诞生。”

　　没有人知道上一只丧尸皇是怎么出现的，眼下也只是推演出波动最集中的位置和峰值，进而得到大概范围和时间。
　　原本预测在两日后，乍然提前，人心顿时浮动。

　　“队长！”一个二十来岁的传令员冲过来，满头大汗，“二队——”

　　也许从乔白之前的回避中读出了某些暗示，有个老队员赤红着眼嘶声道：“算好的时间怎么会突然提前，你们不觉得是有人动了手脚？！”
　　旁边有队友拦住他：“不觉得！谁的手脚能动到丧尸皇头上！”
　　“老王你冷静点，别在外面丢人现眼！”

　　“行了，都少说两句！”乔白也难得沉了脸，“现在丧尸皇是第一位，别分不清轻重缓急！”
　　“少扯这些，我冷静得很！”老王满心认为发现了真相，这会儿根本顾不得其他，见张连星往这边走过来，想也没想地抬高音量，“有人的驱逐原因是和丧尸来往过密！谁知道来的到底是丧尸皇还是——”

　　未竟的话音戛然而止。

　　唐少安一手刀劈下，示意队员把昏厥的人带远点：“老王压力太大，我代他道歉。”
　　冷汗来不及擦，他瞳孔震颤瞥了一眼被拦在后面的阿烛——
　　如果自己晚一步，这个队员恐怕就不仅仅是晕过去那么简单了。

　　张连星这才松手，心知放任阿烛动手的话少说也得见血，也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大火气，无奈回身，在他胸口拍了拍：“人家军团会处理的，消消气。”
　　阿烛垂首，盯着收回去的指尖没再动作。

　　一片寂静之中，形形色色的目光投向话题的中心人物。
　　张连星却视周围人于无物，突然想到一直以来忽略的一点——

　　丧尸没有智力，眼里除了同类就是食物，这种情况下能长期接触的，只有可能是非人的死物。
　　然而这样一来，发布驱逐令的人不可能毫无察觉，更不可能会把身为人类的自己认错。
　　既然079是正常人类，那么问题就出在丧尸身上：屏蔽气息或者影响感官，无论用了什么手段，总归不是人力可以完成的操作。

　　想到这里，张连星森然地笑了笑。
　　不光是前几天察觉到的窥视，还有神似的两个人、领主莫名其妙的针对，心底一直未解的疑问，统统在这种情况下得到了答案——

　　前世那个不择手段要取她性命的东西，居然跟来了这里。

　　以对方的能力，别说控制丧尸了，就是和丧尸皇手拉手挑草裙舞也未必不可能，照着她的模样捏个傀儡更是轻而易举。
　　原来079和张九谈都不过是表象，她们另有一个真正的、名为“张连星”的模板。
　　原来到头来，有人依然没说实话。

　　阿烛看到她表情几番变换，最后忽地恍然，敏锐地察觉不妙。
　　张连星却没再管他，冲不再安的唐少安云淡风轻一点头：“来的是什么东西，你们会知道的。我还等着收拾完丧尸皇再算总账呢。”

　　然后往队员们那里扫去一眼，好笑地对上一张张忐忑却又不敢吭声的脸：“谁有意见，那就有吧。”

　　时间紧迫，所有人按原定计划开始整队，张连星一个人乐得轻松，刚准备抬步往西边走，手腕突然被轻轻拉了一下。
　　“我跟你走。”阿烛低语。
　　见她只是疑问地一撩眼皮，他脸不红心不跳：“我不放心。只送你到预定地点，然后我再回来。”

　　说得倒是好听。
　　张连星这会儿一点都不想带着他，拒绝的话刚要出口，突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这边，看这边！想我们了没！”
　　赵红棠一马当先，嘹亮的嗓门自带扩音效果，几百米开外就打起了招呼，阿烛似乎在她身后说了句什么，也被这声嗓门压了下去。

　　“人家想也不会往年过半百的大叔身上想，真能给自己贴金……”严子跟在后面，嗤之以鼻。
　　“所以说的是‘我们’，老赵心里是有数的。”钟成严谨道。
　　“住口！！”
　　赵红棠恼羞成怒地扭头，三个人顿时打闹成一团，大胡子无奈，抬手对循声望过来的张连星晃了晃。

　　张连星微微睁大了眼。
　　如果没记错，铁钉团的活动范围和这里几乎是斜对角，哪怕从C城过来也有三四天的路程，这个时候找来，总不可能是为了走亲访友。

　　“我们搞了辆皮卡，”严子抻着脖子躲开老赵的铁砂掌，乐呵呵解释道，“买了三桶油，三天两夜轮换着开过来的。”
　　“胡子听说你们要整把大的，身为你的前队友，过来帮忙义不容辞！”赵红棠又支棱起来，一拍胸脯道，“军团的人磨磨唧唧，哪比得上咱们痛快！”
　　钟成和严子闻言对视一眼：“他是不是飘了，竟然敢和军团叫板？”
　　“我看是。”

　　话虽如此，几个人还是自发聚过来，有意无意地将张连星挡在身后，硬生生搞出了要硬刚几百人的气场。

　　张连星张了张嘴，又想到什么欲言又止。
　　这点微不可察的小动作被赵红棠捕捉到，一连声地催她有话直说——

　　九谈妹子一定是感动了。
　　他得意地想，这年头，像他们这样有情有义的队伍可不多，有这样靠谱的朋友，小姑娘怕不是要记一辈子。

　　只可惜有老实人没有读到空气。
　　之前对张连星的身份有所怀疑时，乔白特意调查过她接触的人，因此对这支队伍有所了解，不禁下意识感叹：“你们真能坐得住啊，不愧是铁腚团。”
　　张连星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一抽，憋着笑连连点头。

　　“当然了，我们……”严子一挺胸脯，话接了一半，突然感觉哪里怪怪的。
　　“卧槽！”他一个高窜起来，涨红了脸纠正，“是铁钉团！铁钉！不是铁腚！”
　　虽然屁股确实还在发麻就是了。

　　贴心小棉袄一下子变成漏风马甲，赵红棠受不了这个打击，话是对张连星说的，眼神却死死盯着她身旁的阿烛：“大爷的，哪个杀千刀的把你带坏了！”
　　张连星眨眨眼，一脸无辜看向郝苏。

　　“……等会儿！”
　　郝苏正呲着个大牙傻乐呢，没成想一口大锅突然扣了下来，高速摆手连声否认：“不是我！咱俩认识的时候你已经这么狗了！”

　　玩笑归玩笑，意料之外的援手也要安排，张连星略一思索，让他们跟着自己行动。
　　等情绪昂扬的几人簇拥过来一看，却发现西边原本就只有她一个人，顿时心中痛骂：胡子果然猜得不错，军团大张旗鼓取消驱逐令，一定是要对她不利！

　　这帮阴险小人！

　　郝苏不知道他们心里把军团骂了个通透，大咧咧搭上张连星的肩膀：“还以为你会让他们跟着我呢。”
　　张连星笑而不语。

　　铁钉团的行动风格正如团名那样，哪里需要钉哪里，这样的小团体没经过系统化的作战训练，很容易失去自身本来的优势，相比之下，还是灵活些的位置更适合他们。
　　不过刚才争吵间，乔白的态度没有问题，对她的敌意还没有那个老队员重，上前搭话也算自然，那之前的躲闪就显得很奇怪了。

　　哪知道郝苏听了这话，先是仰天大笑三声，笑够了才解释道：“这小子最近心事重重的，我怕影响行动，昨天给问出来了。你猜怎么着？”
　　“给你的任职邀请里不是有职责划分吗，比领主还高一级。小乔看阿烛总和你在一起，又都是火系，脑子一抽以为阿烛就是领主，还把这事当情报上报了！你说好不好笑哈哈哈——”

　　什么天才的脑回路。
　　张连星问：“这和躲着我有什么关系？”
　　“尴尬呗。”郝苏脸上是看透一切的了然，“你这声总指挥是靠本事撑起来的，被他这一误会，听着跟走后门似的……”

　　张连星哑然，看着郝苏的眼神隐隐怜爱——事实如何暂且不论，这么敷衍的说辞，竟然真的有人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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