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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早悟兰因。
柳絮足下一顿,若有所思道:“多谢方丈指点。”
回到禅房,柳絮静坐了许久。
兰因絮果,是在说他和兰绪明吗?难道他还没放下?
是了,肯定放不下,深仇大恨,即使把兰绪明千刀万剐也不够。
柳絮倏然想起来前世安太妃去世后的传言,他问梁休:“今天是什么日子?”
梁休回答:“七月十一。”
柳絮像是找到了谜底,是不是……真的撞鬼了?
北昭崇尚佛道,逢年过节总要举办各种祭祀典礼,皇上送他来安泰寺,虽然明面上的意思是让他来这里静养,实则是给他驱驱邪。
柳絮不信鬼神,即使重生一次,也不将其归诸菩萨佛祖显灵,此时着魇,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说不准是兰绪明回魂了?
他攥拳,用力砸了砸桌面,死了都不安宁。
梁休被他这一拳头吓一条,也和桌上的水杯一样蹦了起来,小心翼翼道:“公子,怎么了?”
柳絮深深吸了口气,“无事,你先下去吧。”
到了晚间,柳絮听到屋外远远的马鸣,而后隔壁的房门被推开,他知道这是裴放办完事回来了。
柳絮从大殿回来后就没出过门,他心里烦,闲来无事找了几本佛经看,听到屋外的动静,起身把窗户也关了。
这晚,柳絮梦到了兰绪明。
和先前一样,兰绪明在他梦中的形象还是那般可怕可怖可恨,说些要带柳絮共赴黄泉的话。
“你就这么看不得我过得比你好?”柳絮愤然道。
兰绪明似乎被他问住了,沉默了半晌,道:“我爱你,自然是希望你过得好。”
柳絮胸口剧烈地起伏。
胡说!前世置他于死地的不是兰绪明又是谁?
他抬头和兰绪明对视,想到什么,猛然一惊。
他的执念,在这里。
柳絮平复了呼吸,主动朝兰绪明走了过去,语气也变得温和,“你不是我的梦,对吧?你真的回来了。”
兰绪明不说话,就势抱住柳絮,不同于之前的剑拔弩张,他只是轻轻地把柳絮揽入怀中,好像前世在质子府一样。
柳絮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的,好似撒娇道:“你恨我?”
“不恨。”兰绪明亲昵地拨了拨柳絮的头发,“我只是讨厌有别人在你身边。”
他说的便是沈奉竹。
“你以为你是对他一见钟情?”兰绪明亲了亲柳絮的耳垂,“他和我,很像吧?阿絮。”
柳絮浑身一颤,偏过身子再看兰绪明时,那张脸仿佛和沈奉竹重合了。
“不像……”柳絮上手摁住兰绪明的脸,好像要将那副皮面也撤掉,“一点也不像!”
兰绪明动也不动,任由他去撕扯,柳絮精疲力尽,猛地睁开眼。
梁休擦了擦面上的细汗,欣喜道:“终于醒了。”
“力气有够大的。”裴放抖了抖快没了正形的毯子,“不减当年啊。”
“你怎么也在这?”
“兰公子,我们住的这么近,隔壁睡头猪都要被你吵醒了。”
柳絮垂下眼,喝了一口凉水,“对不住,若是吵到你了,我搬到远点的禅房去。”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兰公子在这住着,也方便有个照应不是?”裴放道,“兰公子梦到什么了?”
“梦到死人了。”
“这世上的死人千千万,不知兰公子梦到的是哪个?”
柳絮抬眼,“就是你想的那个。”
裴放笑了笑,“斯人已去,勿念勿想。”
梁休看看柳絮,又看看梁休,不知道这两位在打什么哑谜,听得云里雾里。
柳絮轻轻点了点梁休乱转的脑袋,“你先回去歇息吧。”他又对裴放道,“裴大人也是。”
裴放和梁休依次出了房门,柳絮正要躺下,又听到窗棂被人敲了敲,他支开窗户,裴放笑嘻嘻道:“是不是兰绪明找你索命了?”
柳絮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怎的平白无故对你恨意这么大?”
“恨我没救他。”
“依我看,他该恨的是南虞撺掇他逃跑那位才是。”裴放往墙上一靠,“若是这般便恨上你,你就算救了他,他日也一定会恩将仇报。”
柳絮闻言,忽地笑了一声。
还真让裴放说对了。
“你先前不是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吗?都是因果罢了。”
安泰寺在京郊山上,夜里月光澄净,裴放偏着身,逆光,只看见半边模样,柳絮好似头一回正儿八经瞧他。
不犯贱说人话的时候,眉目舒展,其实很有祥和宁静的意味。
柳絮没接话,想到当时裴放捏着他的下巴,叫他“小骗子”,如今倒是替他说起话来了。
裴放道:“我脸上有字?”
柳絮摇头:“没有,只是听到裴大人这么说,我挺高兴的。”
裴放良久没说话,鼻尖发出一阵轻轻的笑,他道:“早些休息。”便转身回了自己房中。
庙里不能见荤腥,踏雪和寻梅养在寺庙外,裴放在这儿忙到安太妃下葬,鹊京又办了几场祭祀,就带他的两条狗被召回了宫。
裴放一去远地就告假十天半个月,多年来的老习惯了,今年定远侯和侯夫人回来,就不敢这么干了,见缝插针地在当差的时候开小差。
裴悯小人得志,道:“和兰公子一起去的,这趟也不算亏了吧。”
裴放看了裴悯一眼,“你身上这套怎么回事?”
裴悯闻言低头,“新的官服。这些时日你没怎么在宫中待,皇上命礼部更改宫中规制,咱们的官服也都改了。”
“是吗?”裴放道,“让我瞧瞧新的官服是什么样的。”
裴悯走上前,“你瞧。”
裴放抬手,不是去看那新的官服,而是毫无预兆地错身勒住了裴悯的脖子,“好小子,敢揶揄你哥了。”
裴悯被勒得眼冒金星,连忙道:“错了哥,我错了。”
裴放本就只想教训教训裴悯,把着度,差不多就松手,正逢太子的轿撵朝宫门走来,两人很有眼力见地立在两侧,拱手道:“太子殿下。”
轿撵中伸出一只不事劳作的手,手指松松勾着令牌的带子,裴悯立即接住了,对守城的侍卫挥了挥手,持枪的侍卫也分侍左右。
裴悯道:“太子殿下,请。”
轿夫轻轻地放下软轿,一旁的随从拉开轿帘,沈元望下轿,他的车马就停在宫外。
裴氏和太子党毕竟势同水火,如今沈元望因着春宴的事情还受着皇上的猜忌,定远侯官复原职,重新坐上兵部尚书的位置,更是见面都尴尬,更别提搭话了。
沈元望走远了,裴悯才嘀咕道:“是不是又去食鼎楼吃酒喝茶了?”
“你平日里去斗蛐蛐,也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那倒不是。”
裴放抬头望了望天,盛夏已是强弩之末,天色却是正好热到极致,知了叫个没完没了,亏了前几日的一场雨,才给人缓口气的机会。
也不知道柳絮的梦魇好些没。
“阿嚏——”柳絮吸了吸鼻子。
梁休把团扇一收,上前探了探柳絮的额间,“该不会是前些日子在后山溪边受凉了吧?”
柳絮手背贴在额上,又试了试梁休的,“你的额头比我还烫呢。”
梁休面色一红,伸手一摸,这下更烫了。
柳絮上一回梦到兰绪明,已然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了,或许隔三差五让他去大殿听经确实有用。
这阵子宫中祭祀多,安泰寺的和尚僧人也都忙碌,柳絮迷路时不小心擅闯了寺里的太庙。
守太庙的僧人不知去了哪里,他在里边逛了一圈,安太妃的牌位还没供进来,他扫眼过去,倒是看见了肃王的牌位。
因着谋逆的缘故,牌位摆在最边缘。
柳絮大逆不道地想,若是当年肃王谋逆成功了,当上太子的就不是沈元望。
如果是裴放,依他多疑敏锐的性子,肯定不会放走兰绪明。
皇上还未召柳絮回京,柳絮不得私自回去,庙里的日子刚来时还有趣,待久了便太无聊了,柳絮把寺里都逛了个遍,终于受不了,带着梁休跑到后山逮兔子去了。
他这活太久没做,手艺很生疏了,头天一无所获,后面去了几天,终于抓到了一只兔子。
主仆二人架起火堆烤兔子,梁休掰下一块尝尝味道,大惊失色地又要来和柳絮请罪,柳絮莫名其妙,梁休说他不小心把兔肉烤腥了。
柳絮也尝了一口,“什么佐料都没加,兔肉本来就是这个味道。”
翌日,梁休从厨房抓了一撮盐和别的调料,总算能入口了些。柳絮还是一如既往地埋头吃,仿佛和之前没什么两样,梁休忍不住问道:“公子,好吃点了吗?”
“挺好吃的,和昨天差不多。”
梁休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家公子似乎尝不出食物好赖,柳絮从前刚到鹊京时,面不改色地吃的咸菜馒头,居然是真的没觉得难以下咽。
柳絮和梁休在安泰寺待到了秋日。
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骤然冷到需要在早晚添件衣的时候,裴放带着皇上的旨意又回到了安泰寺。
“接你回去了。”裴放道。
柳絮在安泰寺辞别应慈方丈,翌日天还未完全破晓便出发。
裴放小声附耳问柳絮,“兰绪明魂飞魄散了?”
柳絮轻笑,“不知道,可能吧。”
“你是怎么和他说的?让他肯放过你了。”
“我能和他说什么?”柳絮的眸子黑白分明,灵动地一转,道,“定然是方丈超度了他。”
梁休朝柳絮这边走来,两人默契地拉开距离。
柳絮呵了呵发凉的手,梁休见状,用手心捂住他的双手,“公子,风大,快上车吧。”
柳絮依言,队伍离安泰寺越来越远,柳絮想到什么,回头又望了一眼山间壮丽宏伟的佛寺。
他最后对兰绪明说的是:我既不爱你,也不恨你。我不在乎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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