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信来

　　飞云隘粮草告急、朝廷运粮队行程迟缓的消息，终究是纸包不住火，通过不同渠道陆续传回了京城。虽未在朝堂上公开引起轩然大波，但在相关衙门和密切关注边事的世家圈中，已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和忧虑。
　　礼国公府内，气氛更是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闷雷。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纪娴如同一头被困的雌豹，在厅内焦躁地踱步，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明媚的脸上此刻尽是压抑不住的怒火与担忧，“那孙礼是个什么玩意儿？也敢拿边关数万将士的性命当儿戏！还有大皇子，他脑子里装的是稻草吗？！查查查，他到底想查什么？！”
　　她猛地停下脚步，看向坐在上首、面色同样凝重的祖父纪坦然和父亲纪叔明，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祖父，父亲！不能再等下去了！让我去！我亲自带一队家将，快马加鞭追上去，我倒要看看，那孙礼有几个胆子敢拦我纪娴！我直接把粮草押送到飞云隘！”
　　纪坦然沉声道：“娴儿，稍安勿躁！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贸然带兵前去，于礼不合，更会授人以柄！大皇子正愁找不到我们纪家的错处！”
　　“礼？命都快没了，还讲什么礼！”纪娴眼圈微微发红，她猛地背过身去，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声音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方劲……方劲那小子还在飞云隘……他带去的兵不多，箭矢粮食都缺……姑姑和姑父那边压力也大，援兵和粮草都过不去……他们……他们怎么守？”
　　她与方劲，可以说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一同在边关的沙地里摸爬滚打长大。她年长方劲两岁，小时候没少“欺负”这个沉默寡言却倔强无比的远房表弟，逼着他跟自己比武，带着他掏鸟窝、摸鱼，也曾在他被其他大孩子欺负时，挥舞着木棍把那些人打得抱头鼠窜。在她心里，方劲就跟她的亲弟弟没什么两样，是血脉相连的家人。如今得知家人身陷绝境，她如何能不急？如何能不怒？那是一种超越了男女之情、更深沉的手足般的牵挂与担忧。
　　纪慈站在一旁，看着姐姐焦急的背影，心中同样如同火烧。他比纪娴更清楚朝中的暗流和皇后的谋划，但也正因如此，他知道单纯的愤怒解决不了问题。他沉吟片刻，上前一步，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祖父，父亲，姐姐，此事或许不必姐姐亲自冒险。”他目光扫过家人，“由我出面更为合适。”
　　众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
　　纪慈继续道：“我虽无军职，但身为礼国公府嫡孙，皇后外孙，纪将军的亲侄儿，代表家族前去敦促粮草，名正言顺。我可带少量精锐家丁，快马追上运粮队，不必与那孙礼多做纠缠，只言奉家中长辈之命，担忧边关战事，特来协助押运，以确保粮草万无一失。有我与姐姐的身份在此，那孙礼除非想同时得罪死我们纪家和方家，否则绝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拖延！”
　　他顿了顿，看向纪娴，语气缓和了些：“姐姐留在京城，反而更有用。边关最新消息、朝中动向，都需要有人及时掌握和应对。况且，姐姐与京中各家小姐、甚至与宫中都有些往来，有些我们不方便做的事，姐姐或许能找到机会。”他暗示的是通过母亲严灵仪或其他人，向宫中传递消息，施加压力。
　　纪娴猛地转过身，看着弟弟。纪慈的话条理清晰，考虑周全，既提出了可行的方案，也安抚了她焦躁的情绪。她知道，弟弟说得对，她此刻留在京城，确实能发挥更大的作用。而且，由纪慈出面，身份足够，又不至于像她那样因性别而惹来过多非议。
　　“可是……你从未去过边疆，更别说现下战况那么危险……”纪叔明有些担忧地看着儿子。纪慈在他心中，始终是那个埋头读书、温文尔雅的儿子。
　　纪慈迎上父亲的目光，眼神坚定：“父亲，孩儿是读圣贤书，但也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边境将士在流血，姑姑、姑父、还有方劲他们都在苦苦支撑，我身为纪家儿郎，岂能安居京城，只知空谈？此行虽有风险，但孩儿会谨慎行事，定将粮草安然送至！”他身上那股平日里被书卷气掩盖的、属于将门之后的坚毅与胆魄，在此刻显露无遗。
　　纪坦然看着孙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担忧，更有欣慰。他沉默良久，终于重重一拍桌子：“好！就依慈儿所言！我纪家的儿郎，不是温室里的花朵！你即刻去准备，挑选二十名得力可靠的家将，带上我的手书和国公府令牌，明日一早便出发！”
　　“祖父！”纪娴急道，“我也要……”
　　“娴儿！”纪坦然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你留在京城！协助你母亲，稳住后方！边关的消息，尤其是飞云隘的，一有变动，立刻告知慈儿和我们！”
　　纪娴咬了咬唇，看着祖父决然的神色，又看了看眼神坚定的弟弟，最终将满腹的焦急和担忧强行压了下去，重重地点了点头：“……是，祖父。”
　　她走到纪慈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大得让纪慈微微趔趄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臭小子，路上小心！一定要把粮食送到！告诉方劲那小子……让他给我撑住了！要是敢掉链子，回头我扒了他的皮！”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凶悍，但那微微泛红的眼圈却出卖了她内心的柔软与牵挂。
　　纪慈看着姐姐，郑重地点了点头：“姐姐放心，我一定带到。”
　　当夜，礼国公府灯火通明，悄然却高效地运转起来。纪慈挑选人手，检查马匹装备，纪娴则亲自为他打点行装，将最好的金疮药、解毒丹塞满他的行囊，一遍遍地叮嘱着注意事项。一种同舟共济、共度时艰的氛围，在这座显赫的府邸中默默流淌。所有人都明白，纪慈此行，不仅关乎粮草，更关乎纪家与方家在朝堂博弈中的下一步，甚至关乎边境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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