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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妇
这念头让她自己都悚然一惊，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她猛地闭了闭眼，用力掐了自己受伤的手腕一下，剧烈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慌忙将那恶意的幻想死死压入心底最暗处，不敢再想。
此时，萧征与袁鸣已准备下洞。两人腰间系上长绳，手握利刃，举着火把，先后沿着洞壁攀爬而下，身影很快没入黑暗之中。
昨日郭娑看得不错，地洞下并非直上直下一口井，而是有曲折的横向通道。两人谨慎前行，火把照亮了潮湿的土壁和偶尔可见的朽烂木架，也证实了郭娑关于废弃矿坑的推测。通道狭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泥土腥气和腐烂的臭气。
忽然，前方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伴随着熟悉的，浑浊不清的低嚎。
“小心！”萧征低喝，将火把前伸。
只见一道黑影猛地从旁侧一个更小的岔洞里扑出，直朝袁鸣而来。火光摇曳间，映出一张污秽不堪，瘦得脱相，白发蓬乱如草的脸，以及一双在昏暗中闪烁着疯狂与警惕光芒的眼睛。正是昨夜那“怪物”——一个状若疯癫的老妇人！她手中竟挥舞着一截削尖的硬木，速度不快，但架势狠厉，充满了绝望的蛮劲。
袁鸣侧身避过尖木，反手用刀背格挡，怕伤及人命未敢用刃。老妇一击不中，发出愤怒的嘶叫，不管不顾地再次扑上，乱抓乱打。萧征趁机从另一侧靠近，试图擒拿其手臂。洞内狭窄，施展不开，老妇又如同困兽般拼命，一时竟有些纠缠。
混乱中，老妇猛地低头，不管不顾地朝萧征持火把的手咬去。萧征迅速缩手，火把险些脱手，光线剧烈晃动。趁此间隙，那老妇似乎极其熟悉这地下迷宫，猛地一矮身，像泥鳅般钻进了另一个黑黢黢的狭窄缝隙，手脚并用地飞快爬走，瞬间消失在黑暗中。
“追！她往上去了！”萧征根据声音和方向判断，与袁鸣急忙循着大概方向，找到一处有新鲜爬蹭痕迹的陡坡，奋力向上攀爬。这似乎是一条通往另一处塌陷出口的近路。
地面上，郭娑正紧张地盯着洞口，忽然听见不远处另一片茂密的甘蔗丛下传来异响。紧接着，泥土松动，一个身影猛地从地下钻出上半身，正是那疯癫的老妇！她满脸泥污，眼神疯狂，乍见阳光和坑边的人，发出一声怪叫，便要完全爬出。
郭娑本就惊魂未定，手腕又疼，见此情形，吓得惊呼一声，连连后退，脚下发软，一时竟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苏萦也叫这骇人的老女人吓得心脏狂跳，但眼见那老妇爬出地洞，目光扫过她和郭娑，马上便要扑来的样子，她却不知哪里涌上一股勇气，眼光四下一扫，瞥见地上一根被砍倒的甘蔗，想也不想便冲过去捡起紧握在手中，自己挡在郭娑与那老妇人之间，大喝一声：“不许过来！”
她胡乱挥舞着那根长长的甘蔗，毫无章法，纯粹是虚张声势。老妇人却似乎真被这突如其来的“武器”和叫喊吓得动作停了停。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际，旁边地面泥土轰然破开，萧征与袁鸣先后从另一处出口跃出。
“在那里！”袁鸣大喝一声。
老妇见状，知道已无处可逃，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啸，竟转身朝着手持甘蔗、因紧张而微微发抖的苏萦猛地冲来。苏萦吓得两眼一闭，手中甘蔗胡乱往前一捅——
预期中的撞击并未到来。只听一声闷响和老人沙哑的痛呼，萧征已如猎豹般扑至，一手格开老妇人撞来的势头，另一手迅捷地反扣住她枯瘦的手臂，顺势一拧，将她制住。袁鸣也立即上前，帮忙牢牢按住挣扎不休的老妇。
苏萦惊魂未定地睁开眼，手中的甘蔗还傻傻地举着。郭娑脸色苍白地靠在一棵甘蔗秆上，看看被制服后仍兀自嘶吼，眼神浑浊疯狂的老人，又看看挡在她身前，明明怕得要死却未有半点退缩的苏萦，心情复杂难言。
萧征制住老妇人，目光迅速扫过苏萦和郭娑，见二人虽受惊吓但均无大碍，心下稍安，这才仔细看向手中不断挣扎、嘶哑咒骂的“怪物”——那分明是一个被岁月，苦难和疯狂折磨得面目全非的可怜老妪。
他沉声对袁鸣吩咐：“先带回去，小心看管，别伤了她。立刻通知巡检和里正，召集镇民，尤其是丢失孩童的人家。”
萧征与袁鸣押着那疯癫老妇返回镇上，又召集了几名镇上青年，带着工具重返那片甘蔗地，仔细翻查。果然，在几处松软的泥土下，又陆陆续续挖出数具细小残缺的孩童骸骨，便用麻袋一并收敛了带回。
里正早已依照吩咐，将数年来丢了孩子的人家都召集到了镇中祠堂。消息不胫而走，祠堂外也围满了闻讯而来，既惊惧又好奇的镇民。萧征等人回来，将几个沉甸甸的麻袋当堂打开，倒出里面零散的白骨，祠堂内霎时哭声震天。失了孩子的母亲们见状，悲恸欲绝，当场晕厥过去的便有数人；男人们亦是双目赤红，强忍泪水，额角青筋暴起，死死攥着拳头，沉浸在巨大的悲愤与哀伤中。
那神志不清的老妇被押了上来，她步履蹒跚，口中仍旧含混不清地嘟囔着诅咒般的词句。萧征目光扫过祠堂内神情各异的面孔，沉声问道：“诸位乡邻，可有人认得她？”
为首的宋家族长夫妇脸色骤然一变。那妻子惶恐地偷眼看向自己的丈夫，宋族长却狠狠瞪了她一眼，目光中满是警告，不许她出声。其余镇民或因恐惧，或因老妇容貌已被岁月与苦难侵蚀得面目全非，一时皆不敢细认，只低声议论，纷纷摇头。
祠堂门口挤着看热闹的人群里，一个向来嘴快没遮拦的男人，伸长脖子瞅了半天，忽然没头没脑地嚷道：“啊呀，宋族长，这不是你家大嫂么？”
“休得胡言！”宋族长像是被踩了尾巴，猛地粗声喝断，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躲闪：“我大嫂…我大嫂早死了！”
“哦？你家嫂子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端坐于堂前主位，一身官服的“户部苏大人”忽然开口，声音清冷，目光如炬，牢牢锁在宋族长脸上。
“上吊死的呗！”那嘴快的男人抢着接话，浑然不觉气氛诡异：“当年丧礼，我们在场好些人都去了…”
“闭嘴。”苏萦手中惊堂木在案几上不轻不重地一磕，清脆的响声镇住了那男人的话头。她只盯着额角已见汗的宋族长：“让他说。”
宋族长面色发白，嘴唇哆嗦了几下，艰涩地挤出几个字：“就，就是那么死的…”
“是吗？”苏萦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扫过门外人群：“当年参加过丧礼的各位，可曾亲眼见到逝者遗容？”
众人被她目光扫到，皆是一凛，彼此面面相觑，努力回忆之下，脸上都渐渐浮现出惶惑与不确定，纷纷迟疑地摇头。
苏萦见状，不再逼问宋族长，转而起身，缓步走到那一直瑟缩发抖的老妇面前，语气刻意放得温和了些：“大娘，你抬起头看看，可认得那个人？”她说着，抬手明确地指向脸色已是一片死灰的宋族长。
那老妇自被带入这祠堂，便像换了个人，先前在地里的那股疯癫狂躁尽数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畏缩与恐惧。她拼命佝偻着身子，恨不得将自己缩进角落，脑袋低垂，几乎要埋进胸口，对苏萦的问话，只是胡乱地摇头，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呜咽。
堂上短暂沉寂。萧征与苏萦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中了然。萧征微微颔首，示意苏萦按计划行事。
苏萦会意，正了正衣冠，重新端坐，面容一肃，朗声对一旁的宋巡检道：“宋巡检，依本官看，此案疑点重重，已非乡里纠纷。涉及数条孩童人命，乃惊天重案！在此草草询问，如同儿戏，如何能给死去孩童的家人，给全镇百姓一个明白交代？”
她话音一顿，目光扫过面色惨白的宋族长，斩钉截铁道：“依律，应将重大嫌疑人宋丘先行收监，连同相关证物证人，一并押送曹州县衙，由县尊升堂，详加审讯，查明真相！”
宋巡检闻言，脸色大变，急忙上前拱手，急声求情：“苏大人！这…这从何说起啊？那些孩子的骸骨是从那疯婆子藏身之地挖出，明摆着就是她害的！怎，怎的突然要抓宋族长？他可是一族之长，素有名望……”
“本官说抓谁，便抓谁。案情未明，岂容你在此妄断？”苏萦面色一寒，官威十足：“如何审断，是县衙之事。你若再行阻挠，便是妨碍公务，袒护嫌犯！上面怪罪下来，你宋巡检有几个脑袋担当？”
宋巡检被这顶大帽子一扣，吓得冷汗涔涔，再不敢多言，只得硬着头皮挥手，示意手下衙役上前拿人。
“当家的！当家的！”宋丘之妻眼见丈夫被两名衙役扭住胳膊，顿时慌了神，扑上去死死拉扯，尖声哭叫起来。
苏萦被那刺耳的哭声吵得微微蹙眉，抬手轻轻掏了掏耳朵，随即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冷峭的笑意，缓声道：“不必着急，你也走不了。”
她手中折扇轻点，先指向六神无主的宋丘之妻，复又指向祠堂门口那个多嘴的男人：“你，还有你。方才不是记得很清楚吗？都留下，本官有话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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