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树前头万木春

作者:次次重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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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镜


      苏离忧步履从容,不疾不徐地随在她身后,玄色衣袂拂过廊间微尘,悄然无声。

      二人沿着曲折回廊迤逦而行,廊外木芙蓉摇曳,筛下细碎月华。行至廊庑尽处,但见一方精巧院落,门楣上书“安宁阁”三字,笔致清婉。门前垂手侍立着两名青衣丫鬟,见他们到来,齐齐敛衽行礼。

      安许宁脚步微顿,怔怔望着二人,眸光中掠过一丝疑虑。她侧转身,纤指轻轻一点那两名侍女,仰面望向苏离忧,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惑与不解:
      “大殿下……这是……?”

      苏离忧唇角噙着一抹温润笑意,缓声道:“这是芷兮与莺歌,日后便由她们随身侍奉姑娘。”他语声微顿,目光掠过她略显苍白的脸颊,“姑娘若缺些什么,只管吩咐她们。一应事宜,她们自会禀过李嬷嬷为姑娘安排妥当。”

      安许宁闻言,凝眸细观那两名侍女。但见二人约莫十四五岁年纪,身量相仿,皆低眉顺目,姿仪恭谨。那名唤芷兮的,眉眼清秀如雨后远山;唤作莺歌的,则唇畔天然带着几分笑意,观之可亲。

      见她目光投来,二人再度盈盈下拜,动作整齐划一,显是受过严格调教。

      安许宁心下恍然,这分明是要将她置于眼皮底下,日夜监视。她眼波流转,唇边绽开一抹浅淡得体的微笑,婉声道:“多谢大殿下美意。只是民女福薄,恐承不起这般厚待。无功不受禄,这般无端厚爱,倒教民女心下难安了。”

      苏离忧闻言,向前踱了两步,俯身凑近。廊下宫灯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暧昧光影,他压低嗓音,语带双关:“怎说是无端?许姑娘此言差矣。日后这偌大宅院,少不得要劳烦姑娘费心‘照拂’呢。”

      他话音方落,侍立一旁的芷兮与莺歌似是听出了弦外之音,俱是掩口低首,颊飞红霞,流露出几分少女的羞怯。

      唯有安许宁愣立当场,如五里坠雾中,呆呆地望着他近在近在迟尺的含眉笑眼,又瞥了瞥那两个莫名羞赧的侍女。

      安许宁怔怔立在原地,恍若置身五里雾中。她望着苏离忧近在咫尺的含笑眉眼,又瞥向那两个面染红霞的侍女,一时竟理不清这其中的关窍。

      "许姑娘,夜已深沉,早些安歇罢。"苏离忧直起身,语声温润,眸光却在她困惑的面容上停留片刻。

      他朝两个侍女递去一个眼神,二人会意,轻巧地推开安宁阁的雕花木门,齐声相请:"许姑娘,请。"

      苏离忧安然望了安许宁一眼,这才宽心转身,玄色衣袂在夜色中划过一道弧线,径自往对院的忘忧阁去了。

      安许宁犹自迷蒙地步入阁中。但见室内炉火正旺,暖意融融,早已驱散了夜寒,显是有人细心打点过。

      两位侍女虽年纪尚轻,行事却极是妥帖。安许宁方才入内,莺歌便利落地阖上门扉,上前为她解下狐裘;芷兮则快步走向书案,取了暖手炉奉上。

      莺歌将狐裘细细展平,理顺绒毛,轻挂在梨木衣架上,又转身至床榻前整理衾被。芷兮亦未闲着,已沏好一盏热茶端来。

      "多谢......"安许宁接过茶盏,浅啜一口。

      "你是......"她试探着问道。方才苏离忧介绍得含糊,她尚未能将二人对上号。

      "婢子名唤芷兮。"奉茶的侍女轻声应答。

      "婢子唤莺歌。"床榻边整理锦被的侍女亦转身见礼。

      "嗯......记下了。"安许宁双手捧着温热的茶盏,若有所思地颔首。暖意自指尖蔓延,却化不开心头的迷雾。

      "许姑娘,被褥已收拾妥当,姑娘可要就寝?"莺歌在床榻那头轻声相询。

      "嗯......"安许宁应声,莺歌识趣地接过杯盏,引她走向床榻。芷兮正立在一旁掀起帷帐候着,安许宁在榻边坐下,莺歌顺势为她卸去鞋履。

      这般无微不至的照料,反让安许宁心头愈发惴惴。她抬眸望向二人,终是忍不住开口:"莺歌,芷兮,你们主子让你们来,究竟是为何?"

      二人相视一怔,随即掩唇轻笑:"姑娘说笑了,咱们自然是来照顾姑娘的。"

      "照顾......?"安许宁眉尖微蹙。

      "正是!"二人异口同声,神色坦然。

      安许宁望着她们天真模样,不欲再多追问。"也罢也罢。"她轻轻摆手。若真是安插的眼线,又岂会轻易吐露实情?

      话毕便安慰自己睡下。

      月色愈浓,清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暗影。

      帷帐轻垂如流云覆雪,她在锦衾间辗转反侧,丝缎摩擦的细碎声响,在寂静夜色里格外清晰。窗外月色如纱,朦胧了廊下芙蓉疏影,花叶交叠间,似藏着无尽玄机。这一夜的桩桩蹊跷,如九连环般环环相扣,缠得她心头郁结,辗转难安。

      她数着更漏,直至三更过半,终究没了半分睡意。悄然起身时,锦被滑落肩头,带起一阵微凉。她望向窗外,对院的忘忧阁早已熄了灯火,唯有檐角铜铃,在夜风中偶尔发出细碎的叮当声,像是谁在低声呢喃。

      视线落回榻前茶案,莺歌与芷兮一左一右伏在案上,呼吸均匀,鬓边碎发被夜露濡湿,贴在光洁的额角。

      她轻轻掀起锦被,赤足踩在微凉的木板上,屏气凝神,蹑手蹑脚地挪到门边。拔出门闩时,动作轻得近乎无声。她先是探进半颗脑袋,左右四顾,廊下灯笼昏黄,守夜的仆妇倚着柱子打盹,
      “咚——咚——”,声音沉稳而悠长,似是街巷远处传来更夫敲梆的声响,打破月色下的沉寂

      几番确定无人留意,她方才挺直脊背,悄然走出安宁阁。夜露沾湿了裙摆,脚下的石板路冰凉刺骨,却让她混沌的思绪愈发清明。
      小尘妖已出去探查三日,按约定今夜该在城西破庙汇合。本该是飞花赛落幕便应动身,怎料半途杀出个苏离忧,他那般步步紧逼的试探,他那般意味深长的眼神,硬生生打乱了她的全盘计划。

      她沿着墙根快步前行,裙摆扫过丛丛秋草,发出沙沙轻响。转过院中月洞门时,忽闻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她心头一紧,猛地驻足回头,却见只有树影摇曳,并无半个人影。
      许是风声鹤唳,太过紧张了。
      她暗自松了口气,加快脚步穿过花园,朝着后门方向而去。

      后门在景枢殿北边,与忘忧阁隔着一进偏院,从这里溜出府,动静能小些。且后门窄小,不过是供猫狗出入的角门,寻常并无仆从看守,只堆了些干木与尘土掩着。

      走到后门近前,她伸手推开掩门的干木材,又刨了刨脚下干土,方便钻行。然,“簌簌”声再度响起,安许宁只觉脊背发凉,猛然回头,四周却无异常,唯有几片发黄的落叶被风吹得打旋。

      她只当是自己疑神疑鬼,蹲着身子便欲往里钻。可身子刚探出去一半,一道稚嫩的嗓音传入耳中,带着几分戏谑:“噗!哈哈哈公主你在干嘛呢!”

      安许宁先是一怔,而后骤然反应过来。

      这声音,如此熟悉……

      她缩回身子,回眸瞧见那抹熟悉的小身影,压低音量,难掩诧异:“小尘妖!你怎会在这?”

      “皇天不负有心人,公主!我找着萤石了!”小尘妖蹦跳着上前,语气里满是雀跃,一双灵动的眼睛在夜色中亮得惊人。

      “此话当真?”安许宁心头一震,连忙拉着它躲到角落阴影里,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急切。

      “千真万确!”小尘妖用力点头,凑近她耳畔细说缘由。

      这几日,小尘妖一路循着萤石的清冽气息探寻,懵懵懂懂便闯入了景枢殿。彼时大殿已被天家封锢,朱门深锁,殿内空寂无人,唯有蛛网覆梁,积尘满阶。它依着灵韵感应,将殿宇亭台、回廊曲径皆搜寻遍了,却始终未觅得萤石踪迹。正疑心是自己感应出错,欲从院口门缝钻出去另行寻觅,孰料刚触到门楣,便被一道无形屏障弹回。原来这景枢殿,竟被人设下了层层封印,宛若铜墙铁壁,隔绝内外。它不死心,又换了几处角落尝试突围,终究徒劳无功,只得敛了念头,在殿中漫无目的地飘荡。

      然苍天不负苦心人。一日它飘至前院凉亭,忽觉萤石气息骤然浓烈了几分,低头望去,才发现亭下那方池塘绝非寻常水域。池水澄澈如镜,却无半分波澜,即便是有风掠过,也难起涟漪,分明是被施了障眼术法的水镜。它愈是靠近池边,那股莹润灵韵便愈发清晰,萦绕鼻尖,挥之不去。

      是以它笃定,萤石定然藏在这水镜之下。

      至于为何会出现在后院,原是它察觉到,今夜子时三刻,殿中封印竟悄然松动消解。又感应到安许宁已返回安宁阁,便不愿再绕远路去城西破庙汇合,索性寻了过来,恰好撞见她欲钻角门的窘状。

      安许宁闻言,眉尖微蹙,指腹轻叩下颌,细细梳理着头绪,眸中满是沉吟。

      倏忽间,她心头豁然开朗。忆起岁次癸卯,十月甲子,渚祈两国交战之际,小尘妖曾说过萤石本在祈国手中,可宁锦军却自始至终未动用萤石之力。原来,并非他们不愿,缘是这枚能定国安邦的至宝,被人封于这水镜之中。

      “咚——咚——咚”

      四更鼓声自巷陌深处传来,沉郁绵长。灰云漫卷,掩去了天边月色,庭院愈发昏沉。安许宁既已见着小尘妖,溜府的念头便烟消云散,遂蹑手蹑脚引着它,循着原路悄然返回安宁阁,衣袂扫过阶前冷露,竟未惊起半分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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