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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予月以月
泉水叮咚作响,穿流过高低错落的假山岩石,清澈见底的一汪清泉倒映出天上包罗万象的夜空。
翰林院画师林霖的住处不像一座宅邸,而更像一座花园,一个更加绮丽,微缩版本的皇家园林。曲径通幽、柳暗花明的曲折布置,怪石嶙峋奇珍异草之中,辗转藏着几间居室,倒有几分隐逸自然山水的气质。
植物太多的缘故,林府中隔音出了名的好。此时林霖和他夫人正在争吵,声音就很难传出来。
“你赶紧把你那些从耶谟拿来的画都扔了!你有没有听说?最近查得厉害,万一那些画有问题怎么办啊!”
“我……那些画都是我珍藏的宝贝,要我扔了,除非是我死了!”
林夫人恨铁不成钢,她不懂自己的丈夫为何对画如此痴迷,甚至可以不顾自己的身家性命。
“你不想着自己,你也不管你的妻子,你的孩子了吗!?万一……万一我们被牵涉进去……”
没等她说完,旁边一位外表柔弱的少女突然插言:“几幅画而已,又不是私藏耶谟奸细,就算查了又怎样?夫人神经未免太过紧张……”
一看她都这样没大没小地数落自己,林夫人更是气冲脑顶:“这里还轮不到你这个贱妾插嘴!”
“好了!都闭嘴!此事不必再提了,我不会扔的。”林霖烦躁地吼道,又对林夫人威胁呵斥:“你如果敢乱动我的东西,我跟你没完!”
林夫人被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青紫,气血在头内横冲直撞,身子一软差点倒在地上,丫鬟赶紧撑住她的身子,把她扶到椅子上。
“楚儿,我还有幅画没画完。你帮我,咱们先去画吧。”林霖把那叫楚儿的妾室牵走,只留林夫人一个人在房内。
林夫人无力地抽泣,手伸向他们走的方向说出最后一句警告:“那可是你从耶谟皇宫里拿出来的画……”
那怎么了?当初章大将军打到耶谟皇宫里后,那儿也早已变成一片废墟,谁不进去踩两下再拿点东西出来,身为一个画师,拿两幅画来收藏又怎么了?不拿就是被烧的下场,不拿白不拿。
一路灯火顺着高墙前进,领头人面目深邃眼部凹陷,绿色的眼球照映出摆动着的火光,下巴留一撮长胡子,毛发浓密而卷曲,但是修剪整齐。他穿着一双矮靴,鞋尖向上翘起,步伐缓慢而沉重,带着一队人马前行,最后停在林府门前。
他身着一袭土色长袍衣裳,样式与中原的不同,袖口有皮毛装饰。那只手叩响林府的大门,里面的仆人不耐烦地揉揉眼,开门问他干什么。
林府仆人把门再拉开了些,逐渐看到那人身后长长一列人马,表情立刻变得整肃,愣在原地。
领头人掏出令牌,伸到仆人脸前:“在下是耶谟掌事金赦,协督查司,特来林府查办……请您开门让我们进去吧。”
他中原话说得极好,几乎已经没有口音,说到最后一个字,尾音轻飘飘消失在空气里。表情笑眯眯,和蔼而亲切,但却莫名让人不寒而栗。
仆人慌张跑去通知林霖,中途还因脚步倒不过来而踉跄差点跌倒,金赦带着人马大步跨入林府之中。
即便是深夜也能看出院落中秀丽精巧、层层叠叠的布置,他悠闲地捋着胡子,站在原地,视线环顾一周,随后由衷地感叹道:“这里还真是漂亮,在所有府中都独具一格。打理这些,应该需要花费不少工夫吧。”
今夜的空中繁星密布,织成了一片银河,而月亮就在那些星星的簇拥中间安放着。
夜很深了,雨墨轻巧而迅速地回到偏殿里,月清明在那里等着他。
雨墨向月清明报告了刚才柴房的所见所闻,说自己已经阻止了白砚要杀害阿泥的行为。
那时阿泥和白砚的对话都是耶谟语,夜深人静,雨墨在房顶听得清楚,将话一五一十翻译给月清明听。越说到最后,月清明的神情就越严肃,到最后已经非常凝重。
雨墨也跟着担忧。今夜发生的事、听到的信息,与白砚有关的这些事非常严重。他的身份,也必定是耶谟王族贵族。
“殿下如果需要属下干任何事,属下都一定给您办好。”
雨墨手中握着月清明送他的名为“月牙”的刀。刀鞘上面如同水波样的纹路刻印别致而分明,他无数次地抚摸过这刀鞘,从头到尾。他已经能把花纹完整地背下来,提前预想哪里转折,哪里弯曲,接下来有几条线刻,几处凸起。
刀鞘是坚硬的金属,但是握在手中却不冰冷,还很熟悉。这是殿下赐给自己的,也必然是用来保护殿下的利刃。
但是月清明站了起来,面对着他,却一改刚才的沉重神情。
屋内散发着温柔的暖橙色灯光,他的语气像现在室内的氛围一样柔和:“不用那么紧张,但是……我还真想让你办一件事。”
“您吩咐。”
月清明眼眸低下,他眼睛的内眦很长,就算不笑时,也让人觉得眼含着微微的笑意。他拉起雨墨的手指,对他说:“给我一件你的东西吧。”
雨墨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但思索的时间并不长,他便轻声应道:“好的。”
他所有的东西几乎都是月清明给的。穿的、戴的、吃的喝的、用的……给他喜悦、给他愁思,给他生存的地方、活着的意义,甚至给了他新的生命。
他们就这样手牵着手来到外间里雨墨的床边,这床已经有段日子没有被躺过了。
月清明知道雨墨要拿出他那个小木盒子。以前,他偶尔见到雨墨拿过,但是一看他走过来盒子就会被匆匆合上,仿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
月清明好奇,但是好奇归好奇,他从来也没想过要过问。
他会等到雨墨有一天能亲口告诉他。如果雨墨不想让他知道,那他就尊重雨墨的决定。
即便他有权力去问询,去知道。
月清明并排和雨墨坐在床边,他沉默着静静等待,看着眼前地面的一块方砖,余光中是雨墨打开盒子的动作。
雨墨从里面拿出那个藤编的小月亮。
早在它刚被编成时,雨墨就想把它送给月清明了。这小东西上面坠着挂坠,可以系在腰上。
但是雨墨一直没有送出去的原因是这只是个廉价的玩意儿,配不上殿下高贵的身份。
月清明腰间挂的都是宝石、翡翠、玉佩,换作戴这么一个藤编的东西恐怕会招致笑话。
可是雨墨只有这么一样算是自己的东西,存放着他从幼时一直积攒到现在的满载的心意。
他把这个放在手心,送给月清明。
“这是你自己编的?”
“是的。”
“真好看,帮我戴上试试吧。”
“好……”
月清明的手捧着他拿着小月亮的手,将他牵引到自己腰侧的地方。
那手很大,很热,暖着他微凉的手背,承接住他微不足道的心意。
雨墨纤细的手指捏着挂绳,把小月亮挂在他衣服上,绳子穿过腰带,他一边系紧那绳节,一边心里不停地默念: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月清明,我爱你……
系好了,他便抬眼去看月清明,没想到他也早已看着自己。
紧接着是一个绵长的亲吻,彼此的唇齿舌尖互相痴缠,牙齿啃咬让全身生出轻痒的感觉,让他们更加抱紧彼此,吻得更加热烈。
但是总有分离的时候,一吻结束,他们额头抵着额头,雨墨的嘴唇被亲得晶莹湿,润,睫毛轻颤着,满心满眼都是月清明的样子,似是在渴求什么。
“……”
他的口型作出一个轻微的“我”字,接下来想说的是“我爱你”,但仍旧不敢说出口。
额头被印上一吻,那些温热的触碰,清淡熟悉的木质香味在下一秒钟消失远走。月清明离开了他的身边。
“你先休息吧,我有事找父亲一趟。”
雨墨伸手抓住月清明的衣袖。“我和殿下一起去。”
他紧抓着,掌骨和指骨相交的地方关节突出,月清明的手覆盖在上面,感受着那一个一个圆润的骨节。“我只是去商量些事情,你不用担心。”
“听话。”
雨墨只能松开了他。
衣袖被捏出了一些褶皱,月清明离开了。雨墨愣了半晌,屋外淅淅沥沥,声音越来越大,雨就这么突如其来地降落,气温也开始变低。他心跳得厉害,手不由自主地抓紧床单,哪里还睡得着。
他得等月清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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