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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裂
寒意未消,僵持仍在继续。锦瑟院仿佛成了一座华丽的冰窖,连穿梭其间的下人都能感受到那股低气压,行事愈发小心翼翼。
打破这死寂的,是一道来自宫中的紧急诏令——北狄主力异动,有集结南下之势,皇帝命杨锦昭即刻前往边关,总督北境军务,稳定战局。
诏令来得突然,却也在意料之中。边关的烽火,终究还是彻底烧到了眼前。
接旨后,杨锦昭面色沉凝,立刻召集群僚部署。临行前,他需入宫面圣,聆听最后的训示。
皇宫,御书房外。
杨锦昭等候宣召,一身戎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冷峻,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凝重与肃杀。边关局势比他预想的更糟,此去凶险,归期未卜。
“杨大人。”一个轻柔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杨锦昭转头,柳如湄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的廊下。她今日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宫装,未施粉黛,容颜清减了几分,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似是忧思过甚。她屏退了左右宫女,独自一人走来。
“柳昭仪。”杨锦昭拱手行礼,语气疏离。
柳如湄走到他面前,目光落在他冷硬的铠甲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与……一丝凄然:“此去边关,刀剑无眼,大人……定要保重。”
“谢昭仪挂心,此乃臣之本分。”杨锦昭垂眸,避开她过于直白的注视。
一阵寒风吹过,卷起枯叶。柳如湄瑟缩了一下,拢了拢衣袖,声音愈发低了:“粮草之事……家父已去信江南几位世交叔伯,他们虽未明确应允,但态度已见松动。只是……还需要些时间,也需要……一个更有力的由头。”她抬起眼,水眸盈盈望着他,“若大人信得过,如湄愿在宫中尽力周旋,或许……能说服陛下,给予江南世家一些明确的承诺。”
她的话,点到即止,却清晰地传递出信息——她在帮他,动用的是柳家在江南的影响力,而她能做的,远不止于此。她在向他展示她的价值,以及她愿意为他付出的“心意”。
杨锦昭眸光微动。他深知粮草是此战胜负关键,柳如湄提出的“由头”和“承诺”,确实是打破僵局的可能。理智告诉他,这是目前最直接有效的途径。但情感上,他却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滞闷。他并不想欠下这份人情,尤其是……欠她的。
“有劳昭仪费心。”他最终只是沉声道,“边关将士,会铭记昭仪恩德。”
他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将这份“帮助”归为了对边关将士的“恩德”,划清了界限。
柳如湄眼底闪过一丝失落,却很快掩饰过去,强笑道:“大人言重了。国事为重,如湄虽力薄,也知匹夫有责。”她顿了顿,声音几不可闻,“只盼大人……平安归来。”
最后几个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这时,御书房门打开,内侍宣杨锦昭进见。
杨锦昭不再多言,对柳如湄微微颔首,转身大步踏入御书房。
柳如湄站在原地,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唇角那抹强撑的笑意终于垮了下来,只剩下满眼的凄楚与不甘。她握紧了袖中的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他还是那样……公私分明,界限清晰。可越是如此,她越是不甘心。她一定要让他知道,谁才是真正能与他并肩、予他助益的人。
杨锦昭出宫时,已是傍晚。
心中装着边关战局、粮草难题,以及方才与柳如湄那番不算愉快的交谈,他眉宇间的郁色更浓。拒绝了车驾,他只想独自步行一段,理清纷乱的思绪。
不知不觉,竟走到了离云锦阁不远的长街上。
华灯初上,街道两旁店铺灯火通明。就在他准备转身回府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云锦阁旁的一条僻静小巷,脚步猛地顿住!
巷口昏黄的灯笼下,站着两个人。女子身着雨过天青色的斗篷,身形窈窕熟悉,正是长霖姿!而她对面,站着那个身着月白长衫、气质儒雅的男子——苏文衍!
两人似乎在交谈着什么。长霖姿微微仰着头,看着苏文衍,而苏文衍则微微躬身,态度恭敬却并不卑微,手中似乎还拿着一个卷轴,正指着上面向长霖姿解释。
距离有些远,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说什么。但长霖姿那专注倾听的神情,以及苏文衍那耐心讲解的姿态,在朦胧的灯光下,构成了一幅……刺目的和谐画面。
一股无名火“腾”地一下从心底窜起,瞬间烧光了杨锦昭所有的理智!
粮草困境,柳如湄的暗示,边关危急,连日来的压力与烦躁,还有与长霖姿之间那无法化解的冰冷隔阂……所有情绪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轰然爆发!
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大步流星地冲了过去!
脚步声惊动了巷口的两人。
长霖姿愕然回头,看到面色铁青、周身散发着骇人怒意的杨锦昭,脸色瞬间煞白:“大、大人?”
苏文衍也迅速收起卷轴,后退一步,躬身行礼:“杨大人。”
杨锦昭看也没看苏文衍,冰冷的目光如同利刃,死死钉在长霖姿脸上,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风暴:“你在这里做什么?”
长霖姿被他眼中的戾气吓得心尖一颤,下意识地解释:“我……我只是出来走走,偶遇苏先生,他……”
“偶遇?”杨锦昭嗤笑一声,打断她,目光终于转向苏文衍,那眼神冷得如同数九寒冰,“苏先生?还真是巧啊!本官竟不知,苏先生与内子如此投缘,在这僻静巷口也能‘偶遇’深谈!”
“杨大人误会了。”苏文衍神色不变,语气依旧平和,“在下只是恰巧路过,与夫人探讨几句关于江南织锦的纹样……”
“探讨纹样?”杨锦昭根本不信,他猛地伸手,一把夺过苏文衍手中尚未完全收好的卷轴,粗暴地展开!
那根本不是织锦纹样!上面赫然是用工笔细致绘制的……北境边境的简易舆图!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批注,涉及山川地形、道路关隘,甚至还有一些关于粮草运输路线的推测标记!
虽然并非军机详图,但一个普通商人,私绘边境舆图,与他的夫人在此“探讨”?
“好一个探讨纹样!”杨锦昭将舆图狠狠摔在苏文衍身上,怒极反笑,声音森寒刺骨,“苏文衍,你好大的胆子!私绘边境舆图,窥探军机,你究竟是何居心?!”
苏文衍眉头微蹙,却并未惊慌,只是弯腰拾起舆图,平静道:“大人息怒。此图乃在下根据市面上流通的商路图册自行绘制,意在研究可能的商队补给路线,绝无窥探军机之意。在下虽为商贾,亦知家国大义,断不敢行此不轨之事。”
“巧言令色!”杨锦昭根本听不进去,他此刻已被怒火和一种被背叛的刺痛冲昏了头脑。他猛地转向长霖姿,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失望与冰冷,甚至带着一丝……厌恶?
“还有你!长霖姿!”他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我警告过你,守好你的本分!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与这来历不明之人私下往来!甚至……甚至与他探讨边境舆图?你可知这是何等罪名?!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夫君?还有没有杨家的门楣?!”
长霖姿被他劈头盖脸的质问砸懵了,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怀疑与厌恶,心像是被瞬间撕裂,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委屈、愤怒、还有那百口莫辩的绝望,让她浑身都在发抖。
“我没有……杨锦昭,你凭什么这样冤枉我!”她声音颤抖,带着哭腔,“苏先生只是……只是想帮忙!他在想办法解决粮草问题!你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信!你只知道怀疑我!”
“帮忙?就凭他?一个商贾?”杨锦昭冷笑,目光在她和苏文衍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讽刺,“你们倒是……惺惺相惜!”
这话已是极其侮辱。长霖姿猛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泪水汹涌而出,她扬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扇了过去!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寂静的巷口格外响亮。
杨锦昭被打得偏过头去,脸上瞬间浮现出清晰的指痕。他缓缓转过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那里面最后一丝温度也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骇人的死寂。
长霖姿打完这一巴掌,自己也愣住了,看着自己发麻的手掌,看着他脸上那刺目的红痕,心中一片冰凉的空洞。
完了。一切都完了。
苏文衍站在一旁,眉头紧锁,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杨锦昭没有再看长霖姿一眼,他甚至没有再发怒,只是用一种极度平静、却比任何怒吼都令人心寒的语气,对身后的侍卫吩咐道:“送夫人回府。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她踏出锦瑟院半步。”
说完,他最后冰冷地扫了苏文衍一眼,那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与杀意,随即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玄色的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决绝得没有一丝留恋。
长霖姿僵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长街尽头的黑暗里,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缓缓瘫软下去,被及时赶上的云袖死死扶住。泪水模糊了视线,心口的位置,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呼呼地灌着冷风。
决裂,在这一记耳光与冰冷的软禁令中,已成定局。
苏文衍看着这一幕,摇了摇头,将那份舆图仔细收好,对着失魂落魄的长霖姿微微躬身一礼,也默默转身离去。
长街恢复寂静,只剩下昏黄的灯笼,映照着长霖姿苍白如雪、泪痕交错的脸。
他走了,带着对她的彻底不信任与失望,奔赴生死未卜的边关。
而她,被囚于华丽的牢笼,心已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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