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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事
众人本想着,将所有的都搬出来,好叫她知难而退,道个歉便罢了。
十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那好意思真的为难一个小姑娘。
可肖玉桃却听不懂这言外之意。
她想着众人不再为难陈济川,松了口气。
大家都放下了拳头,她不再战战兢兢,大大方方在各色柜子桌子前面转悠。
肖玉桃细细查看一番,确实都是按照她的卷草纹样画的,那便好说。
为了整齐美观,纹样大多重复连绵,只是有些地方窄长,有些地方宽阔,再就是衔接处各有不同,才有了变体。
肖玉桃回屋,找了几张厚纸,描出一段纹样,又找了把细密的刷子,沾了墨试着涂抹。
不想纸不够厚,涂了两次便烂成一团,粘在刷子上黏糊糊的。
她没泄气,又画了几张,让陈济川给她刨几张薄木板。
这里半天没动静,院里的木工师傅都各自散了。
有几个师傅望着肖玉桃的屋子发愁。
她怕不是躲回去不敢出来了?到时候耽误的还是自己的工期。
这样想着,许多师傅已经开始自己动手修改了,看着柜上好好的纹样,这会儿又要擦了重绘,师傅们脸上都是一脸痛惜。
鹤林敲门:“若是不行,同他们道个歉也就罢了。”
“不用。”
肖玉桃在薄木板上画好了纹样,让陈济川用小刻刀给她刻出来。
她自己正在挑选刷子,又搅了一大把雌黄,桶里渐渐露出暖黄色来。
肖玉桃推开门,日头打在她脸上,她有些睁不开眼睛。
做工的师傅、小徒弟们都看了过来,见她不知抱着些什么玩意儿,都眯着眼睛仔细打量。
肖玉桃蹲在一张柜子前,将陈济川刻好的一张薄木板贴在柜上,正要提起刷子,却被喝住:“臭丫头,描线哪有用刷子的,你敢弄花了我的柜子,我跟你没完!”
肖玉桃被吓了一跳,刷子又跌回桶里。
“马老头,你不让人家帮忙,我让。”鹤林在旁边说完,拽着肖玉桃到了自家棚子前,“这个给你,改吧。”
肖玉桃老实蹲下,将薄木板贴在面前的彩漆匣子上,刷子沾上暖黄颜料,提手就往木板上刷。
鹤林看的心惊肉跳,这么精细的活能这样干?
没一会儿的功夫,肖玉桃就刷完了五个面,趁风干的时间,让鹤林瞧瞧,看有没有不好的地方。
鹤林靠近了看了个仔细,原本的草纹皆是他一笔一笔涂上去的,偏了一笔都要重画,如今肖玉桃用这镂空的木板,再加上刷子,刷了两层便将原来的红色盖住了,也没溢到别处,还真行!
鹤林十分激动,想找自己的师傅来看,却发现他早在旁边了,鹤林一个劲指着箱子让何巧手看。
旁边几个木匠,听见鹤林的声音,也跑来看,嘴上没做声,都盯着肖玉桃手里的板子看个不停。
陈济川又刻好了几个薄木板,连忙送出来。
肖玉桃给他们二人演示一番,如何贴紧对齐,怎么刷漆上色。
两人都是能工巧匠,上手快极了,三人一齐比划,没一会儿便将何师傅的箱笼匣子都改好了,只等晾晒。
肖玉桃站起来又问:“还有哪个师傅要我改的?”
何木头拦住了肖玉桃:“小姑娘,你愿不愿意将这法子教于众人?”
鹤林明白师傅的意思,连忙接话:“是啊,你教了他们,他们便能自己改了。何须你一个个去弄,自家的活不干了吗?”
也是,这都折腾一整天了,肖玉桃拿着刷子,小心看着围观的木匠。
有几个好奇的木匠走上前来:“肖娘子,若是可以,我们想学。”
肖玉桃犹豫一下,将箱子搬到小院中间,在一片黄沙土地上,讲起了她手里的刻板。
大家也真没想到她是有几分本事,早先还在刁难她,现在围在一处听她讲如何描文,如何贴壁,一时还有了些感慨。
鹤林:“肖娘子,这手艺叫什么呀?”
肖玉桃摸摸脑袋,她没顾得上想名字呢,难不成要叫木板画?
“听说烧瓷的往瓷器上贴纸,能烧出不同纹样,我们这个也差不多,不如也叫贴花?”见她面露为难,陈济川在旁边解围。
“这个好,好听。”众人一片附和。
肖玉桃一点头:“行,就叫贴花。”
大家带着贴花的手艺,兴冲冲回去改色,散开时都朝肖玉桃笑着点头。
晚上她同陈济川去吃汤饼,许多师傅纷纷朝她点头打招呼,许多她都不认识。
大家用这贴花的法子改良了多次,又整出些经验,例如先贴再上色,便能做出镂空的效果。如此云云,倒是发展出了许多新花样。
院里是一派辛勤气象,众位师傅的棚子前也堆起了一人高的箱笼,压住了满院的黄土。
在一连刻了五十个盒子后,肖玉桃的刻工也突飞猛进,如今就连蝉须她也能刻的灵动非常。
陈济川那只祖父传下来压箱底的八面玲珑镂刻妆盒,因是第一次做,问题不少。
何巧手偶然见他踌躇,来指导了好几次,陈济川十分感谢,渐渐地也有了模样。
精巧如小楼一般的七层妆盒,现在正摆在桌子中间。
肖玉桃小心翼翼地一层一层打开小抽屉查看。
小盒上下一共七层,第一层是一张镂空莲纹隔板,平日里平摊在盒上,用时支起来,便可架上铜镜。
下层是一扇对开小柜门,拉开的柜门刚好同她手掌一样大,描了松兰梅菊的金色纹样,在黑漆上更是别样精致。
描金黑漆的柜门里头,是高低错落的十张小抽屉,取了十全十美的好兆头。
门里的抽屉一分为二。
左边是一组,右边是一组,每组又有薄的、厚的、高的、矮的,各一对儿。小小的抽屉门上绘满了忍冬纹样,精细又飘逸。
这还不算完,还要另找锁匠,专打两只指节大小的金锁、门环,挂在上头,可以装体己之物。
肖玉桃翻来覆去得看,这柜门上描的金线,抽屉里铺的绢缎锦帛,抽屉上的草纹花样,都是她亲手做的,叫她如何不喜欢。
陈济川见她爱不释手,低声道:“回家也给你打一个。”
肖玉桃摇摇头:“哪里用得上,别费事了。”
两人将小盒放得高高的,找了块干净的白布罩在上面,别落了灰尘,等着最后一并交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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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柜子一件件打出来,就快要完工了,肖玉桃心里轻松了不少,就快要拿到剩下一半的工钱,这些日子的辛苦也算没有白费,连孟伏瞧着都顺眼了些。
只是肖玉桃有些奇怪,给他们送饭钱的小郎君许久不来了。
问了别人,也没人知道,还安慰她兴许下头的人忘了,最后结银子的时候一并要便是了。
收家具的婆子也不来了,这几次都是孟伏将东西自己送了过去,一去就是大半天,也不知道怎么样。
只是天气清朗,风高云淡。
大家还是一天天的努力做活。
终于,肖玉桃的百八十个小盒们都已经做好了,整整齐齐的摆在小棚子口晾晒,她看着脚边满满当当的东西,心里十分满足,活像是麦子丰收了一般开心。
肖玉桃整好了东西,只等主家明日来验收。
她同陈济川今夜,准备去请何巧手老先生吃酒。两人这段时受了老师傅不少照顾提点。
谁知还没请到何巧手,却让旁边的冯马苗徐几位师傅听见了,闹着要一起去。
众人在一个院里做活,低头不见抬头见,少不得有许多互相帮忙的时候,你借我一张席子,我用你一把锤子,也说不出个高下。
肖玉桃两人推脱不过,众人便一起去吃酒。
去惠存楼的路上,肖玉桃见前面的何巧手师徒大踏步往前走,后面跟着的是满院子的师傅和小徒弟们,不禁感叹:好么,当个体户也要团建了。
不过一个多月没吃过好吃的,这时候能有一顿大餐,虽然人多了点,肖玉桃还是很开心。
只是她低估了十多位好汉的战斗力。
望着八条羊腿连骨头都被分食的“凶案现场”,肖玉桃咽了咽口水,忘了自己是来感谢何师傅的,颤抖着问上菜的小二:“现在多少钱了?”
小二一愣:“娘子稍候,俺去看看。”
小二提着第十坛酒上来时,附身在肖玉桃耳边低语,她的眼中顿时盈满泪水,愤愤夹起三片肘子,她要再多吃几口。
鹤林正在与一签羊肉搏斗,见她两眼泪花,不解地问:“你怎么了?”
陈济川夹来一块红烧肉放进她碗里,淡淡道:“她没事,等会我们逃单,你记得打掩护。”
谁知鹤林一听,顿时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转头道:“师傅,别逗她了,她都要哭了。”
正在拼酒的师傅们听见这话,也是哄堂大笑。
冯师傅脸蛋喝得红通通,一把端起酒碗,手晃得能洒出二两酒来:“丫头,吓坏了吧?哈哈哈哈哈!
这么多老大哥在这,怎么会让你们两个小毛孩请客嘛。大家伙早就想找个时间吃顿饭,听见你要请何师傅,这才逗逗你,俺们早凑出钱了。
不过你二人也吃了,也得掏出八十文来!不然不许走!”
肖玉桃一愣,一千贯变八十文。
她喜极而泣,也抱起酒碗站起来回敬,学着水浒传里梁山好汉的台词:“多谢各位大哥!若大家不嫌弃我,往后有什么要帮忙的,我肖玉桃当仁不让!”
众人哈哈大笑,都接下了这碗酒,应了这一声大哥。
却有人道:“这可不行,你一个人就哄了我们十几碗酒下肚!”
一下子都闹哄哄地要来找肖玉桃拼酒,肖玉桃喝了十七八碗,眼睛越喝越亮,站在桌上大喊:“还有谁!”
陈济川要拉她都拉不住。
鹤林默默走远,继续捡菜吃。
有年纪小的徒弟喝了些酒,玩性大发,抱着自己的师傅不撒手,跟师傅说自己过得有多苦,早起晚睡,个子都不长了,往后娶不到漂亮媳妇了。
气得他师傅追着打他的屁股,边打边骂:“你这小兔崽子!哪天不是你第一个睡?还不到十二呢!不好好学手艺,天天就想这些东西!”
不知喝了多久,酒也冷了,桌上一片狼藉。
一桌子人醉醺醺的,被小二恭恭敬敬请出酒楼,晃晃悠悠地相互搀着回了小院。
喧嚣的人声从前面隐隐约约地传来,陈济川背着背上热乎乎的小人,捏捏她乱动的小手,慢慢走在后面。
肖玉桃耳朵红彤彤,把头埋在陈济川的脖子里,闷闷地说:“陈济川,谢谢你。”
陈济川被她吹得痒痒,扭来扭去走成了一个弯,肖玉桃笑得更开心了,又使劲吹他脖子,像个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非要玩坏了才罢休。
陈济川就这样一直背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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