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筱

　　初秋的晨光带着点清冽，洒在向日葵花盘上时，能看见饱满的籽实嵌在花盘里，像撒了满盘的黑珍珠。我蹲在花前，指尖刚触到花盘边缘的硬壳，就被安筱冬轻轻按住手背：“小心点，花盘边缘的刺扎手。”他递来一副棉布手套，是上次做秋千时剩下的布料缝的，指尖处还绣了小小的向日葵图案——他总爱做这些小物件，说“用着舒服，还能想着我”。
　　我戴上手套，跟着他一起把成熟的花盘剪下来，放进竹篮里。竹篮是李婶上次带来的，编得紧实，还带着淡淡的竹香。“今年的籽比去年饱满，”安筱冬掂了掂手里的花盘，眼里满是笑意，“明年种在围栏边，肯定能绕着院子开一圈。”我点点头，想起去年春天我们一起翻土、播种的样子，那时候还担心籽不发芽，他却总说“只要我们好好照顾，肯定能开花”——他从来都是这样，对生活里的小事都抱着满满的期待。
　　正剪着花盘，院门外传来自行车的刹车声，接着是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我抬头一看，门口站着个穿深蓝色工装的男人，二十多岁的样子，裤脚沾着泥，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眼神里满是慌张。安筱冬看到他，手里的剪刀顿了一下，语气带着点惊讶：“陈阳？你怎么来了？”
　　陈阳是安筱冬在西沟村认识的伙伴，比安筱冬小两岁，小时候常一起去山上捡柴、摸鱼。安筱冬说过，陈阳那时候总护着他，不让其他孩子欺负他，还偷偷把家里的窝窝头塞给他。后来安筱冬离开西沟村，两人就断了联系，没想到现在会突然找来。
　　陈阳走进院子，目光扫过满院的向日葵和月季，又落在安筱冬身上，喉咙动了动，半天没说出话。安筱冬递给他一杯凉好的薄荷水：“先喝口水，慢慢说。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陈阳接过水杯，双手捧着杯子，指节都泛了白，声音带着点哽咽：“筱冬哥，我妈……我妈病了，住院要交押金，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求你……”
　　我的心跟着沉了一下。安筱冬皱了皱眉，追问：“阿姨得了什么病？住哪家医院？押金还差多少？”陈阳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是……是心脏病，住县医院，还差三万块。我找遍了亲戚，都没人愿意借我，只能来麻烦你了……”他说着，从塑料袋里掏出一张医院的缴费单，递了过来。
　　安筱冬接过缴费单，仔细看了看，眉头皱得更紧。我凑过去看，单子上的医院名称是“西沟县人民医院”，患者姓名是“陈母”，缴费项目里确实有“住院押金”，金额栏写着“欠缴30000元”。可不知怎么，我总觉得陈阳的神色有点不对劲——他说话时不敢抬头看我们，双手一直攥着衣角，像在隐瞒什么。
　　“三万块不是小数目，”安筱冬的声音很平静，“我需要跟我爱人商量一下，明天给你答复，可以吗？”陈阳赶紧点头，眼里闪过一丝急切：“可以可以，筱冬哥，你千万要帮我，我妈还在医院等着呢……”他又说了几句感谢的话，才匆匆骑着自行车离开，裤脚的泥点落在石板路上，留下一串浅浅的印子。
　　陈阳走后，院子里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向日葵叶子的沙沙声。我看着安筱冬手里的缴费单，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哥，你不觉得陈阳有点奇怪吗？他说阿姨住院，却没说具体的病房号，也没提阿姨的病情细节，而且……”我指了指缴费单上的日期，“这张单子是半个月前的，要是真急着交押金，他怎么现在才来求助？”
　　安筱冬把缴费单折好，放进衣兜，指尖轻轻摩挲着兜口：“我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但陈阳小时候帮过我，要是他真有难处，我不能不管。”他抬头看我，眼神里带着点歉意，“姐姐，我知道你担心有风险，但我想明天去趟县医院，看看阿姨的情况，确认一下再说。”
　　我走过去，握住他的手：“我不是不让你帮他，我是怕你被骗。我们攒点钱不容易，要是他真遇到难处，我们力所能及地帮；但要是有别的事，我们也得弄清楚，不能稀里糊涂地把钱借出去。”安筱冬点点头，把我揽进怀里：“我知道姐姐为我好。明天我们一起去县医院，不管怎么样，都一起面对。”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骑着电动车去了西沟县人民医院。医院的走廊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我们按着缴费单上的科室找过去，却被告知“没有叫陈母的患者住院”。安筱冬心里一沉，拉着我去住院部前台查询，工作人员查了半天，摇着头说：“最近一个月都没有这个名字的患者，你们是不是记错医院了？”
　　我的心瞬间凉了半截——陈阳果然在撒谎。安筱冬掏出手机，想给陈阳打电话，却发现对方已经关机了。“我们去西沟村看看吧，”安筱冬的声音有点沉，“不管他为什么撒谎，总得弄清楚原因。”
　　我们骑着电动车往西沟村走，路上的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得人心里发紧。西沟村还是老样子，土坯房排在路边，村口的老槐树还在，只是比安筱冬说的更粗壮了些。我们找到陈阳家，却发现院门紧锁，门上的春联都褪色了，像是很久没人住了。
　　邻居张奶奶听见动静，从屋里走出来，看到安筱冬，愣了愣：“你是……筱冬？”安筱冬点点头，语气急切：“张奶奶，您知道陈阳和他妈妈去哪了吗？我们找他有急事。”张奶奶叹了口气，摇摇头：“陈阳妈去年就走了，是肺癌，走的时候陈阳还借了高利贷办葬礼。后来陈阳被高利贷逼得没办法，就出去躲债了，听说前段时间回来过，又被催债的盯上了……”
　　我和安筱冬都愣住了。原来陈阳的妈妈早就去世了，他说的住院是假的，借钱恐怕是为了还高利贷。安筱冬攥紧了拳头，眼里满是失望——他那么信任陈阳，没想到会被欺骗。张奶奶看着我们的神色，又补充道：“那些催债的可凶了，上次来村里，把陈阳家的窗户都砸了，还说要是陈阳不还钱，就找他认识的人麻烦……”
　　“找认识的人麻烦？”安筱冬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们是不是找过您？”张奶奶摇摇头：“没有找我，但他们问过陈阳小时候跟谁玩得好，还问了你的名字和地址……”
　　我的心猛地一紧——难怪陈阳会来找安筱冬借钱，恐怕是被催债的威胁了，想让安筱冬替他还债。安筱冬掏出手机，赶紧给林哲打电话，让他帮忙查一下西沟村附近的高利贷团伙，又联系了之前处理表叔事件的民警，说明情况。
　　挂了电话，安筱冬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愧疚：“姐姐，对不起，都怪我，差点让你陷入危险。”我握住他的手，摇摇头：“不怪你，你只是重情义。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陈阳，帮他解决高利贷的问题，别让催债的再来找我们麻烦。”
　　我们在村里打听了半天，才从陈阳的堂兄那里得知，陈阳躲在村后的废弃砖窑里。我们找到砖窑时，看见陈阳缩在角落里，身上沾着灰，眼神空洞。看到我们，他愣了一下，然后猛地站起来，想往外跑，却被安筱冬拦住了。
　　“为什么要撒谎？”安筱冬的声音很沉，却没有愤怒，只有失望，“你妈妈去年就走了，你借高利贷办葬礼，为什么不跟我说？为什么要编造住院的谎言？”陈阳低下头，眼泪掉了下来，声音带着点崩溃：“我不敢跟你说，我怕你看不起我……那些催债的逼我，说要是不拿到钱，就去你的汽修店闹，去骚扰你爱人，我没办法，只能骗你……”
　　我看着陈阳的样子，心里有点复杂。他确实做错了，不该撒谎骗安筱冬，但也是被高利贷逼得走投无路。安筱冬叹了口气，走到陈阳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该骗我，但高利贷的事，我们可以一起解决。逃避不是办法，我们报警，让民警处理，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陈阳抬起头，眼里满是不敢相信：“筱冬哥，你还愿意帮我？”安筱冬点点头：“我们是朋友，你做错了，我可以原谅你，但你不能再逃避了。我们一起去派出所，把事情说清楚，让那些催债的受到法律的制裁。”
　　我们带着陈阳去了西沟县派出所，民警听了我们的叙述，立刻展开调查。原来这个高利贷团伙在附近几个村子都有活动，已经有不少村民被骗。民警联系了县刑警队，很快就锁定了团伙的位置，当天下午就把主要成员抓获了。
　　陈阳的高利贷合同被认定为无效，不需要偿还高额利息，只需要还本金的一部分。安筱冬帮陈阳凑了本金，陈阳感动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鞠躬：“筱冬哥，谢谢你，以后我一定好好做人，再也不碰高利贷了。”安筱冬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有困难，直接跟我说，别再走歪路了。”
　　解决了陈阳的事，我们骑着电动车回家时，天已经黑了。路上的风带着点凉意，安筱冬把外套脱下来，披在我身上，还把我的手放进他的口袋里暖着。“今天谢谢你，姐姐，”他的声音贴在我耳边，带着点温柔，“要是没有你，我可能早就冲动地把钱借出去了，也不会发现陈阳的难处。”
　　我靠在他背上，笑了笑：“我们是一家人，本来就该一起面对。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我们都要一起商量，一起解决。”他嗯了一声，骑车的速度慢了点，像是在享受这一刻的安静。
　　回到家时，院子里亮着灯——是苏晓和林哲来了，还带着小满。小满看到我们，赶紧跑过来，手里举着张画：“秦姐姐，安叔叔，你们看！我画了你们去帮陈阳叔叔的画！老师说我画的是‘勇敢的人’！”画纸上，安筱冬和我站在中间，陈阳在旁边，民警叔叔站在后面，背景是向日葵和月季，颜色涂得满满当当，充满了孩子气的温暖。
　　苏晓走过来，递给我一杯热奶茶：“听说你们去西沟村了，担心你们出事，就带着小满过来等。怎么样，事情解决了吗？”我点点头，把事情的经过跟他们说了一遍。林哲拍了拍安筱冬的肩膀：“还是你厉害，既帮了朋友，又没让自己陷入危险。以后要是再遇到这种事，记得跟我们说，别自己扛着。”
　　安筱冬笑着点头，从竹篮里拿出刚收的向日葵籽，放在锅里炒。很快，院子里就飘满了葵花籽的香味。我们坐在廊下，一边吃着炒葵花籽，一边聊着天。小满坐在我旁边，把剥好的葵花籽放进我嘴里：“秦姐姐，这个好香！明年我们还要种向日葵，好不好？”我点点头，摸了摸她的头：“好，明年我们种更多的向日葵，让院子里开满花。”
　　李婶和老吴也来了，李婶带来了刚蒸好的玉米饼，老吴带来了自己超市里的水果。大家围坐在院子里，吃着玉米饼，剥着葵花籽，聊着最近的事。李婶看着满院的向日葵，笑着说：“筱冬啊，你现在真是苦尽甘来了。以前在西沟村，你连顿饱饭都吃不上，现在有这么好的家，这么好的爱人，还有这么多朋友，真是不容易。”
　　安筱冬握住我的手，眼里满是温柔：“是啊，以前我总觉得，能活下去就好，没想到现在能有这么幸福的生活。这都是因为有姐姐在，还有大家的帮忙。要是没有你们，我可能还是那个在西沟村捡柴的孩子，不知道未来在哪里。”
　　我靠在安筱冬肩上，看着院子里的灯，看着身边的朋友，心里满是安稳。晚风轻轻吹过，月季的香味飘过来，炒葵花籽的香味还在空气中弥漫，秋千在风里轻轻晃。我知道，生活里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就像向日葵会遇到虫害，月季会生病，我们会遇到欺骗和危险，但只要我们在一起，只要身边有朋友的帮忙，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安筱冬低头看我，指尖轻轻碰了碰我脖子上的吊坠：“姐姐，明年春天，我们把汽修店扩大一点吧，再雇个师傅，这样我就能有更多时间陪你，陪你种向日葵，陪你坐在秋千上晒太阳。”我抬头看他，眼里满是笑意：“好啊，我还想在院子里搭个小亭子，夏天的时候可以在亭子里喝茶，看院子里的花。”
　　他笑着点头，在我额头轻轻吻了一下：“都听姐姐的，只要是姐姐想要的，我都会努力实现。”身边的苏晓和林哲相视一笑，小满在旁边拍手：“太好了！明年我们可以在亭子里画画，在向日葵花丛里捉迷藏！”
　　月光洒在院子里，洒在我们身上，也洒在脖子上的吊坠上，闪着淡淡的光。这光，像我们的爱情，像我们的希望，像我们身边的温暖，会一直亮着，照亮我们以后的路。我知道，我们的故事还会继续，会有更多的向日葵开花，会有更多的月季绽放，会有更多的幸福等着我们——因为我们有彼此，有朋友，有对生活满满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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