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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腊月的天,黑得早。刚过五点,窗外已是墨蓝一片,只有雪地反射着清冷微光。李家堂屋里却灯火通明,炉火烧得噼啪作响,暖意驱散了所有从门外带来的寒气。
李静趴在炕桌上,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她正在修改那张包装草图,旁边摊着孙老师借的《地方特产的品牌之路》。她用尺子比着,给“辣椒和瓦罐”的图案勾上更流畅的边线,在旁边标注:“正红为底,烫金小字,瓦罐图案需古朴。”
汪红霞坐在对面,就着明亮的灯光,手指在算盘上飞舞,核算着县副食店老张追加的五十瓶辣酱和三十瓶豆豉。算盘珠的脆响密集而稳定,像是这个家年末忙碌又充满希望的心跳。
高军撩开厚门帘进来,带进一股寒气:“妈,静妹子,仓房清点完了。王老栓家送来的辣椒面品质没得说,就是库存见底了,撑死够用到正月十五。”
李静头也没抬,注意力仍在图纸上:“军子哥,跟王老栓叔提的明年保量协议,他怎么说?”
“他一口应下了,就是问,能不能先支点定金,开春好多买点豆饼肥。我按咱商量的,答应支三成,但也写明白了,品质不达标,定金得扣。”高军凑到炉边烤着手,汇报得条理清晰。
“规矩立清楚,往后合作才长久。”李静放下铅笔,轻轻吹了吹纸上的橡皮屑。
李修胜坐在墙边的马扎上,就着灯光默默检查着犁铧,爷爷李铁柱则半眯着眼,听着收音机里咿呀的豫剧,两人的目光却都不约而同地,时不时落在那张画着未来蓝图的炕桌上。
“静妮儿,你这画的……真能行?”汪红霞算完最后一笔账,凑过来端详女儿的草图,语气里七分期盼三分犹疑,“这又是红纸又是金粉的,得多花不少钱吧?”
“妈,老张叔的话在理,包装不抓眼,好东西也容易被埋没。”李静耐心解释,手指点着草图,“年节下,红色最讨喜。金边显得贵气,这瓦罐图案是告诉人家,咱这是传统手艺、慢工出的细活。我粗算过,成本增加不多,但说不定能引来更多买主,划算。”
李行光喂完牲口,拍打着身上的草屑进来,正好听见后半截,立刻声援:“我看行!咱的酱本来就好吃,再穿上这身新衣裳,那不就跟戏台上的角儿一样,一亮相就满堂彩嘛!”
一直没作声的爷爷李铁柱,忽然伸手关小了收音机,慢悠悠地开了口:“老话讲,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东西硬气,门面也得光鲜。这钱,该花。”老爷子的话不多,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给讨论画上了句号。
决议既定,行动便雷厉风行。第二天,高军就揣着草图去了镇上唯一一家能做彩印的小门市。李静则和李行光一起,再次彻底清扫了仓房,将原料区、成品区、包装区用石灰线划分得清清楚楚,还挂上了手写的标识牌。她甚至模仿书上看到的“定置管理”,让大哥找了些木板,钉了几个简单的工具架,把常用的瓢、勺、漏斗都挂了上去。
汪红霞起初觉得这有点“瞎讲究”,但真用起来,发现东西都在手边,再不用像以前那样抓瞎乱找,省了不少功夫,便也默认了这种改变,只在嘴里嘀咕:“多念点书,是不一样。”
腊月二十三,祭灶,小年。村子里鞭炮声零星星响起来,空气里除了惯有的柴火和辣香,更多了糖瓜的甜腻和炖肉的浓香。李家的“坳里香”熬制暂告一段落,全家人都投入到年前最后一批货的配送和打包中。那辆蓝色的三轮车在覆雪的村道上格外醒目,“突突”的声响里都透着忙碌的喜悦。
傍晚,最后一箱货被李行光和高军抬上三轮车,送往镇上的代销点。李静和母亲一起,把堂屋彻底清扫了一遍,准备迎接新年。
天色擦黑时,两人回来了,脸冻得通红,眉眼却带着笑。高军把装货款的布包递给汪红霞,又掏出一个小本子:“静妹子,镇上杂货铺的老赵看了咱的新包装样图,直说好,当场又订了二十瓶,说过年走亲戚用。还有,县里刚才来电话,说咱的酱反响好,问咱年后能不能稳定供货给城东的菜市场。”
屋子里顿时更暖了几分。
晚饭时,桌上的菜比往日丰盛许多。中间是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白菜粉条炖肉,旁边围着金黄的炒鸡蛋、油亮的腊肠,还有一小碟作为“招牌”展示的“坳里香”辣酱。难得的,李修胜拿出了一瓶白酒,给每个人都倒了一小杯,连李静面前也象征性地斟了点。
“今年,”李修胜端起酒杯,古铜色的脸上泛着光,“咱家……不一样了。”他顿了顿,目光在女儿、儿子、高军和妻子脸上缓缓扫过,“静妮儿给家里争了气,‘坳里香’立住了,军子也成了咱自家人……都好。”他仰头,把杯中那点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
“干杯!”大家都举起了杯子,就连爷爷也笑眯眯地抿了一口。李静看着家人脸上真切而松弛的笑容,感受着嘴里米酒那点淡淡的甜,和在喉咙里微微的暖,觉得这大概就是幸福最实在的味道。
窗外,不知哪家性急的孩子,点燃了第一支烟花,“咻——啪!”一声,绚烂的光彩在墨蓝色的夜空中骤然绽开,瞬间照亮了雪地,也透过窗户,映亮了每一张仰起的、带着笑意的脸。
院子里,传来李行光和高军兴致勃勃的讨论声。
“军子哥,开春了,咱是不是能试着做点腊肉、香肠?就用咱的辣酱腌,肯定也好卖!”
“我看行!不过得先弄个靠谱的熏箱,我琢磨琢磨怎么搭……”
李静没有加入讨论,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夜色,听着身后的家常,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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